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殷韶华终于从狂躁的症状里摆脱出来,恢复了平静。
他颓然地拥着瞿然,滑跪在地面上,显得极端疲惫地用手按着头,喃喃自语,“殷韶安,你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
瞿然恍然大悟——刚才的刺激太过剧烈,让殷韶华发生了人格分裂症患者最典型的“解离性认同障碍”。对于殷韶安的误
会以及偏见,使积累的愤怒在大脑中不断分离解剖催化,使这种极端愤怒愈是加剧。
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此刻他唯一能做的是将殷韶华染血的手仔细包扎好。
他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面对这样的殷韶华也觉得不知所措。
“离他远一点,瞿医生。”
门口处,突然响起熟悉的女声。
瞿然循声回头,不由得愣了一下,“阿萤?”
走进实验室的是一身黑色衣裤的阿萤,依旧如往昔一般苍白消瘦。
“我帮你拿回了那样东西,但是一直找不到你……”她小心翼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郑重交给瞿然。
瞿然简单地看了看,随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瞿医生,离现在的董事长远一点,他很危险。”阿萤仔细端详了一下殷韶华涣散的眼神,再一次向瞿然发出了警告。
“何以见得呢?”瞿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目前,董事长身上的‘后继人格’已经接管了‘主体人格’,他的攻击和憎恨,以及主体人格无法接受的极端行为,会
变得格外明显。”说着,阿萤指了指对面镜子碎片上沾染的血迹,“很明显,他现在极端的表现是指向了自己的‘主体人
格’,打碎镜子,就是一种自残的表现,严重下去,就会自杀。”
瞿然被一大通深奥专业的阐述搞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疑惑地问道:“即便这样,除了他自己,我又有什么危险呢?”
阿萤笑了笑,“但是,极端的愤怒,会牵涉到他人,当这种后继人格指向他人,便会导致杀人了。”
瞿然很快明白了阿萤的意思。但是,殷韶华不管是自残或自杀,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而令他不解的是,阿萤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艰涩难懂的心理学知识。
最重要的一点,SLH的董事长是个人格分裂症患者的事,至少在目前还是秘密,而阿萤又是怎样知道的呢?
看出了他的疑惑,阿萤略显苦涩地一笑,“瞿医生,你不必奇怪,我虽然是个病人,但头脑还算够用。而且,我本身就是
学心理学的,我学习的初衷,是为了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
“没错,我的父亲——他也是个人格分裂症的患者。”
张焕言是人格分裂症患者,这个事实让瞿然感觉异常震惊,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阿萤,“你……”
“我没有说谎。母亲去世后,他性情大变,我一直想找出那个温柔慈祥的父亲变得残忍诡异的原因,于是专门研读了心理
学。一直学了六年,直到一年前的某一次,我找到机会催眠了他,经由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秘密?那是什么?”话一出口,瞿然才发现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连声音都变得涩重了。
相比之下,阿萤反倒很平静,她专注地注视着瞿然,轻缓而坚定地开口:“瞿医生,你可知道,我父亲的原名叫做布伦斯
·李,在过去的20年间,一直是殷氏家族的家庭医生?”
第五十一章:狼人症候群
“怎么可能,你的父亲在殷家供职了20年?”瞿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张焕言看起来三十出头四十不到,非常年轻。
“还不是因为他喜欢拼凑人体器官的恶癖?”阿萤的脸上写满厌恶的神色,“他最喜欢改造自己的面貌,乐此不疲。看到
漂亮的人,他就会想方设法把人家的器官弄到自己身上。”
瞿然听得毛骨悚然。
上一次,落在张焕言手里,如果不是殷韶安及时搭救,恐怕自己也难逃厄运。
这世上,真的有人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老实说,瞿医生,爸爸的外科技术远远凌驾在现在的医疗手段之上,只可惜,他太过偏激,走错了路……”
阿萤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淡然一笑,“我们言归正题吧。”
“通过那次催眠,我读取到了爸爸的记忆,我才知道——”说着指了指瞿然怀中抱着的殷韶安,“我跟殷氏兄弟,原来竟
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瞿然吃惊得完全说不出话。
“当年的殷氏,本是殷振燮和我父亲一手打下的江山,父亲负责医疗技术方面的问题,殷振燮则负责运营管理。可是,那
个权欲熏心的男人,最后从父亲手里夺走了整个殷氏。这些父亲并不在乎,但是,他不应该从父亲手里夺走他挚爱的人。
”
阿萤的面色有隐约的沉痛,“如果,他夺走母亲是出于爱的话,我想父亲也会想通的,可那个男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踏脚石。——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只要会带来麻烦,他一样可以毫不留情地抛弃。”
看了看怀里精神涣散的殷韶安,瞿然自然之道阿萤所指的是谁。
“因为舍不得母亲,所以父亲才会心甘情愿留在殷家担任家庭医生,以方便照顾原本就身体不好的她。目睹殷振燮的所作
所为,父亲对他的恨一日胜过一日,他的心灵终于开始扭曲。尤其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
抬起手拭掉滑落到颊边的泪水,“他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在发现了殷韶安人格分裂的倾向以后,他就开始不断刺
激他,以鼓动潜藏在他内心的仇恨。因为父亲要达到背后操纵殷氏的目的,他倾注毕生心血的研究,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
资源。他不会因为利用殷氏而感到愧疚,在他的潜意识中,那些东西本就是应该属于他……”
“倾注毕生心血的研究,是克隆器官和机械的完美结合。简单来说——他要通过科学的手段,再造一个母亲!”
“荒唐!”瞿然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可他随即意识到,在一个科学狂人的眼中,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原来,殷氏兄弟,阿萤,自己的妹妹婴宁,那么多出现异常反应的病患,甚至包括罗小依,都成为了这个变态复仇计划的
牺牲品。
自己当初还处心积虑积攒大量的金钱和资料,只为了替妹妹向殷韶安讨回公道,真的差一点就成为张焕言一样被仇恨驱使
的修罗,除了疯狂的毁灭和报复,眼里再没有其他。
而拯救他的,是殷韶安温柔诚挚的感情。
现在,该轮到自己来拯救对方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收紧了怀抱着殷韶安的手臂,仰起头问:“阿萤,现在韶安这个样子,有没有办法救他?”
“不知道,但是总体来说,催眠分析要比经典的精神分析更具疗效。”
“你是说催眠?”
略微点了点头,阿萤说,“没错,至少催眠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到他人格分裂产生的根源,这样就比较好统一。”
“那你能够来做吗?”
阿萤沉吟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向瞿然说明:“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催眠要保持非常安静的环境,最好要有音乐。目前这里
的条件根本办不到。而且,像董事长这类人格分裂的病人在催眠状态下会也许促进病情恶化或诱发幻觉妄想。这些都是我
们必须承担的风险。就算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
没等瞿然回答,殷韶安便抢先虚弱地开口,然后抬眼看了一下瞿然,“答应我,如果一会有任何异常,要尽快离开这里…
…”
瞿然愣了一下,如此细致体贴地话,并不像从被韶华的性格所侵占的殷韶安嘴里说出来的。恍然间,他有了兄弟两个重新
结为一体的错觉。
“既然当事人同意,那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阿萤打断了他的思索,“瞿医生,将帮我把董事长扶到一旁的操作台上。
”
瞿然依言将一旁的操作台上码放的物品稍作清理,扶着殷韶安在上面躺好。
一切准备就绪,阿萤便开始对殷韶安进行了催眠,瞿然没有把握,只好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因为要进行深入的了解,阿萤根据瞿然事前的介绍,把提问的范围设置在殷韶安殷韶华兄弟第一次会面以后,直到韶华死
前的时段。
整个过程中,很多次涉及到不愉快的记忆时,即便身处在催眠状态中的殷韶安都表现出了痛苦不适的样子,但每一次,都
在瞿然轻柔的抚摸下恢复了平静。
随着催眠过程的推进,一个隐藏的阴谋慢慢浮出水面。
就在殷韶安找到在海德堡医院中修养的殷韶华前夕,病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殷氏的家庭医生布伦斯。
是他告诉殷韶华,殷韶安所有的关怀都是虚情假意,真实的目的只是为了利用殷韶华出众的管理能力,让自己在暗潮汹涌
的殷氏内部斗争中站稳脚跟。
一直以来,承蒙他的照顾,殷韶华对他人的话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却独独对这位外表良善内心险恶的家庭医生深信不疑
。
就这样,对哥哥殷韶安的误解与仇视,一直伴随到他生命的尽头。
在回答阿萤所提出的问题期间,还夹杂着一些以殷韶安的主体意识为基础给出的答案。阿萤和瞿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兄
弟俩因为一个阴谋,将所有的爱与恨层层缠绕,最终作茧自缚。
一直到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毕,瞿然已经了解事情大概的始末缘由,不由得将衣袋里那一张阿萤交给他的纸片越捏越紧。
殷韶安从催眠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似乎还对刚才催眠的过程留有模糊的印象,他睁着茫然的眼,望着瞿然。
“韶安——”瞿然上前轻声呼唤——殷韶华已经死去,面前的这个人其实只是殷韶安。
似乎很不满意这样的称呼,刚刚从操作台上坐起身的人皱起眉,冷哼了一声,“我是殷韶华,别把我和那个人渣相提并论
!”
闻言,瞿然的神色中闪过难掩的心痛,他从衣袋里摸出那张纸,抖开在殷韶安眼前,“你看看这个,即使你不愿承认自己
是殷韶安,现在,就还当做你是韶华好了,你来看看你的哥哥到底有多么爱你!”
殷韶安接过来看了两行,震惊地抬起头看这瞿然,“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是他在内卡河救起我的时候,揣在衣袋里的信。当时他把外衣披在我身上,没有拿走,于是,这封信就辗转落在我的
手里。但因为被水浸湿模糊了,并看不出什么,直到我发现你人格分裂的倾向以后,才想起来拜托朋友将这封信做了技术
处理,还原了上面的字迹。你自己看看,你的哥哥爱你——爱到连自己的生命都愿意放弃。”
一席话让殷韶安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连拿着那纸片的手指都有点微微的颤抖。
——那不是一封普通的信,确切地说,是殷韶安留下的一封遗书。
上面清楚的写明了自己失去挚爱的弟弟的痛苦,并且要求在自己死后要与弟弟合葬,让两个被无情现实拆散的亲人,重新
团聚在一起。
此外,上面还写着,自己死后,愿意将所有个人名下的财产捐赠给医疗福利机构,以韶华的名义成立基金会。
看着看着,殷韶安的眼角湿润了。他没有想到,被自己霸占了躯体的哥哥,竟然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
瞿然看出了他神情里的变化,沉痛地开口补充:“韶华,你以为,你受张焕言蛊惑所做的那些事,韶安都一概不知吗?他
之所以那样纵容你,是因为不想让你失望,为了能让你感到快乐,他情愿出让自己的躯体……而且,他找上我,并不全然
是为了精神支柱那一类的爱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够帮助你。”
殷韶安神色肃然,没有对瞿然的话做出具体的回应,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那封遗书。
瞿然害怕过多的话会刺激到他,也没有再说下去。
阿萤背对着门,也在仔细观察着催眠结束后殷韶安的精神能状态。
实验室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从虚掩的门外突然扑进来的黑影。
那黑影像发狂的野兽,率先对阿萤展开了攻击。
单薄瘦弱的女孩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扑倒在地。
扑倒她的人,竟像一头野狼一样,一口狠狠咬在了她的颈动脉处。
温热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很快染红了地面。
那个人,继续撕咬着她的躯体。
可怜的阿萤,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应经断了呼吸。
她睁着眼,死死盯住将她活活咬死的人。
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让其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瞿然已经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殷韶安护在身后。
来人也不说话,只是以一种野兽的形态再一次扑过来。
鲜红的血迹,染红了他的唇齿,使那张脸孔呈现出一种瘆人的诡异。
站在前方的瞿然,一瞬间看清了来人的那张五官扭曲的面孔。
——张焕言!!!
此刻的他,就像一匹在月圆之夜变异的嗜血狼人一样,喉咙里发出嘶嘶的低吼,再一次发起了攻击。
瞿然知道,这是典型的妄想症导致的行为异常——狼人症候群。
患者在发病的时候,会幻觉自己和野狼一样,并具有同等的攻击力。
从前,只在文艺作品中才见过的恐怖画面,就真实发生在眼前,所带来的冲击,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精神承受力。
化身狼人的张焕言,就要咬上发愣的瞿然的脖颈!
阻止这一行动的是一声利落的枪响。
陆天扬持枪出现实验室门口,他向瞿然展开安抚意味甚浓的笑意,一声却依旧冷静沉稳,“这里危险,你们快点随我离开
。”
此刻的实验室里,满是血腥的味道,就连一直从事外科工作的瞿然都觉得眩晕欲呕。
看着地上短时间内被撕扯得残破不堪的阿萤尸体,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五十二章:“自由一号”
陆天扬的一枪,子弹迸射出的火花恰巧落在一旁的一只烧杯里。
那里面不知盛有什么液体,竟然“呼”地一下窜出一道火舌。
实验室里,易燃物品本就很多,火烧起来,转瞬就一发不可收拾。
密闭的空间内浓烟弥漫。
瞿然眼前不断重复着阿萤被活活咬死的血腥画面,对耳边人声嘶力竭的呼唤与窜上衣角的火苗都浑然不觉。
恍惚间,左右脸颊分别挨了一耳光,热辣辣的疼痛将瞿然的意识重新唤醒。
殷韶安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跟前。
“没听到这里危险吗?快走!!!”他怒吼,声音干巴巴的,但并不颤抖。
瞿然颤抖着迈开了脚步。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陆天扬的身影依旧立在门前,隔着重重烟雾,看不清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