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睡豆
睡豆  发于:2011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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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凯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抽著烟。“你怎麽进来的?”我脱下大衣。

他晃了晃手中那串晶亮的东西,然後扔在茶几上,把抽完的烟头丢进了烟灰缸,身子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来做什麽?”我甩上门,一脚踢开茶几,走到他跟前,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压在墙上,“你能不能给我点清净
日子?信不信我报警告你私闯民宅?你这个混蛋……”他的手突然一使劲,把我的腰搂了过去,由於隔著沙发我没法挺直
身板,一个失重就扑到他身上,他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我顺势往前一倒,幸好反应快及时伸出胳膊一挡,才
不致於脑袋撞墙,不过胳膊也麻了。他又落井下石地把我拉到他的怀里,我一挣扎,两人一起摔到冰冷的地上。

“妈的!”我撑地起身,又被他拉了回去,他捧著我的脸吻住我,一个咸鱼翻身把我压在下面,这种居高临下的样子让我
很不舒服,加上冰冷刺骨的地板冻得我脊椎一阵发痛。谁知压在上面的老兄只顾发情,死死地压著我,吻得我大脑缺氧。
我试著推开这座大山,但无济於事,感觉完全和孙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我的背朝下。尽管屋里开著
暖气,但花岗岩的冰冷还是穿透了我的毛衣传遍全身,真後悔没多花几个钱铺个地板或者做个塌塌米什麽的。

耗到最後我实在挺不住了,艰难地挪开嘴喘著粗气。“要搞就到床上!妈的,冻死我了!”他笑著站起身,也顺带把我拉
了起来。我们进了卧室,他脱下衣服光著膀子坐在床上,靠著床沿,绕有趣味地等著我。我倚在衣橱上看著他的举动,皱
著眉。

“过来啊!”他伸出右手,这个“招妓”动作立刻就让我有了反应──脸上挂著的乞立马扎罗山的冰川终於因为这个简单
的动作形成千年不遇的雪崩。我脱下毛衣用力甩在地上,狰狞著脸:“你他妈什麽意思!当我什麽东西!男妓还是地下情
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干爽了就回去和老婆亲热,和女人做腻了又滚回来!我他妈的的是你的加油站啊!”

他没预料到我的火山爆发,愣了一下,随即像被踩著尾巴似的从床上蹦了下来,冲到我面前把我死死地压在衣橱上。“你
信不信我揍你!现在你舍不得我了?啊?以前的矜持都哪儿去了!你不是挺拽吗,现在吃哪门字醋?!我来北京可不是来
看你甩脸色给我看的!你是不是把我逼疯心里才舒服?是不是!”

“是又怎麽样?”我的肺细胞快炸裂了,“你到底爱不爱我?”看他像只好斗的火鸡我就气上三分。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他贴了上来,热气呵在我脸上。

“爱!我告诉你我爱!”我急了,“爱又能怎麽样!你能和那女人离婚重新选择我吗?哼!不可能!我替你回答──不可
能!”我咆哮著,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

他愣了,我也傻了──谁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鬼话!这可不是我王欣的风格!简直像个怨妇。我的手心开始冒汗,说
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接下来就是坐以待毙了。

他慢慢地松开身子,转身走到床边,拿起上衣掏出烟点著,猛吸了几口,然後慢悠悠地转过来看著我,淡笑著摇摇头。“
为什麽到现在才说?”我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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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了过来,挡住了透进眼皮的些微光亮,我屏住呼吸,心脏猛烈地搏击著。他那夹著烟的手轻轻地碰到我
的脸颊,我触电般地跳了起来,睁开眼对上他那双喷著烈焰的眼睛,喉咙的堵块又卡了上来。他继续抚摸著我的脸,拨开
头发,绕到後脑,嘴靠了上来吻在我的额头上,另一只手一颗颗地解开我的纽扣。我像根木头似的等著他的下一步。他扔
掉烟拉起我的手走到床边,躺了下去,我顺势压在他的身上。我反客为主,吻遍了他的全身。他的手指陷进我的肌肉里,
气息逐渐凝重。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有轻微的呻吟、粗重的喘息和疯狂的做爱。

高潮过後他一直趴在我身上,手指轻轻地在我背上画圈儿。我没推开他,蛤蟆似的趴著。过了许久,我开口了:“什麽时
候走?”

“後天,去香港。”他轻声回答,依旧在画圈儿,随後鸡啄米似的吻在我的肩上,我苦笑了一声,没理会,眼皮重得提不
起来,没多久就睡熟了。

半夜我的手机突然狂叫了起来。见鬼,这麽晚还有电话!我後悔没有关机,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张凯辉估计也被吵得不
耐烦了,翻了个身。

“喂──”我迷糊地应著,连眼都懒得睁开。

“王欣!”廖正宏大声地叫著,“出事儿了王欣!你快过来!”

一听“出事”二字我就醒了一半,撑起身,胸口痛得没法呼吸,揉了两下坐了起来。“什麽事?”心里一阵发紧,右眼皮
不由得跳了两下。

“刘博!他出车祸了!快,你快过来!”廖正宏在电话那边语无伦次地叫著。

刘博!车祸!顿时激流袭遍全身,从头发丝到脚趾一阵冰凉。“啊?”我大叫一声蹦了起来,身旁的张凯辉也坐了起来。
“人在哪儿?”

“协和!正在抢救!”

我挂上电话,慌乱地抓起衣服边套边往外冲,谁知心太急腿脚没跟上,右脚踩在左脚的裤腿上,一个趔趄,单脚蹦了两下
才扶稳。张凯辉不知道是听到廖正宏的吼声还是猜到发生意外了,比我先穿好衣服,反应如此神速,真让人诧异!他一把
抓住我的胳膊。“我来开车!”

我的脑子全是刘博的身影,随便嗯了一声,就被他拉著跑了出去。车上我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太冷还是莫名的恐惧
,心揪得紧紧的。刘博开车一向很小心,车技也很好,怎麽会出车祸?

“哪个医院?怎麽走?”他边开边问。

“啊……”我一直在想那些问题,没听清他问我什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协和!往左……右转!右转!……”我
不停地祈祷:刘博,你千万别出事!一定要挺过去!……

车子刚停稳我就冲了出去,无头苍蝇似的东撞西碰奔到手术室门口,红灯还亮著。俞子红一直在低声哭泣,身边坐著个陌
生的女人,估计是她朋友。廖正宏一见我就冲了过来,把我推到过道上,告诉我刘博在高速公路上被一个酒後驾车的卡车
司机撞了,正在抢救,那个肇事者当场死亡。

“他干吗半夜上北京来?”我抓著廖正宏的衣领问。这时候张凯辉也赶来了,冲到我身边。廖正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他妈说话啊!我问你呢!他干吗大老晚开车过来?”

廖正宏好不容易把眼球从张凯辉身上挪开,但还是时不时地瞟他两眼。他告诉我俞子红让朋友打电话给刘博,骗他说她服
安眠药自杀,让刘博过来见最後一面。

“操!贱人!”我放开廖正宏想冲过去揍那婆娘,被张凯辉死死地拦住。“王欣,你冷静点!王欣!冷静!”

“要是刘博出什麽事,我先宰了她!”我大脑缺氧,没有了往日的大将风度。要不是张凯辉紧紧拦著我,估计我会毫不犹
豫地扇那女人两巴掌。我死死盯著手术室的红灯,希望躺在里边的人是我。

绿灯亮了起来,廖正宏冲到前面去,我却不敢上前,张凯辉一直站在我身边,紧紧地握著我那冰凉颤抖的手。门开了,一
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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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博被推了出来,确切地说是一张盖著白布的床被推了出来。俞子红尖叫一声晕倒在地。我的身子晃了两下,歇斯底里地
冲了上去,张凯辉没能抓住我。我冲到白色床单旁边,一把掀开──刘博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毫无生气地露在外面。

“刘博,你给我醒醒!你他妈醒醒啊!”我大声地叫著,一边用力地摇著刘博僵硬的双肩,“是兄弟你就站起来!妈的!
……”医生过来想把白布盖上,又被我扯开。廖正宏想把我拉开,被我一下子甩到一边。我痛哭了起来,十年前那种失去
双亲撕心裂肺的感觉又回来了。张凯辉夹住我的肩胛,用力把我往外拉。我不知道哪儿那麽大劲,死死地抓住刘博躺著的
铁床。“三儿!三儿!你他妈给我起来啊!……”我根本就听不见周围的人说了些什麽,看到的只是刘博再也没法张开的
双眼,看到他那张永远不能再笑的脸!我的心被掏空了,声音嘶哑地回绕在医院的上空。张凯辉用力扯开我死死抓住铁床
的手,医生再次盖上白布,把床推走了。

“不!别带走他!……你放开!他是我哥啊!”我苦苦挣扎,张凯辉始终不松手,“你放开!放开!……啊!──”我痛
苦地蹲了下来,泪水如同瀑布一样挂满整脸。十年前,当我听到父母飞机失事的时候那种痛苦到绝望的感觉又回来了!十
年了,我再一次尝到这种失去亲人的痛楚,再一次被挖空心肺,再一次感到莫大的无助!刘博这个好兄弟,十年前正是他
日夜陪伴我帮我度过那段黑色的日子,如今我却失去他!

张凯辉紧紧地搂著我颤抖的身子,我艰难地站起来,扭过身趴在他的肩上号啕大哭。为什麽会是刘博!为什麽他要离开我
?为什麽这麽不公平!……张凯辉一直默默地抱住我,才不致於让我瘫软下去。就这样,手术室门前两个大男人相拥而立
,另外一个愣愣地站在一旁看著我们俩。

过了很久,喉咙痛得发不出声,我才慢慢推开张凯辉,走出医院,这段路我走了很久,感觉连走廊都没有尽头。张凯辉一
直跟在我身後。到了门口他圈住我的肩对我说:“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我点点头,抬头看看泛起白肚的天空,看看
几乎是空无一人的街面,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我更希望这是一场梦。

上车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早就灵魂脱壳,宛如一具毫无知觉的僵尸,直到张凯辉把我送到家门口,我才有所反应。“
我想去清华。”我说。他愣了,但马上就点头答应。这个时候他什麽都依著我,但我没心思去揣摩这份难得的“真情”。
我满脑子都是刘博的身影,与血雨腥风的商场比起来,学校这块净土更能让我找回记忆的碎片。

我又踏上母校,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刘博的身影。我直奔东大操场,脱下羽绒服,疯狂地跑了起来。操场上的人非常少,
估计是已经到了寒假的原因,加上天气非常寒冷,清晨上这里锻炼的寥寥无几。我没命地跑著,一圈又一圈……张凯辉远
远地看著我。十年前,我也是这麽跑,只是身边多了个刘博,他一直陪著我,告诉我跑圈儿能忘记痛苦和烦恼。可是现在
只有我一个,一个人孤独地跑著,跑著……寒风刮在我的脸上,吹进我的嘴里。我没有知觉,只想能尽快忘记发生的一切
……

累了,改成走圈儿。张凯辉跑了过来用衣服裹住了我的身子,陪我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没问我为什麽。最後我们俩坐
在了看台上,我埋著头。他始终都搂著我,让我那冰冷的心感到一点点的温暖。

我们一直坐在这里,我跟他讲了许多关於我和刘博的故事。我告诉他刘博是我下铺,每当我不高兴他总能把我逗乐;我告
诉你我和刘博经常在这个操场上踢球,他总是耍乌龙,被我贬得体无完肤;我告诉他刘博总是帮我打开水打饭,但我从不
觉得亏欠他,因为他是我哥;我告诉他考试前刘博总是很早就从被窝里叫起来拉我去荷花池附近背英语;我告诉他十年前
父母来北京看我结果遭遇空难,是刘博一直在我身边帮我摆脱这段阴影,甚至为了陪我没有回家过年;我告诉他当年我没
拿到全奖刘博差点儿就要陪我留在国内,而舍去弗吉尼亚大学的Offer;我告诉他多少次我给刘博代笔写情书去追求他喜
欢的女孩,代价是让他请客吃炸酱面;我告诉他我从小家境优越,养尊处优,一点儿挫折都能把我击垮,是刘博教我如何
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一直讲著,张凯辉默默地听著,就这样到了天黑。

53

张凯辉已经饿得不行了,拉著我就冲到了王府井大饭店,竟然让我瞠目结舌地为我点了北京炸酱面!我禁不住笑了一声,
他告诉我:“我第一次到北京来的时候,有个朋友就是请我来这吃炸酱面,他说这里的味道最正宗。吃了之後我觉得不错
!虽然我不喜欢吃面。”

他这纯粹是高射炮打蚊子,有谁说只有这里的炸酱面正宗?只要在北京,只要是面,只要放著酱──都是“正宗”炸酱面
。本著有钱的就是大爷的说法,这几十块钱一碗面当然不会比别的地方差。可是我一点儿也没胃口,动了两下筷子又放了
回去。

“怎麽了?”他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问。

“不想吃。”

“那──喝点什麽?”我摇头。他放下筷子,“你总得吃点东西啊!我从没见过你怎麽脆弱过。”

“哼。”我淡笑了一声,大学前我更脆弱!那时候我就不知道什麽叫作苦,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失败!这是独生子女的悲
哀。

“接下去你准备怎麽做?”

“没考虑。我想去看望刘博的父母,他们都在农村,还不知道刘博的事。我想去安慰一下这两个老人,毕竟他……”我说
不下去了,眼眶有点潮湿。

“他父母家在哪儿?”

“鸡西。”

“哦?”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忙你的,明天你不是要去香港吗?”

他沈思了一会儿抬头说:“给我五天时间好吗?处理完了我来找你。”我没答应也没拒绝。

第二天张凯辉就去了香港。我去医院处理了刘博的後事,廖正宏从头到尾一直在帮我,大家心情都很沈重。事後廖正宏问
我博远要怎麽办。我告诉他博远一直是刘博的事业,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想做了,准备彻底退出商场。廖正宏犹豫了一
下决定接过博远,我答应了,但让他把属於刘博的股份退出来,折换成现金,我把这些钱以及刘博生前所有的东西还有他
的骨灰带给他家人。

两天後廖正宏就把一张存折交到我手中,并送我上了去鸡西的火车。我没等张凯辉,也没带手机。这是属於我的时间,我
想单独体会刘博的过去,单独感受他的气息。

到了鸡西,正好赶上大雪,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让我的血液几乎冻僵,手脚不听使唤,耳朵稍微一碰就能掉下来。我抬头
看著漫天大雪,刘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白皑皑的世界里几乎见不到一个人。他家在农村,我打听了两天才找到
那栋淹没在大雪中的两层小楼。

一个看起来像四十几岁的人开了门,我猜他应该是刘博的哥哥。我告诉他我是刘博的同学,并告诉他我的来意,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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