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季涵特意把自己的小车送去做了保养，坐垫颈枕什么的全套都换洗过，还买了新的空气清新剂。

西麓山位于临城西北郊外，是省内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由于距离较近，只消半日车程便可抵达山脚下，山坡也并不太过陡峭，对老人孩子来说危险系数都比较小，本市人大都喜欢把这里选作家庭旅游的目的地。

季涵对去西麓山的路不大熟悉，问到张楠的时候，正巧他们一家也打算到山里走走，便说好结伴而行。

和张楠他们约好在高速公路入口碰头，所以一大早，季涵就载着方旻和早早上路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没什么机会远行，早早对于出远门总是有无限的热情，早几天就吵吵着让爸爸带他去买了好些带到路上吃的零食，后来听说雯雯姐姐也要一起去，更是兴奋的不能行。一路上小嘴就没闲着，不是吃零嘴就是拍着小手唱儿歌。

把车在收费站前的休息区停下，季涵正准备给张楠打电话，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蓝色轿车车门被推开，一个小姑娘从车里跳了出来。接着张楠从副驾驶的位子上下来，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雯雯姐姐！”小孩子显然比大人的表达方式直接，早早大喊一声，扑进小雯诺的怀里，两人闹作一团。

“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们早就到了？”季涵看看张楠身后从驾驶室里慢悠悠跨出来的人，有些吃惊，“怎么让致鑫开车？”

“方老师。”张楠先冲方旻笑着点了下头，提到自己那位，无奈的耸耸肩，“他非要开，不让还发火，这都五个月了，还——”

“张楠！你又和季哥乱说我什么呢！”伴随着一声轻叱，张楠身后出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脚蹬一双咖啡色帆布鞋，棕色休闲裤上面是一件米色的毛衫，外面套着的小皮衣微微敞开，恰到好处的修饰了身材。但是有心人稍一留意，便可以看出他腹部隆起的弧度。

来人正是省电视台俊朗帅气的当家主播，张楠的伴侣，任致鑫。

“季哥，方老师。”任致鑫这次怀孕以后和台里请了长假，在家修养几月，现在看起来面色红润，脸部线条也柔和不少。微微一笑，倒比电视里总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俊俏许多。

稍稍寒暄几句，几人就准备上路了，毕竟还有一大段路程要走。早早和雯雯玩得正起劲，非要到张楠家的车上去坐，季涵自然是乐意的，和张楠道了句辛苦，就把早早留在他们车上了。

“我们在前面，你万一跟丢了就打我电话。”张楠交代了一句，回过身悄悄扶着任致鑫的腰把他往副驾驶那边带，“致鑫，刚才开了半天，腰酸了吧，我给你按按？你歇会儿，后面半段我来开吧，你给我指着点路就成。”

“切，你不是号称移动GPS么，怎么，还需要我指路？”

“呵呵，这边我不常来……”

看着他们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样子，季涵不由自主扭过头，正巧和方旻的目光对上，他立马低下头，钻进车里去了。

季涵摇摇头，无奈的苦笑。这一趟旅程，还会不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又会不会把我们推得更近？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上高速，向西麓山进发。

没了早早在车上笑闹，两个人的车厢变得有些安静，季涵甚至觉得换挡的声音都比平时响。

季涵轻咳了几声，试图寻找话题，可看看路边有些秃秃的林木，再看看一辆辆从旁边开过的汽车，季涵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不用费心找话题了。

方旻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晕起车来。季涵真不记得他之前有这么个毛病，总记得他是连倒着坐也还能神态如常的聊天的，可是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一手压着胸口一手捂着嘴，胸口剧烈的起伏，季涵完全可以肯定他是在反胃。

路过休息区的时候，方旻下车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可是面对季涵递上的晕车药看也不看就推开了。再上车的时候，方旻手里多了个塑料袋，开车之后，他就靠在座椅背上闭着眼睛休息，实在难受就对着袋子吐一阵，但也只是呕出些酸水。

一路上晃下来，当终于抵达旅游区入口的时候，方旻一张脸都白了。其实路上季涵就几次想掉头回去，可方旻说上次就是因为自己生病耽误了一天行程，今天说什么都不能扫了儿子的兴致，最后还是撑着到了目的地。

好在休息了一会儿，又勉强吃进去小半个面包，方旻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一些，季涵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季涵把食品袋从车里提出来，张楠把旅行背包往肩上一甩，招呼大家出发，雯雯像个大姐姐的样子，牵着早早的手，跟着方旻走在前面。任致鑫推开张楠托扶自己的胳膊，说他是要让自己丢脸，张楠一摊手，满脸无奈，只得在旁边紧紧跟着。季涵则提着东西断后。于是一行六人，大家就这样上山了。

一群人之中有刚满四岁的小童，又有大腹便便的孕夫，脚程自然不快。不过山中环境清幽，漫步走走，倒也悠闲自在。

山上的游人不少，但也不算拥挤。山中绿色植被到底比城市多，空气里水汽大，混合着草叶和泥土气息的空气呼吸进肺腔里也很舒服。路边有很多野草野花，雯雯摘了送给早早，早早倒不大感兴趣，反而不知道从哪里拾了块碎石块，攥在手里不撒手。雯雯用漂亮的红枫叶也骗不走他手里沾着泥土的石块，不知道这小家伙在想什么。

方旻也是爱玩的个性，看到树枝上有野果子，竟然攀着上去摘了几颗下来。虽然被叮嘱只能看不能吃，可两个小家伙把红彤彤的果子攥在手里，都很喜欢。季涵看着方旻爬高上低的灵活劲头，哪里找得到早上昏沉的样子，这才终于放下心。

山间有小河缓缓淌过，有大人脱了鞋袜跳进去，踩着石块前行。早早羡慕的不行，可是季涵试了试水温，冷得不行，小孩子自然受不了。可早早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要求没有被满足，就嘟着小嘴踢石子，不管季涵方旻让他看什么景，他都不抬头。

方旻正在和早早打商量，张楠提出停下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几个大人找了块石板，准备开始野餐。雯雯拿了热狗肠来逗早早，小家伙瘪瘪嘴，最后终于把下水的事情放下了。两个人也不坐，拿着吃的到处跑，边玩边吃。

“嘶，这上面真凉，”张楠往石板上一坐，立马龇牙咧嘴的嚷嚷开了，“致鑫，你过来坐我腿上吧，别把咱儿子冻坏了。”

任致鑫走过来踹了他一脚，恶狠狠的说，“滚！你再涮嘴皮子，小心我真坐！看不压折你的腿！脱衣服！”

“啊，光天化日的，你就让我脱？”虽然嘴上说笑，张楠还是把外套脱下来铺在石板上。

“张楠，你也不怕季哥和方老师笑话你！”任致鑫瞪他，一点也不客气的坐在他的外套上。

季涵看看早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的方旻，心里有些愧疚，自己真是不够体贴，怎么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再看看张楠装备齐全的背包，季涵更是觉得自己在照顾家人方面，差距很大。

方旻倒并没有说什么，拿了个三明治撕了一半给早早，自己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给吞吃了。接下来不管季涵递给他什么，他都没吃，就抱臂坐在那儿和大家说话。

随便吃了点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几人就准备继续往上爬。

从石板上站起身，季涵拍了拍裤子，一扭头，看到方旻捂着肚子，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不舒服？”

“嗯？”方旻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注意自己，惊了一下，但很快站直了身子，摆摆手，“没事，可能吃太多，撑着了。”

明明只吃了半个三明治，还说吃撑到了，季涵对方旻的不诚实很无奈。但看他神色如常，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上路了。

一段土路走过就是石阶，西麓山很早就开发了，所以这石阶都是很久以前建的，磨损的有些厉害，所以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脚下。

任致鑫拉着雯雯走在前面，张楠小心的在后面护着。早早没走几步就不行了，扯着方旻的袖子要抱，而且一定要爸爸，其他谁抱都不行。没办法，方旻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季涵只得在旁边时刻保护着。

过了一个转角，台阶突然变得窄了许多。季涵只能退到后面，让方旻抱着早早在前面走。

“啊，爸爸，大鸟！”早早看到天上的飞鸟，兴奋的踢动小腿。

季涵也转头去看了看，刚回头，一眼看到抱着早早的方旻步伐不稳，身子晃了晃，竟然一步踏空。他迅速往上一级，张开双臂托扶住方旻和他怀里的早早。

“方旻？”季涵惊疑的唤他，看到他晃了晃头，又勉强站直了身子。赶快从他怀里把早早接过来，另一手扶住他，“怎么了？头晕？”

“没事，刚才脚软了一下。”

季涵看看他退了血色的嘴唇，就知道方才绝对不只是脚软这么简单。

扶着他往上又走了几步，在一块开阔些的地方停下，季涵把早早放下来，伸手去摸方旻的额头。

“干嘛，没事！”

虽然被他躲开，季涵还是摸到了他满头的冷汗。

“怎么，是不是不舒服？”

方旻还要往前走，季涵一把拉住他，结果人刚走出几步，方旻就捂着肚子弯下腰来。

“方旻！”季涵抱住方旻，支撑着他身体的重量，但还是感觉他一个劲往下滑，身子拼命想要蜷起来似的。

前面的三口听到声音也退了回来，关切的问着情况。

“怎么了？方老师这是怎么了？”

季涵不知道方旻这是怎么了，但是很明显他疼得不善，双手死死捂着肚子，好像疼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方旻？方旻？”

“呃……肚子疼……嗯……好疼……”

他突然抓住季涵的手，发出几声呻吟，季涵赶忙搂紧他。

看方旻这样子绝对不是闹肚子这种小事，否则这突来的疼痛不会不过几分钟就把方旻折腾的蜷缩成一团，呻吟不止。

焦急之中，季涵的第一念头就是快些下山，带方旻去医院。

季涵正准备抱起方旻往下走，张楠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两个抬滑竿的师傅，把方旻放在藤椅上，匆忙的叮嘱早早听张叔叔的话，大大晚点来接他，季涵跟着滑竿就往山下跑。

不停叮嘱师傅稳当一些，季涵在一旁跟着，看着方旻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捏着扶手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心里又急又疼。山路崎岖想快又想不颠簸，根本不可能，藤椅的每一次晃动好像都增加了方旻的痛苦，山风不时吹来，他额头上的冷汗却一层层的往外冒。

好不容易挨到临近山脚下，手机终于有了信号，季涵连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开进附近医院，季涵小跑着跟着床车跑到急救室门外，直到玻璃门在他面前合上。

一切都发生的这么突然，明明上一刻还有说有笑，下一刻他就捂着肚子倒了下来。季涵曾经期待着出乎意料，却没想到是意料之外的痛苦。

他们又要有一个孩子了么？

在车上医生好像是这么说的。但他好像也说有流产的迹象，情况很危险。

他们又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么？

他刚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啊……

59、回家

“早早，乖啊，不哭了。嗯……大大有点事情，过两天去接你好不？你和雯雯姐姐在他们家玩两天，嗯？呃，早早不哭，大大不是不要你了，爸爸也没有。但是爸爸和大大有事情要做，要过几天才有空去接早早。早早是大孩子了，要坚强，不哭了，嗯？”

县市医院的小楼有些破败，昏暗的走廊里灯棒病入膏肓似的频频闪动，季涵站在楼梯口，听着手机那头儿子可怜的抽噎，心生不忍。这孩子，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爸爸。叹了口气，他正想继续，电话那头却换了人。

“季哥，早早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哄哄，你操心着方老师那边吧。”张楠大概也知道他不擅长哄逗孩子，主动揽下了哄早早的任务。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致鑫累了一天，你要照顾他和雯雯还要分心哄早早……”

“没事儿，跟我们还客气啥。雯雯会帮忙带弟弟的。方老师那边要紧，你就在那边照顾他吧，公司这边你也别管了。”

张楠说的诚恳，更让季涵感动。要不是有这样的朋友帮衬着，自己现在铁定是要忙昏头了。

“谢了。”没有太多感激的话，朋友之间，简单两字足矣。

季涵长长出了一口气，想起病房里睡着的人，收起手机，反身回去。

尽管季涵已经很小心，木门被推开的时候，还是发出了吱呀的响声。还好床上的人只是扭了下头，并没有被吵醒。

季涵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坐下，眼光在方旻的脸上流连许久，方才慢慢垂下。这样的方旻，看上去很单薄，又失了精气神儿的睡着，让看惯了他上蹿下跳，粗活重活齐包揽的季涵心里憋闷得慌。

抬手把被子向上扯了扯，把他捂得更严实些，季涵的手不自觉的就顺着被子滑到了他的肚子上。摸不出什么感觉，自己那时候好像也是的，不过才两个月而已。

两个月大的胎儿，才刚刚成型吧，正是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时候，结果一个疏忽，差点就把它也给弄丢了。

季涵突然想起那天在小餐馆里，伍旭阳告诉自己的那句方旻说来作为生下早早理由的话，他只是想要那个孩子回来。

那个时侯，方旻心里该有多绝望。刚刚走丢了扬扬，又丢了另一个刚刚成型的孩子，而且这一丢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那种悲伤，季涵也是刚刚在门外苦苦守候才得以体会一二。

当小护士叫他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推门的手都是发颤的。医生的话不能说全是好消息，但至少足以让季涵卸下一口气。

孩子保住了，但情况仍然不容乐观。病人本身的身体状况不大好，先兆性流产的症状也没有完全消除，所以要尽量卧床静养，同时要忌寒凉。最后，医生建议季涵带着病人到大医院详细检查一下

医生的话多少有些保留，让季涵很挂心。他虽然生过一个孩子，但是对于这些事情仍然不怎么了解，甚至可以说那时候的很多事都是方旻在操心，他这个准爸爸只是个甩手掌柜。但这次不一样，季涵联系了很多朋友，预约了最好的产科医生，等着方旻稍稍修养一天，就带他回去看看。

其实抢救结束后不久，方旻就醒来过一次，他似乎对自己的情况早已有了预感，当季涵和他说又要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他露出安心的神色。不过没等季涵接着说下去，他就又有了睡意。季涵想，他大概是记挂着孩子，听到没事了，才睡得踏实吧。

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子，季涵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摸方旻平坦的小腹，即使是隔着被子，即使那里一点隆起都没有，怕压到他所以手也不敢放踏实，可季涵就是觉得感觉很不同。

方旻动了动身子，手不自主的放在那个季涵数次流连的地方，做出保护的姿态。

怎么，小气成这个样子，我就摸了几下，你还给挡起来了！

低声笑笑，等他睡实了，季涵也伸出手，隔着被子搭在他的手背上。

静静的坐在那里出神，季涵在脑中一点点勾画一幅画面，在里面，有自己，有方旻，有早早，还有扬扬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这样，才是圆满的一家人。

会好起来的，每个人都会的……

季涵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意识恢复清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床边。

没过多久，方旻也醒了，季涵扶着他慢慢靠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