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一禾目光看着脚尖，心里突然凉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面对这个圈子的“规则”，六月的天，他却只觉得全身发冷，“我只想好好学习，然后设计出更好的服装，这样也不行吗？”

纪一禾说的很小声，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齐嘉然听，“为什么要这么复杂呢？简单一些不行吗？”

齐嘉然心里一软，一头只会吃奶的小猫咪要变成一头老虎要经历多大的痛苦，而他现在就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把那个美好的少年的唯一的梦一点点斩碎，他甚至能知道他有多痛苦，可是他却不能有任何的心软，因为这才是这个残酷的圈子的开始而已。

“纪一禾，你已经没有选择了。”齐嘉然的话语残酷决绝，“这仅仅是你的第一步而已。”

这个圈子终于对于纪一禾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八章：抉择

“芳芳姐，没想到这次是你来采访我。”纪一禾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妙，本来在他辞职后就再也没有和卓芳芳有过联系，没想到三天前接到她的电话，说想要约个时间采访他。

“我第一反应是你开我玩笑呢，第二反应是你找错人了吧。”纪一禾亲手把一叠小饼干推到卓芳芳面前，“芳芳姐，我还记得你喜欢这一家的饼干。”

卓芳芳掩嘴大笑，一点都不顾及所谓的淑女形象，“纪一禾啊纪一禾，别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接人待物细心这一点你可十足十像极了你的大Boss齐嘉然啊。”

“虽然齐嘉然对内部员工要求严格，不过对于外人却实实在在做到了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啊。”卓芳芳一提起齐嘉然就忍不住感叹，“多少人就是拜倒在了他的笑容之下，连业内最出名的毒嘴黎菲菲都对他不肯有半句恶言。这种好人缘也算是他的锦能够这么受大家追捧的原因之一吧。”

纪一禾安静地听着卓芳芳八卦，心思却已经飞到了齐嘉然身上。如果说以前与齐嘉然不相识的时候他对于齐嘉然是崇拜中夹杂着仰慕的话，在于齐嘉然相处长达这么久之后他对齐嘉然的感觉反而迷惑起来。

“芳芳姐。”纪一禾抿抿嘴，忍不住打断卓芳芳的话，“如果齐嘉然的个性不像他外表这么完美的话，你会怎么看他？”

纪一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反应过来后又急急忙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他也许也会耍写小计谋什么的，并不像你说的这么光明磊落。”

卓芳芳愉快地将一块小饼干送到嘴里，眼里毫不掩饰地划过一丝怜悯，“小禾，你还真是天真呢。都在这个圈子里混了那么久了，看来齐嘉然真的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纪一禾的心突然紧缩一下，喃喃道，“芳芳姐，这种手段是必须的吗？”

卓芳芳把玩着手中的笔，沉吟一下，丢到桌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小禾，你该长大了。”

这一次的访谈之后，纪一禾就再也没有见过卓芳芳，直到几个月后一本《LOOK》被快递到他手中，这一期的主题策划是“崛起的新星”，里面用小幅报道介绍了十位值得期待的新出道的设计师，纪一禾的位置被排在第二位，用的标题是，“又一个齐嘉然的横空出世？”

纪一禾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照片登在时尚杂志上，不由有些新奇，看了下去，其实介绍不多，只是把他的履历和新荣获的“新锐设计师”的奖项罗列一下，然后加上一些勉励期许的话就算结束了。

纪一禾翻了几页，果然翻到了沈言的页面，里面的内容也大致差不离多少，纪一禾又翻了几页，就觉得无趣了，可是莫名的虚荣感又让他不想合上书页，只好怔怔地发呆。

“小禾。”当沈言来到纪一禾面前的时候就是看到他这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好笑。纪一禾一向严肃自律，可是很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的。

“沈言？你怎么来了？”纪一禾匆匆忙忙合上杂志，脸上不好意思地微红，糟糕，沈言肯定会认为自己很虚荣吧。

沈言不动声色地斜瞟了一眼杂志，立刻明白了什么，面上却好似不知道一般继续说道，“我正好路过这里，就顺便上来看看，然后顺便带了你喜欢的那家的奶茶和蛋挞。”

纪一禾尴尬地接过塑料袋，准备起身，“那我去给你泡茶。”

沈言摆摆手，“不用了，我很快就走。对了，小禾，你真的不考虑来我那边工作吗？”

沈言在毕业之前就代表家里的公司向纪一禾发出过邀请，却被纪一禾客气地拒绝了，此时旧事重提顿时让两人之间出现了冷场。

“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打算离开齐氏。”纪一禾目光看着沈言，清澈而坚定，“沈言，我很喜欢齐氏。”

沈言默然。“我明白了。”其实他今天来也已经了解到了这个结果，只不过心里的蠢蠢欲动总是不肯死心。“小禾，什么时候不想呆齐氏了，我那里随时可以过来哦。”

纪一禾点点头，把沈言送进电梯，“沈公子，路上小心啊。”

沈言也笑着跟纪一禾挥挥手，电梯门渐渐合上，把沈言眼里的执着顺势掩住，一路走回公司的纪一禾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电梯门关上，启动的那一刻，沈言飘散在空中的，“纪一禾，我一定要得到你。”

“纪一禾，一杯咖啡。”齐嘉然匆匆从外面走进办公室，将外套脱下挂好，解开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坐下，一杯香浓的黑咖啡已经准时放在了办公桌上。

纪一禾对于这个工作已经熟练地几乎麻木了，不加奶不加糖，真是鬼才喝得下。不过他面上自然地表现得恭恭敬敬，“齐总监，这是小秋姐要我给您的备忘录，她说她去工厂催单了，要下午才回来。”

齐嘉然一边喝了一大口咖啡，一边看备忘录，“纪一禾，你现在在哪个部门实习？”

“设计部。”提起这个纪一禾顿时精神了，他一毕业齐嘉然就给他定了个规定，必须在公司内部的每一个部门都实习两周后才能转正，于是他这几个月就一直跑来跑去，搞到最后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今天是我在设计部的最后一天，我已经把所有部门都去过一遍了，大致流程也了解了。”

齐嘉然随口嗯了一声，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大致了解了？你倒是有胆子说这个话。不过各个分经理对你的评价倒是不错。”齐嘉然合上文件夹，“昨天我们开会，说起你时都说你很聪明也很上进。可是，纪一禾，你知道吗，这是你应该要做到的。”

纪一禾隐隐约约大致明白了什么似的，却还是不敢置信，“齐总监，我、你，我真的行吗？”

齐嘉然深深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对，对于他而言，纪一禾还只是一个少年，骨骼纤细，皮肤白皙，面容还带着少年特有的婴儿肥却已经能看出隐含的清秀，还那么年轻的少年却要担起这么重的重担，很危险，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纪一禾，这一个念头，都很危险。

“纪一禾。”齐嘉然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惫，“罗萍辞职了，可是我一点都不讶异。罗家有钱，反正只是创立一个品牌而已，随便罗萍折腾，这一点我从罗萍一进入我就知道了。反正这圈子不就是这样么，我早看透了，只要有钱，谁会想要屈居人下，谁会不想自己创立一个独立的品牌。”

齐嘉然只觉得很累，从他踏进这一个圈子开始他就整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丝懈怠，对于一个弱小的品牌和一个弱小的他而言，只要一记重拳就能把他打死，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努力，画图，交际，缺了任何一个部分都不行。齐氏所有员工都以他马首是瞻，他担负着这么多人的生计他也会害怕啊，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里他不知有多少次从梦里惊醒过来，害怕有人告诉他，锦失败了，他齐嘉然失败了，接着又有好多人挥着拳头冲上来骂他，骂他害他们失业，害他们拿不到工资，每每到了这里，齐嘉然都会一头冷汗地醒过来，然后失眠到天亮。

“纪一禾，锦不能只靠我一个人。”齐嘉然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着眼前这个还青涩地什么都不懂的男孩说起这些深埋在内心的恐惧，“你知道的，任何品牌如果只靠着一个设计师那就意味着那个品牌的失败，也离消亡不远了。外人只看着现在的锦风光无限，谁又会看到这里面的如履薄冰呢？”

纪一禾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弥漫在心间的是浓浓的悲哀和怜惜，“齐嘉然，一个人撑着很辛苦吧？”

纪一禾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脱离了灵魂的控制，自顾自走到齐嘉然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他一直只能仰视的人，“如果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了吧，这样会好过很多。”

齐嘉然低笑出声，果然还只是一个孩子啊，带着美好的气息，“纪一禾，你愿意吗？不管以后取得多大的成绩，不管以后有多高的地位，一辈子跟着我，留在齐氏？”

齐嘉然不待纪一禾回答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的，当你冲破自己设置的藩篱后我看到了你设计的灵魂，很强大，几乎令我恐惧。所以我栽培你，让你在公司的各个部门学习服装产业的整个流程只不过是想着即使以后你离开齐氏也会记着这份恩情，在它有难时伸手扶它一把。”齐嘉然抬起头，锐利地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直直射进纪一禾的眼里，“所以，纪一禾，你想好了，你要不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么卑鄙的我身边。”

也许是齐嘉然的目光太过坦率，也许是氛围太好，纪一禾赶在理智的叫嚣之前就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齐嘉然，我愿意，我愿意与你一起担负起锦的重任。”

齐嘉然忍不住轻笑，让纪一禾几乎看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齐嘉然笑得这么开心，没有一丝虚伪，这让他多了几分庆幸，或许，为了这个微笑，选择留在齐氏也不错吧。

若干年之后，纪一禾每每总爱拿这件事刺齐嘉然一下，说他用美色诱惑他留下，齐嘉然总微微一下，也不反驳，或许在他心里，是从那个少年说了我愿意开始才真正愿意让一个人走进内心，从未有人进入过的禁地。

第九章：打磨

自从那天以后纪一禾算是真正进入齐氏了，因为齐嘉然是齐氏的主设计师，所以纪一禾还是跟在齐嘉然身边一边学习一边当助理，帮齐嘉然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

尽管纪一禾已经尽可能地低调，但是作为齐嘉然钦点的设计师助理，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成绩的新人，各种流言还是猝不及防地在公司里蔓延开来。光是纪一禾在厕所里就已经听过三个版本，大致分为亲友版或者熟人版，最令纪一禾无语的是包养版，偏偏那个流言传播者还说的信誓旦旦，仿佛是他真的看见一般。

对于这些流言纪一禾不知道齐嘉然是否有听说，反正纪一禾心里不舒服一阵子后就释然了，对于这些他只要选择无视然后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幸好他目前所在的设计部虽然也有人私下里骚动，但是都被其中除了齐嘉然外资格最老的贺明镇压下来了。

纪一禾一边对着电脑改设计图一边怨念，齐嘉然就是想要培养他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吧，简直是把他当做靶子打啊。

“小纪。”

纪一禾抬起头，心里一怔，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朱静文。说起这个有着圆圆脸盘的女子虽然与他同期进入齐氏，但是因为不是与他一个部门，所以平日里也很少碰到，只是偶尔听别人说起她时总是用惋惜的口吻说她勤奋有余而天分不足，说白了，就是设计出来的衣服没有灵气，在一般的公司混混还是不错的，却当不得大将，上不了台面。

“静文姐？你有什么事吗？”纪一禾疑惑地问道，照理说朱静文与他没什么直接关系，怎么会过来。

朱静文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指了指外面，“我是看大家都下班了，然后你这里的灯还亮着就进来看看。”

纪一禾这才恍然居然都下班了，一拍额头，感叹，“唉，我都忙昏头了，不过这几张设计稿齐大Boss明天要，我还是要赶出来。”

朱静文点点头，“那是得抓紧点，毕竟你是齐总监要培养的新人嘛，我也还有几张图要画，估计也得等一会儿才能走呢。”

“是公司布置的任务吗？最近不是挺清闲的，听说快到时装周那一个月才恐怖呢，设计部的都要在公司里打地铺。”纪一禾也是听别人说的，虽然心里毛毛的，却跃跃欲试。

“不是。”朱静文摇摇头，语气里多了些许的羡慕，“我哪有你这么好命，是齐总监亲传的弟子呢，像我这种又没背景又没能力的也就只能做些杂事了。能进齐氏其实我已经很高兴了。”朱静文苦笑，喜气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忧郁，“别人不知道怎么羡慕我呢，毕竟从齐氏出去到一般性点的公司我也许还能混个主设计师当当。”

“那你家里也是这么想的吗？”纪一禾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吧，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留在齐氏，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攀爬到顶峰。

朱静文低着头，“我的家境不好，爸爸还生着病，就靠妈妈一个人支撑着，设计的学费又特别贵，为了我家里已经耗了很多钱了，而且我知道自己，天分不怎么样，想要在这个圈子里出头太难太难了，我也耗不起这个青春。所以在齐氏多学些东西去别的地方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纪一禾默默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的家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好手足无措地坐在凳子上，干巴巴安慰一句，“其实你很好了，以后也会很好的。”

朱静文抬起头，眼眶湿湿的，脸上却是笑着的，“嗯，我也这么觉得，我一定会让家里变得更好的。不好意思，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不过，小纪。”朱静文诚恳地说道，“我知道现在公司里有很多关于你不好的流言，你不要在意，我看过你的设计，真的很棒，我相信你会超越齐总监的，真的。”

纪一禾突然被一个女孩子这么夸赞，顿时猝不及防，一下慌得连正眼也不敢看朱静文了，“嗯，我、我，谢谢你。”

后来直到朱静文离开纪一禾的绯红脸蛋还没恢复过来，如果说齐嘉然的期待让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的话，那么今天朱静文的鼓励终于让那颗种子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很小，却很美丽。

“齐总监，刚刚一共有十二个电话，分别是布料供货商？”纪一禾手里捧着本子，熟稔地念着一条条信息。

齐嘉然刚从外面回来，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我知道了，你帮我安排一下，明天我要和几个人见面。”

纪一禾还没来得及记下，余小秋敲敲门，慌乱地报告，“齐总监，不好了，出事了。”

齐嘉然眼皮也不抬，“小秋，镇定点，这么慌乱成什么样子。”

余小秋瞥了一眼纪一禾，脸色安定下来，语气却依旧急促，“齐总监，刚刚明珠大厦的经理打电话过来说，从下个月开始，明珠大厦女装部进行品牌调整，凡是女装品牌想要续约必须多交百分之十的费用，否则不予进行设立专柜。”

明珠大厦位于B市中心商业圈，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拥有不可比拟的地位，也是锦系列销售最好的地方，现在闹出这么一出完全是趁火打劫，可是齐氏服装又不能放弃这块肥肉，果然明珠大厦打得好主意。

见齐嘉然还是安定若素的模样，余小秋更是急得不行，她这个旁观者都火烧眉毛了，怎么齐嘉然还是不当一回事儿呢。“齐总监，要不您去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