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海中挣扎不定的季涵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自己和祁浩伟的那次蜜月旅行。那时自己因为水土不服而腹痛难忍，又一不小心踏空扭伤了脚，高原雪山上得不到扶持的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痛苦不堪。腹痛腿痛一齐袭来，高原缺氧又带来晕眩，迷迷糊糊中拼了命一般的往上爬，自己差一点就以为要永远留在雪山上了。

而那次，身为伴侣的祁浩伟好像迟钝到自己扑倒在雪地上才察觉自己的异样。他的确很细心，也很专业，但是，他总是让自己等得太久……

季涵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逞强，他真的很怕孩子会出事，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个陪伴了自己八个多月的孩子若是弃自己而去他该要怎么办。

随着时间的推移，季涵渐渐陷入无助，而这一次，他终于没有等太久。

急促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好像丝毫没有往日那般的刺耳了，而那个不敲门就破门而入的家伙，好像也完全没有以前那么的粗鲁了。

“季涵！”带着一身寒气，方旻蹲下身，把浑身颤抖的季涵揽进怀里，“别担心，没事的，我叫了救护车了。放心，有我在，你会没事，孩子也会没事的……”

虽然明白他什么都不懂，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安慰，可被他小心的搂住，季涵心里却莫名的安定了一些。他不愿意在这人面前示弱，却还是被这人察觉了心底的不安。

方旻并没有像以往睡前那样帮季涵揉腹，他还握住了季涵紧压住腹部的手，“放松些，季涵，别用力按，会伤着你自己的。我在路上就问过伍医生了，他说不能按压，他会尽快赶到医院的，没事的。我也陪着你，没事的……”

没事的，这几乎是方旻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可理应是没什么力度的空话，伴着交握的双手传来的热度却让一切都不同了。身上很疼，但心里却好像不再那么没底了。

一直以来，自己身边都没有一个人能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说一句“别担心，没事的”……

方旻就这么握着季涵的手，从家里到救护车上，再从床车到急诊室里……

季涵没有功夫再想别的什么，整个孕期内都不曾经历过的痛楚让他内心升腾起不安和畏惧，只是祈祷着孩子不要有事。

疼痛让季涵头脑昏沉，他不知道伍医生是什么时候来的，只依稀记得有人在耳边说了句“孩子没事”。他很想拉住伍医生再确认一遍，因为持续的腹痛仍旧让他不安，可接着就有冰凉的液体流进身体里，身上的感觉都不那么明朗了，疲乏让他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残留的清醒让他抗争了一下，但神智很快就溃不成军……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上自己只是休息了一下子，季涵缓缓张开双眼。意识回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看看自己的肚子，虽然身上的沉重困乏都让季涵很熟悉，他还是想要通过更直观的感受让自己确信，那个小生命仍旧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身体里。

“醒了？”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季涵稍一偏头，就看到了床边坐着的方旻。再下一秒，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手仍旧留在那人的手里。

整个手掌都是汗湿的，却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还是方旻的。

似乎是感觉到他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掌，方旻笑了笑，稍稍用力捏了一下季涵的手指，大方的放开了他，“伍医生说孩子没事，只是因为你突然跌倒受了点惊吓，所以有些躁动不安。虽然没什么事，他说还是留院观察两天，输点水保险。倒是你，脚腕扭伤了，后背也有一大片淤青……对不起，我不该那个时候出门的，我……”

“是我自己不够小心，不是你的错。”季涵摆摆手，他其实找不到什么理由责怪这人。就算不能接受他的心意，可他的用心自己是看在眼里的，自己逞强酿成的恶果又何必要归罪于他。

腹痛减轻了不少，但下腹仍旧隐隐酸胀，季涵稍稍动了动身子，方旻连忙起身，帮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半卧着。

病房内的光线调的很暗，平日里总是极其活跃的方旻此刻微垂着头搓手，气氛沉闷到让季涵觉得有些压抑。

幸好伍医生推门进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闷氛围。

医生的说法和方旻差不多，可让季涵安心的同时，他又提醒季涵进入孕晚期各种事情都要量力而行，逞强并不是明智的做法，保护好孩子和自己才是一个做爸爸的最优先要考虑的。

医生离开的时候，方旻也走了，说是要回家做了饭送过来。

两人出门的时候，季涵听到方旻对伍医生说，“真是不好意思啊，伍医生，大年三十还让你跑一趟，辛苦了。”

经方旻这一句话的提醒，季涵才又想起，今天是除夕夜了。看情形，这个年要在病房里过了。虽然往年过年也不过是和祁家人一起吃顿冷清的年夜饭而已，可这样躺在病房里吊着点滴瓶守岁，总归更凄凉了些。幸亏孩子没事，否则往后的新年，季涵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过了。

斜靠在床头，季涵用空闲的那只手一下一下轻拍自己隆起的肚子，想着自己下午的慌乱。这孩子一向乖巧安静，以至于让自己忽略了它也会发脾气，忘记了它也需要自己多关心。当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那种钻心的疼，季涵现在想想仍然觉得真切。

这是自己的孩子，在自己身体里存在了八个月，若是自己不疼它不护它，更匡论旁人。季涵忽然觉得，也许方旻那个时侯说的没错，要把这个孩子送走，自己大概真的会舍不得。

季涵正想着，方旻推门走了进来。

“饿了吧，我紧赶慢赶还是有点晚了，”方旻把保温桶放在病床上支起的桌板上，掀开盖子，香气四溢，“刚煮好的面条，这边有两种卤子，酱肉丁炒酸豆角的，还有西红柿鸡蛋的，你喜欢什么放什么。年夜饭有点简单了，怕你吃炒菜米饭不好消化。”

季涵并没提出什么异议，看着面前的西红柿打卤面，反而觉得很有食欲。虽然胎儿渐大顶着胃常常有饱腹感，他还是接受了方旻递过来的面碗。

看他开吃，方旻自己也拿了个饭盒盛了满满一盒，坐在一旁闷着头吃面。

屋子里挺安静，方旻吃面发出的吸溜声格外明显，他倒是没在乎，吃得挺香，很快一盒就吃光了。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盒，也没加菜，就着菜汤就吃开了。

面条味道不错，季涵吃了大半碗，怕吃多了不舒服，这才停了下来，看看捧着饭盒吃得正香的方旻。

文雅，这两个字是不会和方旻这个人挂钩的，至少吃饭的时候绝对不会。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管什么吃食在他嘴里都像美味，呼噜呼噜的吃法让人总想怀疑他饿了太久。

看了眼他碗里的东西，季涵不由皱了下眉，想也没想，抬手夹起一大块鸡蛋就送到了他的碗里。

“诶？”方旻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嘴里因为含着一大口面条鼓鼓的。

“我家还不缺鸡蛋，合同上明确写着包吃包住，你怎么老是替我省钱！”看着这家伙碗里只有几块西红柿还有些酸豆角，季涵说不上心里为什么有种酸酸的感觉，可一张口就变成了训斥。

“不是……”

“什么不是！吃鱼你用汤泡饭，吃虾你只挑配菜，吃排骨你就夹一块，现在吃面你还就吃西红柿，你到底在想什么？饭是你做的，想吃什么多放点不行么！”

话一出口，方旻怔了一下，季涵自己也愣住了，他甚至有些恍惚，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如此留意这个人了……

“我……”方旻的脸上若有若无的带着受宠若惊的表情，张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涵有些尴尬，错开自己的眼光，“我吃好了，你把剩下的都吃完，”说完，把碗一递，扭头看向窗外。

方旻在一边嘿嘿傻笑了几声，又低下头吃面。吃完面，他收拾了碗筷去洗涮。

病房里只剩季涵一人，想想他傻乎乎像中了大奖似的表情，季涵不觉也翘起了嘴角。

好傻的小子！

可自己因为心中不安而手足无措时，捉住自己的手说没事的，不就是这个傻小子，而后来一路攥着傻小子的手不放开的，好像也是自己。

也正是这个傻小子，在除夕夜，把暖和的拳头垫在自己因为点滴发凉的掌心下，在病房里陪着自己听遥远的鞭炮声，说有自己和孩子一起过年很开心，然后，笑得更傻气……

21、放灯

季涵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就出院了，因为右脚扭伤比较严重，即使回了家他也只能在床上修养。

出院的时候正巧赶上伍医生下班，他提出顺道送两人回家。方旻也不客气，直接就扶着季涵搭上了顺风车。一路上方旻都在和伍医生套近乎，不安生的问东问西。伍旭阳看起来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为人很是精明，对他的问话总是眯眯眼笑笑，两人还真是一副交谈甚欢的样子。季涵看不惯方旻这个样子，也不参与他们的闲谈，扭头看向车窗外。

公私要分明，何必要占人家便宜，这个方旻，真是的！

“季先生平时在家里活动量比较小吧？”驾驶座上的医生突然把话题引向了季涵这里，他也不得不“嗯”了一声作为答言。

“他在家里都不怎么活动的，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许是觉得季涵的回答不够坦白，方旻立马开口揭发他。

“呵呵，我觉得季先生的身体柔韧性比较差，经过这次意外又表现出对痛觉比较敏感，所以我有打算建议你们在预产期邻近的时候选择剖腹产。”伍旭阳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季涵，“当然了，最后还是要你来拿主意，毕竟剖腹产之后人造子宫损伤较大，是需要同时摘除的。如果今后还有其他的打算……呵呵，你再好好考虑，反正还有个把月呢。”

医生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留下季涵自己考虑。

其他打算？是问自己有没有要下一个孩子的打算么？可他明明知道祁浩伟已经不在了，伍医生在想些什么呢……

其实关于分娩方式这件事，季涵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不会再要孩子了，所以他一直都比较倾向于剖腹产，既然医生也这样说……

“伍医生，剖腹产对孩子好么？”一旁的方旻突然开口。

“不能说完全没有，只是现在医学发达了，很多影响都被削弱。剖腹产最主要的还是能大幅度减少产妇和产夫的痛苦，毕竟现代人对疼痛的忍耐力已经明显下降了。”

“这样啊……那剖了，也挺好，少受点罪……”方旻扯了扯头发，浅浅笑了下。

季涵面对着车窗，从玻璃上浅浅的倒影里看到那人扭过头看向自己这边。那个笑容，好像没有完全舒展开的样子。

他是在介怀伍医生口中对孩子的影响么？可是他最后却说了……

不对，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无权置喙不是么。

车内很快就又换了话题，沉默还是只属于季涵一人的。

车子驶进紫澜轩小区，和伍医生道谢之后，方旻搀扶着腿脚不便的季涵上了楼。

进了家，扶着季涵在沙发上坐下，方旻把东西放好就钻进厨房里忙活开了。

倚靠在软垫上，季涵一边随意的揉着肚子，一边扫视着几天没见的家。眼光触及到自家中难得见到的红色，年节的气氛让季涵有一瞬的恍惚。虽然也会期待过年，但年复一年的寡淡年味儿早已让季涵连失望感都不甚强烈了。

现在看来，大红，原来是这么喜庆的颜色，光是瞅瞅，心里就好像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

不过，会在这么高档的住宅楼窗户上贴窗花的，也只有那个傻小子了吧。那只红纸剪的兔子倒还是有模有样的。

季涵突然想起刚才进屋的时候，方旻脱鞋后露出脚上的红袜子，见自己看到，他还笑呵呵的解释，“本命年，外婆说一定要穿红袜子红裤衩红腰带，不过她说要别人送的才作数。呵呵，我用你发的工资买的，算是你送我的吧，今年会转运的。”

这家伙，有24岁了么……

别人送的才算数，他还有别人送他东西么……

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季涵拍了拍颤动的腹侧，就算是看在他工作还算努力的份儿上吧，过年了，也该发个福利什么的，再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的那两只袜子娃娃，自己倒也不讨厌……

这么想着，季涵心里就有了盘算。

在家休养的日子过得很快，脚腕的扭伤在方旻的按摩下一点点好转，孩子好像也因为季涵的卧床而飞长。元宵节前，季涵终于可以离开方旻的扶持缓慢行走了，不过他也发现圆隆的腹部更显沉坠了。

这十几日，季涵的起居都要有方旻的帮忙，渐渐也习惯了他的靠近。不知不觉间，他对方旻的排斥和戒备似乎在不经意间被遗忘了，反倒庆幸身边有方旻这个尽职尽责的保姆在，身上沉重患处隐痛，自己的生活却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不便。

正月十五那天，季涵主动提出要出门。本来这是件方旻很乐见的事情，可在听说是由销假归来的刘愈载着到郊外放烟火的时候，他又开始唠叨起来。

“你现在身子不方便，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吧，郊外风大，容易着凉的。”重复着已经念叨了好几遍的反对意见，方旻还不忘往季涵碗里夹菜，“再说了，孩子会被吓到，他活跃起来，你也会难受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回市里都不方便。”

“好好吃饭。”对于方旻的劝告，季涵是全然不理会，继续低头吃饭。

这几日附近的炮声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听了的，倒是动得比往日厉害，可季涵却觉得他是喜欢的。而正月十五放天灯这个项目是每年都要进行的，五年了，自己还从没有忘记过一次。怀着孩子，反而更应该带他去。

方旻的反对最后毫无疑问被判无效，反而被季涵“威胁”，如果反对就不要去，留下看家。无法，方旻抱着一件说是为季涵准备的厚重棉袄扶着穿戴完毕的季涵出了门。

说是郊外，其实离处于近郊的紫澜轩小区也并不远，开车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一片开阔空地。车停下，方旻扶着季涵小心的走出来，刘愈已经在从后备箱里往下搬大箱子了。

“我说的没错吧，你看这冷风飕飕的，”方旻缩了缩脖子，手上忙活着帮季涵紧紧羽绒外套。

天色已暗，四周没什么太多的光亮，借着轿车的大灯，季涵看了眼方旻，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蓬蓬的，脸藏进大红色的羊绒围巾里，有点傻气。

“还喜欢？”

“嗯？”方旻迷惑了一下，顺着季涵的目光看到自己脖子上，脸上流露出开心的情绪，“喜欢，很喜欢，你送的，我最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红色映得，季涵觉得他的脸颊也染上了一抹绯红。

“又软又暖和，我还从没戴过呢。”方旻又把脸缩了回去，一脸餍足，“要是知道这么好，当时我领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就该给外婆买一条的……”

这人，还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外婆……

刘愈搬了大礼花箱到远处，又从后备箱里取出个大纸箱子抱了过来。

“这是什么？”方旻拉开箱子看了看。

“孔明灯，放过么？”

“放过！我自己都会扎！”方旻小心的从箱子里把手工精美的纸灯笼取出来，“你做的么？”

冷哼了一声，季涵把灯拿到自己手上，“怎么可能。”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马克笔，季涵准备往灯上写字，但是凸出的肚子阻碍了他的动作。还是方旻眼尖，伸手捧住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