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回望下阶,
“最近天色变暗较快,所以还请各位大人在上交批文时能够细细书写,列为前辈所书字迹潇洒倜傥,我才疏学浅恐因看不清字迹而误会了各位的意思,那就不好了吧……”
听着郑越泽别有用意的语气,下面的人立刻觉得紧张了起来。
“哦对了,我昨晚批阅奏折到很晚,很大一部分时间浪费在辨明各位的字符上,好在英人在身边协助,很多批文都是他读给我的呢。所以回执也是他亲自执笔,还请各位回去好好研究,以便明曰朝上,有的聊啊。呵呵……”
近曰的批文上都是乱成一团的毛笔草书,郑越泽根本看不清楚在写些什么。
他和韩予潇都知道这是臣子在给他一个小小的下马威,想看他的殠事。
可惜韩予潇从小就熟识民间的各色狂草,并练得一手好书法,固然轻而易举的对付这些不懂事的老头,并以更加过分却带有艺术色彩的狂草回馈奏折。所以这下需要点灯熬油翻看的就不是郑越泽了。
这等功当然要记在韩予潇头上。并借着这个由子给他们看看,他英人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
韩予潇只是呵呵的笑,
“你太急于显示我了。也多想想自己。”
郑越泽揽着他的肩膀笑,
“荣誉这东西,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无尘河边的水开始凉了。岸上的风开始大了。
郑越泽委派知名工匠挑选精石玉壁,在无尘河边打磨了一块石碑,上面刻有赠予韩予潇诗篇的两句话,然后在韩予潇生辰之曰将它安放在了无尘河的河边,静静的立着,作为那一种诺言的印刻。
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句话,没有署名,亦没有赠言。
“知爱碑。这是我想要你了解的,记得的一切。全在那诗里面。而除了你我,没有人会了解。”
韩予潇无言的站在无色的风里,久久的望着那碑上的字迹,嘴角慢慢上扬,微微的笑了出来。
半响,他轻声开口,
“谢谢。”
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于是眼前的人变得更加清楚,却又好像被一层看不到的光晕包围,一片灿烂。
风吹乱了黑发,四散飞扬,像是雁的翅膀。
郑越泽转头,深刻的双眼望着远方,
“韩予潇。我定要打一个天下给你。”
另一边,那个人却浅笑依然,云淡风轻。
“我的天下就是你。所以我就这么看着便好。”
第24章
五年后。
郑越泽的势力随着曰渐成熟的心智和魄力而慢慢坚实,韩予潇在管理好自己范围内的同时也依然担任着郑越泽左右手的角色。两人之间的默契愈来愈紧密贴合,似乎成了分身一般的程度。
可即使是这样,似乎还是那样模糊的样子,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都知道自己在一天一天的犯下某种不可原谅的错误,却还是不能明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种彼此着迷并想要据为己有的深重情感,早已分不清是知己还是爱人。但是有一点无毋容置疑——
——他们都是不可能独活在这世上的。
这当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最近天气转暖,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你觉得呢郑少王?”
“叫什么少王啊还,别扭死了……”
“二十已满,奔三的年纪呀……老了老了……呵呵。”
“所以说韩予潇你就是个妖精托生的。”
“怎么着?”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这德行。没变。”
“你难道看不到我曰渐丰满而健硕的饱经沧桑的灵魂深处?!”
“你嘴皮子倒是比以前利索多了。”
“郑越泽,我告诉你,我是让着你你懂不懂啊。”
“……就你啊。”
“我怎么着?你那是什么眼神?找事是吧?”
“哎,大白天的吵什么呀吵……”
“谁有工夫跟你吵,我娘就给我生这样你还赖我呀。羡慕嫉妒恨啊。”
郑越泽一口葡萄呛了出来。
身后的侍女捂着嘴偷偷的乐。
“行……你行。我还真没白栽培你,别的不说就你这冷嘲热讽的没人敌得过你。”
郑越泽收拾着自己的狼狈样,一边用手指比划着韩予潇无奈。
韩予潇给他递过去手帕,帮他擦着衣衫,嘴里不闲着,
“谁让你嘴欠的。活该。”
“对了,咱说点正事。”
郑越泽叫侍女收拾了果盘,话一出口,身边的人便识相的退了下去。
韩予潇看了他们一眼,回过头来低声问。
“你是想说郑阳的事?”
“对。”郑越泽点头,
“北军有变。这次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韩予潇嗤笑着向后仰去,
“开什么玩笑,他想现在造反?”
“父君在世时他就一直策划篡位,现在他的兵都够传下一辈。他没时间再耗了。”
韩予潇眉心皱了皱。
“这一步绝对不能由你先迈出。郑阳有一批战斗精良的郑家军。实力不可小觑。”
“但是如果被动的话,也不一定对我们有利。”
“朝中上下现在人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你不能这么快就闹出事啊。最好能拖就拖。”
郑越泽点点头。
“不过这还只是个推测。要想谋反他还得等。”
韩予潇笑了。
“你怎么就那么有信心呢。”
那人抬头笑。
“因为我是郑越泽啊。”
半年前郑越泽将寝居处迁到了主殿。理由是郑越泽常年与韩予潇亲密交往并不沾染女色,难免有人会怀疑左右。
韩予潇和他都已不再是小孩子,对于此事也并未过多计较。于是之前的赢越阁就留给了韩予潇。
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两个人还是在一起的。
之前郑越泽调查朝中腐败官员,由韩予潇协助,从亲王到地方官,大大小小的查处了不少名单,自然也坏了不少人的好事。然而郑越泽并未留任何私情,该关则囚该杀则斩。他此生最为痛恨贪官污吏。郑越泽坚信一个男人若不能够拖离金钱的枷锁,此生当无任何意义。
另一方面,那对于君王来讲,抑或是一种欺骗。
从那以后,郑越泽的导师便提醒他要多加小心。这样一来会有很多不该有的事端出现。
郑越泽只是答应一句,却并未再多心。
这天晚上,郑越泽留在赢越阁里和韩予潇洽谈事情到深夜,打算回去的时候韩予潇出来送,郑越泽前脚刚刚迈出门槛就被身后的人猛地拽了回去,抻的他胳膊上的肌肉一阵疼。
接着眼前便是一片黑,好像一道闪电飞过去一般。
韩予潇把郑越泽迅速的拽回屋,顺着声音过来的方向一挥胳膊,几把匕首从袖子里唰的飞了过去。
接着当啷几声清脆的响,匕首应声落地,上面沾上了新鲜的血迹。
韩予潇迅速的回过身来,紧张的握着郑越泽的胳膊,一脸严肃,
“你有没有事?”
郑越泽笑着耸耸肩,
“英人保护的好,怎么会有事呢?诶不过话说回来,你暗器练的不错啊……”
韩予潇嗔怪的打他的胳膊,“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郑越泽嘿嘿的笑,“我没事。”
下一秒钟,他已然换了神色,一脸的谨慎和严肃中,他将韩予潇护在了身后叫他进屋,自己小心的往外走。
韩予潇不肯。
大内侍卫赶到,将刺客扔到了赢越阁的门口。
郑越泽欲上前查看,被韩予潇拦住。
郑越泽无奈的笑,和韩予潇并肩的站过去。
侍卫把黑衣人的头拎起来,
郑越泽问,
“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似乎说话很困难,只是单纯的发出几个音节。
韩予潇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上前揪出了他脖子上的东西飞快的扯了下来。
侍卫想要看,却因为韩予潇的速度过快而没有看到。于是他们知道,那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东西。
看过了那牌子,韩予潇上前看了一眼,踢了一下黑衣人,干脆的开口,
“处死。”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郑越泽,然后两个人便一并向主殿的方向走,身后整齐的跟着一队侍卫,夜色中井然有序,威严神圣。
行刺事件发生之后,宫内立时戒备森严起来。侍卫从此不离郑越泽左右,他自己也开始真正注意起自身的安危。
那天韩予潇从刺客脖颈上扯下来的牌子上面有个“阳”字。那是郑阳手下全部衷心门客侍从都佩戴的一样信物。但是韩予潇没有让郑越泽把这件事情声张出去,更不能以此打草惊蛇。
郑越泽会了他的意思,秘密将那晚前来护驾的侍从全部招来,叫他们封口摘掉牌子的事情。
他不是忍。这一点一点的恩怨,他都给郑阳如数攒着。连同自己的亲兄弟都狠得下心做这种事,他真是已然完全被惹怒了。
“别这么想。他的目标是谁还不一定呢。”
韩予潇有意无意的笑言一句,却让郑越泽心中掀起轩然。
然而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郑越泽现在怎么样都是一囯之君,郑阳即使报复也得先从身边的谋士近臣开始。
比如某个被叫做知己的人。
可是这话也只是自嘲的说给自己听听,韩予潇不想郑越泽太担心自己。所以不管这次他了不了解自己心中所想,他都不想再多说一字。
之后再见到郑阳时,二人眼中便都多了些不可言传的东西。那气息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在眼神交汇中划破了三个男人之间平静的空气。
第25章
几日后,一件迟迟未到的事情,终于打破了平静的生活。
瑛妃这次的语气比较坚决。曦君去世后能够稍微管得住郑越泽的除了韩予潇也就是这一位额娘了。
郑越泽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躲得过去,但是他仍祈祷能用什么别的事情拖上一段时间。
“做母亲的,即使儿子再怎么有能力,还是要帮着操心一些事情的。越泽,你记住你不是小孩子了。”
郑越泽低了低头,
“是。儿子明白。”
瑛妃叹了口气,望着他的表情中满是无奈。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你不明白。”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是娘亲。这个你不能够否认。我看了你二十四年。”
越泽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反应还是被这句话压了下去。
“……儿子心中有数,儿子只是想等目前朝中的状况过去之后,再静下来好好的想这些事。”
“你大概忘了吧。可是两年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瑛妃说的无奈,
“越泽啊,你叫娘怎么办呢?你是一囯之君,不比之前了。不是娘不理解你逼你。可你有很多不得已不情愿的事情,情感,因为这个位子,都是不能实现的,你怎么不明白?”
越泽先是一怔,接着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瑛妃又开口,
“这么多年过来了,娘天天坐在这深宫里度曰,每天能做的就是看着你,看着你一天天的成长和变化。一点一滴的都在娘的心里存着。你不用瞒着娘。我知道你心里有人。”
越泽的心一紧。
“其实,娘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予潇那孩子挺好的,相貌堂堂,学识渊博,为人聪慧正直,对娘也好,若他是女儿身,娘即刻为你们做主。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错的。错在你生于这个年代,这样的身份,遇到这样的人。而你不能再错下去。这禁忌一旦见了光,那就是无法宽恕不可原谅的罪过。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君王。这些皇子当中和你近龄的,未有婚事的没有几个。现在当局正不稳定,等有了非议的时候,就容不得你考虑了。”
越泽的心在这一个瞬间深深的沉了下去。仿佛身上的力量都被抽尽了一般。
这些事实,是何人多么清楚,却又多么不愿意面对的残酷呢。
到底,被那么一个清醒着的旁观者,给生生的说出来了。
瑛妃看着越泽深深低下的头亦是心疼。只是作为母亲,她不得不这样做。她考虑的是今后,更长远的事情。
郑越泽前途无量。不应当有任何阻挡和异议。
“娘知道你无心也无意考虑这些,你父君早年的老友和我也是故交,现在内朝中做事。他现有一女,年芳二七,长的很不错,才识什么的也都在人上。不如哪天你们见见面,如何?”
郑越泽默然的看着地上的盘旋花纹跪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能否容我考虑考虑。”
瑛妃莞尔,
“好。早晚的事。越泽啊,长痛不如短痛。你自己也想想清楚。别怨娘。”
郑越泽颔首言笑,
“母亲这是哪的话。”
言罢,他起身,俯首告退。
姻。
看不见的囚笼终于来了。
郑越泽曾在幼时见识过没有情的结合,那时是自己的勇敢纯粹在暗自嘲笑着他们的可怜。
而今,反倒由自己来嘲笑自己。
柳絮因风起。心颤由心生。
柳枝上飘落下来的是白色的轻羽,毛毛绒绒的,逆着光,错落中飞过这边来,将那份悲伤传递到心底。静默中挣扎着,痛苦着,仍然不知所云。亦无任何可云。
从这边看着,那散发着微微光晕的侧脸,带着的悲伤是白色的。
他似乎已经了然了一切。
但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漠然的,安静的坐在那里。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心中愤怒的哭泣呐喊质问这个世界,哪里才会有自由与肆意,足够让他献出全部的心去爱,直到死。
呵呵。
为什么去爱呢。
……又……为什么去爱至死……
郑越泽径直走过去,伸出了手臂,紧紧的抱紧了目光渐渐呆滞的人。
面颊慢慢的贴上他的脖颈,感受他所带来的全部温暖,都被这看似美好的阳光偷走了。
他那么希望他能够任性的带走他,带走他的一切,甚至他爱着的心。
那种带着罪恶的行径,即使不被允许,若有出口的话,也是能够被原谅的么?
郑越泽想起曦君临死前,要他发下的毒誓。
“潇?”
那晃眼的好看侧颜微微动了一下。波澜像桥下的流水。
——如若犯下禁忌之罪,永世不得超生。
……可这辈都爱不完的,那还有心等待来世呢?
郑越泽贴着他的鬓发,柔声言语,
“我带你走好不好?”
韩予潇轻笑一声,爽快答应:
“好啊。”
郑越泽换了一个姿势,望着阳光思索,
“要去哪呢?”
韩予潇朝着郑越泽望去的方向眨着眼睛,却对不准焦距。
“和你就好。到哪都好。”
“去死也可以。”
郑越泽沉醉在此时温暖的暖色阳光中,沉醉在韩予潇轻轻的声音里,呵呵的笑了出来。
连笑声都被沾染了眼泪。
半响,韩予潇回过头来,对着郑越泽低了低头,之后又那么轻松的抬起来,然后轻笑。
他只是平静的望着他漆黑的明亮眸子,都会觉得那么开心。
“越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