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生子 一)——千里孤陵
千里孤陵  发于:2013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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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骨头虽硬,心肠却软。又是个没怎么见过用刑的雏儿。我只不过杀几个人吓唬吓唬他,没等当真把人都杀干净了,他就忍不住了。”李甫章笑道,神色暴戾狰狞。“说来也巧,他指认的淑妃正巧被我们捉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探子得来的消息,淑妃最后落脚于此,而随后晋军将此地牢牢掌控在手中,若非是插翅飞了,人定然藏在其间。护送的那两人只为掩藏淑妃身份,也并非是顶尖的高手,机缘巧合被李甫章抓来也不足为怪。将可疑之人一并杀了,这虽是个法子,也亏得李甫章这等人想得出并且立即就去做了。

易缜心下暗暗不悦,脸上却半分不显露出来。侧过脸来问李甫章道:“哦,将军怎么吓唬他的?”

“也不过把人慢慢杀给他看,叫他细细记着,若是他不肯指认淑妃一个人,这许多人就要因他而死。只不过瞧了几十个,他就耐受不住。”李甫章嘿地笑了一声,含含混混地道。“如果淑妃当真在里头,他这么做倒是识实务。反正横竖也是个死,死淑妃一个总好过拉许多人陪葬。”

易缜想了想,破军并非没见过死人,死在他手里的刺客凶徒也并非没有,这能够拿来吓唬人的慢慢杀,其中细节必然并不让人愉快。李甫章手底的花样百出,此时不明说,他于是也不愿细问,瞧了李甫章一眼:“他如果随便指一个人说那是淑妃,你当真也就信了。”

“侯爷顾虑得有道理。”李甫章道,丝毫不觉得为难,又摇头低笑:“他之前胡乱指认,被我一一识破,一并牵连了旁边几个不相干的,我看他现在的样子,这次大约不曾说谎。不过以防万一,是不是把人都杀了才周全?”

“不必,我已经找到认识淑妃的人。”易缜皱眉。“他指认了谁?”

“一个疯妇。”李甫章道:“疯得也不厉害,只是有些痴傻,细皮嫩肉的,模样倒生得贵气,瞧着就不像本地人。”

“疯妇?”易缜一怔,接着不由得笑了一声。他不再看李甫章,走进正房里去。

破军仍被绑在椅上。虽然没人再强迫他,却依然是怔怔对着正门的方向。他睁着眼睛,然而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在眼里,对于几人的到来一点反应也没有。

易缜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阳光,看了破军一眼,随即道:“放开他。”

青岚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易缜身边。闻言抽出刀来,利落的将破军身上的绳索割去。

他将此事去禀报易缜,一来一回已经近两个时辰。破军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但绳索松开,破军并未挣扎反抗,反而瘫软下来,慢慢将自己蜷成一团。低着头一言不发。

易缜走近前来,居高临下的看他。破军只是发抖,墨黑的发已经散开,半拨下来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个没了血色白得近乎透明的下巴。乍一看仿佛被逼至绝路又无力反抗的小兽,愤怒痛苦而无奈。

“怎么现在你就肯屈服了?”易缜就用一只手捏着下巴,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秦疏眼中的神色痛苦而茫然。他自小所受的教育与信仰,便是忠君以诚,待人以信。如今忠义皆不能全。那是背弃信念的绝望和悲切,纵然情非得已,但背弃毕竟就是背弃。虽然不见一滴血,疼痛处远胜过剥皮剔骨。而且越是想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那种非人间的煎熬愈是明显。

易缜手上稍稍用力,他这才猛然惊醒,轻轻啊了一声。下颔被人紧紧捏着,却是连自绝也不能够。他只能勉强挣扎出声。含糊地低声道:“你杀了我吧。”

“背叛令你这么痛不欲生?”易缜轻嗤。打量着眼前面若死灰的这个人,感受着手上那种不受控制的颤抖,出乎意外的竟没有感到多少报复的快慰,细想起来,似乎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足。但究竟不满足于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秦疏一颤,在他手下挣了挣,没有多少力气,未能如愿挣开,只能勉强侧过目光不去看他。

挣扎间长发滑开,易缜不经意间瞥见他唇角一抹艳红。怔了怔,也不知从那儿升起的怒气。这才记起李甫章这个人来,转头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过不要打坏了?”

他口气恶劣,李甫章听出其中的不善,躬身道:“侯爷的吩咐小的那敢不从。从头至尾并没有动过他。那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易缜不甚满意他这个回答,哼了一声,一进却没有别的话。

他一直捏着破军下巴不放,这时腾出另一只手来,用拇指将他唇角鲜血蹭去。

李甫章已经告退下去,剩下一个青岚站在当场,也只不过提防着破军突然发难。此外目不斜视,自不会去提醒主子这番举动有多不合情理。

易缜总算把那张脸擦得干干净净,这才舒一口气。

正左右端详着,猛然想起自己这举动此时做来,不免透出些别样的怪异傻气,不由得勃然变了脸色,看一眼青岚,见他垂着眼睛并无半分异样。而破军在某些方面心思单纯,此刻万念俱灰,情愿自己一死了之,要杀要剐都由他去。只是在脸上擦了两把这种小动作,挣又挣不开,便当他是空气,更不会想到其它。

易缜暗暗松口气,咳了一声,终于后知后觉地把捏着他下巴那只手收回来,悄悄藏到背后。踱了两步,叉开话题问道:“那么,留在丰阳的人又是谁?”混然没发现自己的口气不自不觉已经放缓了不少。

第20章

破军沉默着,他只觉身上忽冷忽热,仿佛连动个手指的力气都被抽走。脑中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易缜的话听在耳中只觉忽远忽近,好半天才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易缜只当他不会回答了。按他平素的性情,如今又是占上风,总不会就这般善罢干休。但瞧着破军惨淡的脸色,非但没有动用武力的打算,就连开口奚落几句,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原本是恼羞成怒对这人恨之如骨的,至少回想起当时被他踩在脚下的情形依然是奇耻大辱。如今也算大仇得报一半,却没有品尝到预期中畅快淋漓的快乐。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自己居然有些索然无味。至于破军将来在百姓朝臣面前所要承受的一切,明明是自己之前煞费心思安排好的,似乎那种期待的心情与兴致都淡了许多。

一边心道自己这叫什么事?总不会因为瞧着他可怜,就这般心软了不计较了吧。自己人前丢尽面子吃那大亏,那里能说罢休就罢休。再者说局已经布在那儿,此时收手,整个形势也扭转不了。而且如今也不能全算是一已之私……

易缜心不在焉,一时竟懒得说话。破军蜷缩着身子沉默着,他也就盯着破军的侧脸悠悠出神。

正想什么想到神思不属之时,破军正巧抬起眼来。那眼黑白分明之极,此时茫茫然的并没有什么情绪,单纯只是看着他而已。

易缜却不禁吓了一跳,他自己有些亏心,拿着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那人是谁?”

“侯爷。”破军声音嘶哑,以至于易缜险些没有听清。他有些犹豫与迟疑。只扫了易缜一眼就垂下眼去,真正的淑妃已经暴露,这名冒牌货的的身份不再是那么重要,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掩瞒。然而他依旧带了一点小心翼翼。良久才轻声道:“她是我的姐姐。”

易缜怔了怔。

“侯爷。”破军见他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惊惶起来:“此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张,与她并没有关系……”话说得急了,也不知是牵扯到那里,一时咳得弯下腰去。他越急,愈发的止不住。半天才从咳声里断断续续的挣出话来:“侯爷……不要杀她……”

“你父亲倒是当真舍得。”易缜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

秦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面咳着,惊疑不定的瞧着他。

“话说回来,亲儿子舍得自小送进宫去任凭驳倒。牺牲一个女儿自然也不算什么。”易缜微笑道。“你是独子?”

他只是突发其想地想找几句话来说说。在秦疏听来,只道你预谋在先,这一切不都暗中早查得一清二楚。他心中一腔愤懑难平,却只能点一点头,很谨慎的看着他,慢慢的止了咳:“父亲膝下只有我和姐姐,我不得随意出入宫中,家中平时全是姐姐一人伺奉……”

他慢慢的看了易缜一眼,声音低乎哀求:“事到如今,无论要杀要剐,秦疏但凭侯爷处置。只求侯爷念在她是一介女流,饶她一条生路……”

对这名假冒淑妃之人,易缜原本除了下令仔细看管,押送回京之外,并没非杀不可的打算。这时难得见到破军哀求,反而得了兴味。一笑道:“她假冒皇妃,险些将所有人都骗过了,几乎坏了圣上的大业,我为什么要饶了她?”

破军骇然,呆了一呆,只能咬牙央告:“侯爷贤明仁爱,定然不会做出残杀地故的事……”

易缜笑了一声。破军也知道自己说的皆是言不由衷之言,慢慢的住了口,他心里绝望难过,心道难道当真天地不仁,姐姐天命如此。虽恨不能与这人同归于尽,然而有心无力,只能低下头去,将几乎涌上来的眼泪强忍下去。

易缜玩味的看了他半响,这才心满意足道:“饶了她也不是不可以……”见破军抬起头来,他对着破军微微一笑。“你先帮我再做件事……”

破军虽是欣喜,然而随即露出警惕神色来。稍一迟疑,仍旧道:“有违道义良心的事,秦疏恕难从命!”

易缜一窒,骇然而笑:“你方才求我饶过你姐姐,如今给你个机会,你却又不想要了?嗯?”

破军显然很挣扎,然而为难了一阵,依旧说:“姐姐她也必然不希望我为了他做出背逆国家的事来。”

关系到自己亲人的生死,仍旧有所为有所不为么?易缜虽这般想着,嘴上却照样刻薄,不肯放过任何讥屑的机会。嘿了一声说:“你连淑妃都供出来了,难道你能说自己没有背叛?”

秦疏如同被蝎子蜇了一下。身子猛然一晃。刹时连嘴唇上的血色都退得干干净净,又显出那种绝望惊恐而又痛苦茫然的神色来。微微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易缜瞧着他这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竟隐隐有一分不忍。不由得暗恨李甫章办事不力,不知用什么虐杀的手段来威骇破军。实则破军多半是出于愧疚自责,无论李甫章用什么样的手段,后果都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但易缜自己不打算考虑这些。见破军如此在意,本意是要宽慰两句。

“你也不必如此自责。就算你不说。也还有别人急着要把真正的淑妃找出来。”他声音清晰,一句句道来,如同亲眼所见。“令姐早一日出城,先行藏身客栈之中。当夜你对淑妃下药,令淑妃神志昏溃,由两名前来接应的侍卫照应,侍你们走后第二日才从客栈脱身。这两名侍卫只知接走之人是某官员的私室,并不知晓淑妃真正身份,安置到附近城镇容身,交由先前卖通的一户人家照看。而令姐代替淑妃,你们前住丰阳以掩人耳目……”

“我说得对不对?”他慢慢问道。

而破军将肩背挺得笔直,拳头在身侧紧握,哑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易缜瞧着他的愤怒与震惊,目光微微一闪,却一笑不肯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间知情人不少,迫不急待告密投诚的人也不少。并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愿意与这行将就木的王朝同舟共济。”

“你看……”易缜接着道。“你不把淑妃招出来,她也无法逃脱。若是你早些招认,也不必连累这许多人枉死……”

秦疏目不转眼的盯着他,嘶声又问:“是谁?”仿佛问这问题已经用去他的全部力气,虽然人笔直的坐在那儿,却像抹可怜的游魂一般。

“这人你也认识,休必多问?”易缜同他对视半晌,似笑非笑地道。“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何况你为了救令姐性命,不也情愿服软示弱?你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苛求别人。”

破军竟是无言可辩,紧抓着椅背怔怔看他,这才不至于滑落下去。

“要我放过她不难,你只需再帮我做件事,我便既往不咎。”易缜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这事也不难。敬文帝执意不肯投降,朝中有几个大臣也很是固执,执意不肯臣服,你父亲更是为首,你去劝劝,所谓知时务者为俊杰。他们这样执迷不悟,于国家百姓和身身都没有什么好处。”

“你不肯也行,这一班文人虽有些用处,可闹起事来也是个麻烦,他们愿意执迷不悟,我反正是不介意多杀几个。”他瞧着秦疏一脸惊惧。“你也不要动别的心思,苍衍易容成你的模样随同端王在城中出入了几次,如今众人眼里,你早已同北晋勾连。你要做忠臣烈将,也要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信你。”

“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想一想。”

踏出院门来时,易缜忍不住皱了皱眉。石板上的血渍已经洗去,空气中却仍有淡淡的血腥气。易缜闭眼想像了一番当时的画面,半晌长出一口气,低声嗤笑道:“梁相养了这样一双儿女,不料却找了那么一个女婿。”

青岚尽忠职守的随在他身边,对此不置一语。

第21章

易缜自认为破军别无选择。得知破军答应前去调解,原本在他意料之中,却又隐约觉得哪儿有些不大对劲。

可想一想,如今十万雄师围城,泽国那点儿少得可怜且中看不中用的兵力,全数在牢牢掌控之中。纵然破军能够脱身,也玩不出什么花招来。更何况他如今未必还能取信于人。

他找不出什么不妥来,偏偏又有些愀然不乐。破军神色黯然,脸上反而是一片淡漠,垂着眼也不怎么看他。

易缜只得忍着不快,商定了三日为限。让青岚亲自送秦疏入城。又单独叫过青岚,交代了许多,却大多只是琐事。直到青岚略感诧异地道:“侯爷?”

他才回过神来,想一想又似乎没别的可说。只得道:“你仔细盯着他吧,让他死心踏地,最好什么小动作也不要有。”摆手让他去了。

青岚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这才低头应是。

城门处早换作北晋守军,城中严禁百姓走动,更是随处可见晋兵巡查。然而这许多人换防守卫,竟是人人律已恪守,无人喧哗说笑。只听闻整齐的脚步声,足见军纪严明。

两人乘了一辆马车入城,执着燕淄侯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秦疏从车上看着这一切,脸上一片雪白,却越发抿紧了唇不作声。青岚也是不多话的,他倒认得路,亲自将马车赶到梁府上。

这才朝秦疏说一句:“到了。”

秦疏扶着车辕慢慢的下来,脸上隐隐有些忧惧。他自小离家就一直未回,此时瞧着一如儿时记忆中的家门,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回来,一时间几乎挪不动脚步。

青岚也不言语,径自上前去扣门。

桐城中各位要员的府上都被晋兵围住,梁相府上也不例外。不多时有家仆来应门,分明有些惊慌。可到底平时礼教严谨。疑惑的看了看两人,应答间仍旧客客气气。

青岚回头看看秦疏,见他怔在那里。于是自己上前同家仆叙话。

秦疏幼时离家,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这名家仆也并不认识他。听青岚把话说完,把一直站在后面的秦疏仔细打量了一番,却露出鄙夷的神色来。道:“我们家只有一个大小姐,可从没有过什么公子。”说完竟不等青岚解释,将门呯一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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