「是,我都知道,你现在可以冠冕堂皇地对我说,你是为了我才背叛我二哥,这种说辞有多令人动容,我是不是该为你的
深情感激流泪?
「可是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你这样做,也许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所以这些年你对我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也许只是在
等,等一个机会来取而代之!」
贺真闻言,身子颤了一颤,靠到石块上,勉力支撑,脸上的表情虽然笑着,却苍白到极点。
「取而代之……你竟会认为我存了取而代之的心?!这些年你说我阴险狡诈,说我背信弃义,我都忍了,总是痴傻的以为
,你这么恨我,只因为我当初背弃你,没随你去赤焰。
「可月智,你真是残忍又盲目!你以为我忍你,可以忍到被一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侵犯而不吭声?」他说着,突然大笑起
来,声音却虚弱得可以。
月智见他蹒跚地想爬上岸去寻找自己的衣物,那苍白瘦削的身体在夜色里分外单薄,他莫名的眼眶发热。
「你……要去哪里?」他跌跌撞撞的样子,根本连路都走不稳,这大半夜的,他要干什么?
「如果我还留在这里,可能会以下犯上痛打你一顿!所以,我走。」贺真回过头,苍白的嘴唇微微颤着,眼神冰凉又疼痛
,直刺到月智心尖。
第五章
月相和皇上在冷战。
这一点,最近上朝的大臣都有感觉,窃窃的议论也在散朝后热闹起来,算是大月朝最新鲜的八卦一桩。
可月智认为自己才是那个最该生气的人。
因为从温泉庄回来后,贺真一直没给他好脸色,那张冰冷没有情绪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刺眼。
他居然敢这么对他?敢给他这样的冷脸?
之后的夜晚,他派贴身宫人去请他入宫,对方也只是回应身体不适而避不相见。
这是彻底的漠视他。
过去的贺真从不曾这样,而虽然以往他也会用芸王妃来威胁贺真,可到底都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贺真真的违逆了他的意思
,他也不想抬出芸王妃来压制他。
月智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这变化到底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只是不断想起月光下那场身心俱融的情事,那
种达到极致之后的感受,就发现自己很难再去勉强贺真。
但骄傲不容许他先示弱。
转眼到了六月,已是夏季。
月河的莲花开得美丽,月智与贺真之间的温度却下降到冰点。
贺真不再会盯着他,给他谏言,多数时候,对于月智的政事决定,都选择沉默。下了朝就回相府,根本不想和他有一丝一
毫的接触。
月智心里的固执和骄傲渐渐松动了,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忍受他的视而不见和冰冷。
他宁愿要从前那个总是惹自己生气的贺真,也不要现在这个,淡漠到如同陌生人一样的贺真。
是夜,当月智偷偷潜进丞相府的时候,他都快觉得自己有问题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但是想见到那个人的迫切心情,却驱使着他做这样荒谬的事情。
既然叫他不来,那么自己前来总可以吧!
比起在皇宫摆低姿态,也许这样亲自跑来丞相府,会更容易一些。
月智知道贺真在府里安排了很厉害的影卫,不过再厉害也没有他的身手,所以他进府还算容易。
他非常熟悉那个人的房间在哪里,正想往那里走的时候,却见到另外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他看得很清楚,让他受惊的是,那女子怀有身孕,快要临盆的样子。
在贺真的府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年轻女子?!
心中像被钻了几个洞,月智一颗心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可能,迫切想弄清楚的渴望包围住他,强烈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女子这时正好转过身,月光照亮了她的脸,月智看清楚后,心上又被重重一击。
这女子他记得,分明是早就被处死的那个赤焰公主!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她还活着?!
来不及消化震惊,那女子已经走进贺真房里。
这下他完全沉不住气了,跳下屋檐,砰地一声就踢开房门,闯了进去。
「贺真!」他的声音怒气冲冲。
贺真看清来人,也是震了一下。
「皇上……」
「你告诉我,这个女人,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月智心乱如麻,怒指凤紫璇。
「皇上,我……」贺真见他表情不对,思绪飞转,想着该如何对他解释。
结果啪地一掌,月智的行动快过他的思绪,下意识就朝贺真的脸打了下去。
「你这个骗子,又一次背叛了我!」他恶狠狠地咆哮,神色混乱而凌厉。
「住手!」他身后的凤紫璇看不下去,挡在他面前,「你凭什么打他?」
月智厌恶的一把推开她,想要看清贺真。
「啊!」凤紫璇被他推得一晃,惊叫一声,幸好贺真及时扶住她,才没撞上桌子。
「月智,你疯了!她是孕妇!」贺真不敢相信他如此粗鲁的对待一个弱女子。
月智是疯了,他气疯了!
在他眼里,贺真是那么小心的护着那女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女人还有了孩子……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不可思议的念头伴随着巨大的阴影和恐惧压迫下来。
「唔……」凤紫璇忽然抱住肚子,痛苦的蜷身,「贺真……我……好像要……生了……」
即使贺真的医术高明,却没有接生的经验,于是他急忙高声命令,「来人,快去请接生的大夫!」
说完,他又赶紧把人抱起安置到床上,顾不得房里还立着一个呆若木鸡的男人。
接生的大夫很快来了,匆匆跑进来,一看凤紫璇的情形就皱起了眉。
「快去准备热水,越多越好,还有棉布、纱布,这姑娘看起来恐怕是难产!」
贺真一颗心顿时沉下,幸好热水和纱布早叫人预备好,不需再等待。
「人全都出去,不要留太多,需要安静。」经验丰富的大夫下了命令。
挥手让下人都退下,贺真只留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妇在旁边做助手,一转身,就见月智还站在房里,血红的眼睛仍是直直瞪
着床上的人。
「你出去。」贺真对他下了逐客令,语气冰冷。
月智呆滞的眼这才慢慢对上他,那双眼里纠结着痛苦和怒火,贺真却视而不见,将他硬生生推出门外,关上门扉。
他呆呆地站在门外,房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叫声,一声又一声,到后来渐渐弱了,声音也嘶哑了。
「月相,这样下去不行,孩子出不来,这位姑娘又失血太多,恐怕……」大夫深深皱起眉。
「你的意思是,只能保一个?」
「是,要快作决定,否则母亲和孩子都会有事。」
贺真凝视着面色苍白的凤紫璇,她身下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孩子却仍只露出一点,无法顺利出来。
「保住母亲。」他抬头对大夫说。
「不……」凤紫璇虚弱的扯住他的手。
大夫看了他们一眼,想到这两人可能有话要说,便识相地站远些。他给太多达官贵人接生过,多得是没有名分的女子,只
是没想到这位月相大人居然也有这种事。
「贺真……保住……我的孩子……」她的气息已经虚弱不堪。
贺真心中一紧,俯身贴近她,「紫璇,你……」
凤紫璇涣散的眼睁开,被汗水浸湿的脸有些灰白,「请……保住我的孩子……这……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我……
」
听完这话,贺真不禁黯然。
远远站着的大夫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被他脸上严厉的表情所慑,一时有些惧怕。
「保住孩子,你有几分把握?」半晌,贺真才深吸了口气,转身问大夫。
「现在就拿出孩子的话,有九成把握。」大夫紧张地回答。
再度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贺真紧紧握住她的手,沙哑的说:「救孩子。」
经过漫长的煎熬后,房内终于传来孩童哇哇的啼哭声,异常响亮。
「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儿呐!」大夫用棉布包起孩子,送到贺真怀中。
贺真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小孩的脸皱皱的,眼睛也还闭着,小小的一个新生命,终于降临到这世间。
他俯身轻轻地将孩子抱到凤紫璇眼前,「紫璇你看,是个男孩,很漂亮的男孩子。」
奄奄一息地睁开眼,她强撑着想要看自己的小孩最后一面。
看见那皱皱的小脸,柔软的毛发,她虚弱地笑了。「很像他父亲呢……」
贺真心中更加酸楚。这些年他面对过很多生死时刻,却从未像今天这么伤感。
「贺……真……」凤紫璇艰难地唤他。
「你说,我在听。」贺真靠近她,辨认着她已经模糊的话语。
「这孩子……孩子……就拜托你了……」
眼眶一热,他握住她的手,「紫璇,你放心,我会将他好好养大,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凤紫璇听到了,没有血色的脸上最后绽出了一抹笑容,永远安静的沉睡了。
门外,月智一直站着,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僵硬的如同石化一般,整个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
大夫打开门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被呆站着的他吓了一跳。
这位老大夫也算是宫中御用的接生大夫,自然认得大月朝的皇帝陛下,急忙俯身想行礼,「皇上。」
月智向他伸出了手,冷声道:「把孩子给我看一下。」
老大夫被他僵硬的神情吓到,有些担心,但又无法拒绝,只能将孩子递了过去,暗中一直留心月智的动作,就怕他没接好
,把孩子给摔掉了。
月智仔细的看那小孩,是个男孩,脸皱皱的,眼睛也闭着,似乎睡着了,很安静。
然而那张脸,他越看越觉得有几分像贺真,心里的怒火穿过麻痹的神经,直戳心脏,仿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撩开包着小孩的棉布,只见孩子赤裸白皙的后背上,赫然有着一枚鲜艳的火焰胎记,虽然只是极小的一块,却
让月智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骗子!这个大骗子!这个混蛋!
贺真!你好狠!你好狠!
月智红了眼睛,倏然把孩子高举过头,作势要摔,老大夫被他吓了一大跳,急忙颤巍巍地迎上去,「皇上!」皇上是要做
什么?!
月智被他的叫声惊醒,这才惊觉自己想干什么。他竟想要伤害这个无辜的小孩?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慌乱地把小孩交给老大夫,飞也似的离开。
第二天早朝,群臣没有看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只是被告知韧帝身体不适,今日朝事暂免。
贺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今天月智不会轻易放过他私救凤紫璇这件事,没想到他并未上朝。
可回到相府,却得到令他吃惊的消息。那刚刚出生的小孩,已被月智抱回皇宫,而且是他亲自过来领人的,所以相府的家
丁全都不敢阻拦。
贺真的心直往下沉,又匆匆赶往皇宫。
「皇上在寝宫等月相。」守门的侍卫一见他就说。
果然那个人已经在等自己了。
寝宫冷冷清清,他进去的时候,月智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喝酒,贺真环视四周,并没有一个宫人,看来全都让他给撤走了
。
「月相,你来了。」听到他的脚步声,月智转过头,漆黑迷蒙的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贺真分不清他是醉了还是醒着,但此刻的月智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头处于暴怒边缘的野兽,他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月相如此焦急,是来领孩子吗?」月智笑起来,笑声阴沉。
「皇上,臣自知犯了欺君之罪,但求皇上把孩子给我——」
「求我?」他倏地大笑,「这些年,从没见你求过我什么,现在为了这个小子,居然来求我了?」
「臣知道私自救了凤紫璇惹皇上不快,不过孩子是无辜的,请皇上……」
「闭嘴!」月智猛地砸碎了手上的酒壶,吼起来。
贺真一震,抬头看他。
月智冲过来,狠狠一巴掌就甩在他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充满了贺真整张脸、整颗心。
「我只问你一件事,那孩子和你有没有关系?若是没有关系,你就给我住口!我要杀了他,他身上流的是赤焰一族的血,
就是祸害!你知道我有多恨赤焰人,凡是赤焰族的孽种,统统都不能留!」
「他只是一个孩子!」贺真不敢相信他会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我知道你痛恨赤焰人,他们残害了你最心爱的母亲,但
是,你不可以对所有赤焰人都怀恨在心,身上流着赤焰的血,就是该死的人吗?你这样和昏庸暴君有何两样?」
「在我母亲死去的那天,我就对天发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赤焰人!你也看到她的死状了,难道忘了她被折磨得有多惨?
她是那么好的人啊,却被那些畜生赤焰人折磨成那样,我恨他们!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我就是这样恨赤焰人!
而你,明知道我是如此痛恨,居然还违背我的命令救下那个女人!
「很好,现在那个女人难产死了,但是她的孩子,我也不会放过!不过只要你说实话,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若是你的,
我就留他一命,若不是,我现在就杀了他!」
月智说得咬牙切齿,神情近乎疯狂,死死盯着眼前人。
那是一种到了极限,全然豁出去的眼神,贺真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疯狂绝望的眼神。
他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么该说出实情,还是不说?
贺真一生中从未如此怕过。
若是告诉他,自己也是赤焰人,这孩子是自己的外甥,在月智如此疯癫想要杀害赤焰人的当头,岂不是更将孩子置于死地
?
而且自己这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对月智的打击也许更大。
可是若不说,承认孩子是自己的,那就是将自己和月智置于死地……
他知道月智的承受力已到顶点,不可能再包容更多,如果他认定他背叛,那么他们之间就全都完了。
不管哪一种,似乎都只有一个结局。
十多年牵扯折磨的感情,终于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吗?
在他沉默的时候,月智因为酒精而发狂的神经,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又冲过来掐住贺真的脖子。
「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对我说实话?!那孩子是你的!你对那女人起意,所以在法场把她偷换下来,救了后藏在你府
里,那是去年十月的事,这些日子足够她为你怀胎生子了!你还想瞒我什么?这个卑鄙恶劣到极点的骗子!口口声声说爱
我,却跟别的女人连孩子都生了!」
月智红了眼睛,真像疯了一样。
贺真被他掐得眼前发黑,勉强拉住他的手回吼,「那孩子不是我的!」
他的声音落入月智耳中,他倏地松手,眼里一片死寂,明明盯着他,却又像看不见他一样。「你说什么?」
「那孩子不是我的。」贺真狼狈的咳着,重复了一次。
可月智呆滞的眼神瞬间迸裂出狂怒,猛地将他推到床上,像疯了一样撕扯他的衣服。
「月智,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贺真有些慌乱。
「你还骗我?!你身上这个是什么?这个该死的淫荡胎记!我在他身上看到一模一样的胎记,你敢说他不是你的?!」
一看见贺真背后那朵火焰胎记,月智心神益发狂乱,恨到极点,瞥见桌上的一把剪刀,想也不想的就对着那个印记狠狠刺
了下去。
「啊!」贺真顿时发出一声惨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