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明嗯了一声,表情没有什么不对。
“对不起。”子君懊悔的低下头。
昨夜不该将他一人丢在房间里。不该耽误那么久,追溯更远,最不该邀他来度假。
这场灾难来的太凶猛,换成谁也没法接受。
可是,谁又会料到这种事呢?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开头……
家明忽而开口问:“子君,今天几号?”
“嗯?”子君一愣,“五号。”
“哦,我们错过了班机,这一刻本该在香港的。”他轻轻叹息,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黑发衬得脸更加苍白,轮廓清透而分
明。
子君攥住他的手,紧紧的,手心一直冒冷汗。
“家明,你哪里痛?都说吧,什么事说出来就没事了。如果你想哭,就哭好了,我决计不会笑话你。”子君急痛的问。
家明把脸转过去,温和的看着他。
“我没有哪里疼,也没有什么值得哭的事。没有那么娇气。”
“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家明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你有什么错?那种事情又不是你愿意发生的。你照顾我,送我进医院,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勿需自责。”
子君低下头,他哭了。
回香港后,二人将那段可怕回忆深锁海底,从不去触碰。
日头依旧东起西落,寒交暑,昼替夜,时光荏苒。
一次睡醒,晨光流溢,忽闻门外笑声朗朗。
他打开门,见隔壁搬来一户新邻居,主人正与搬运工交谈。
门口堆着大堆花盆,绿叶红花,开的极热闹,誓要与这春光争奇斗艳。
正看得入神,主人突然把身体转过来。
“啊。”家明惊愕,“怎么是你?”
段子君唇角笑容如帜桃花,明媚春光打在他身上,真耀眼。
“怎么不是我?”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刚搬过来,”子君将一盆君子兰抱起来,来到他眼前,“送你,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希望彼此多照顾。”
那盆君子兰墨绿油润,生机勃勃,长叶柔软垂到手心,触感冰凉。
家明伸手接过。
自从子君搬来以后,沈家明的生活日渐热闹。
下班回来后,不用再叫外卖。子君总会在他刚回家时就准时开门,然后站在门边笑呵呵问:“刚好做了饭,要不要到我家
来一起用餐?”
又或,天气忽然转阴,雨水未降,子君已将雨伞送来,并附一张字条:多加衣物,当心感冒。
过马路时,十字路口,他伸臂一隔,说:红灯。
家明便收起步子,静心等待。
贴心且不越矩。
诸如此类,数不清。
闲暇时,家明以手贴住胸膛,问自己,此心已凉,莫非正在渐渐回暖?
段子君是个浪漫的男人。
他会种很多花,每朵花在他的悉心照料下,都开得欢欢喜喜。
阳台上被他种了一树葡萄,葡萄生的健康,很快就伸出绿藤,野性的往外攀爬,一直伸到家明卧室窗口。
家明要剪掉,子君阻拦,笑说:“不要剪,等到七夕时,我们可以躺在下面偷看牛郎织女相会。”
家中阳台很大,平时只做晒衣服用。
子君别出心裁,用藤条编了一副吊床,挂在上面。
工作累极之时,躺在上面悠悠摇,抬头就是星辰璀璨,浩瀚天际,时常让人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魔都香港。
及至四月。
近来生意清闲,家明打算回西城一趟,看看母亲。
好几个月了,她老人家的气想必已消。
子君最近春风得意,由总监直升副总要职,据说是拿下了一笔极难拿下的生意。
有才能的人,就像太阳,走到哪里都会发光。
家明打电话给他,问:“想要什么样的庆功会呢?”
“咦咦?”子君在那头受宠若惊,呆了几秒,极兴奋的问,“真的吗,家明?你真要给我开庆功宴吗?”
“我何时骗过你?”家明好笑。
子君沉默片刻,声音忽然正经起来:“家明,我受宠若惊。”
“少来。”
“我不要什么豪华庆功宴,”子君想了一下,很认真的说,“你会煮菜吗?”
“啊?”家明疑惑,“当然会。”
经营餐厅的人,怎么会不懂做菜。
“那我可以去你家吃吗?你亲自下厨,这比什么都奢华。”
家明翻了一下日历,恰巧周末,后天去西城,做一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好,晚上下班你直接来我家,我等你。”
子君欢呼。
下了班,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
子君喜食鱼,他特地买了许多,清蒸红烧,一样不少。
菜全部煮好,只花了一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但等人却花了三小时。
饭菜凉了,他端进厨房热了又热,悉心盖好。
段子君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家明坐在沙发上,把屋子里的灯全部点亮。
从何时起开始惧怕黑夜?
夜里醒来,时常满身大汗,觉得坠入深海,窒息难忍。
再怎么无视,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那阴影还是难以抹去。
伤痕越裂越大,无法医治,化脓了。
那晚被虐待的痛苦,彻底击碎了他身为人的尊严。
有一次夜里,他梦见回到加州,回到那间旅馆,在房间里,他看清那人脸孔,模样是地狱里的恶鬼形象,青面獠牙。
他恐惧,朝后退,那人却困住他的腿,将他压在身下,开始侵犯。
他一身冷汗惊醒,四周一片黑暗,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无法容忍在黑暗中独呆一秒。
他彻底失控,跑去敲打子君家的门。
“子君,子君,救我。”
子君把门打开,伸手就把面前人搂进怀抱。
他不挣扎,感动非常,这怀抱如此坚实伟岸,他紧紧搂住,渴望能多得一点温暖。
“哦,子君,子君。”
他呜咽的哭,快要成灰。
家明紧紧抱住双腿,把脸埋进膝盖间。
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变化。
只是,很久以前他就明白,心诚并不能换来想要的,所以,将手背在身后,不再伸出。
他已不会索要爱。如果真的开了口要求,假如不能立刻得到满意答复,他就不要了。
迟来的,或者犹豫来的,他都不要,不稀罕了。
徐凡伤他最深的那一夜,他哭的难以自遏,打电话请求他来看自己。但是徐凡最后没答应。
如果是子君……
忽然,手机响了。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对方直接说:请问是段子君的家属吗?他身受重伤,需要立即动手术,请来医院签字。
第8章:
凌晨的时候,他赶去医院。
子君躺在手术车上,鲜血把被单浸的殷红。
匕首插在他左心房部位,那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他就会永远睡去。
他还没昏迷,眼睛倔强的睁着,一脸愤怒。
见到家明来了,就把手伸过去,轻轻唤他:“家明,家明,你来了。”
家明愣着不动。
子君情绪很不稳,艰难的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整个贴在脸上。
“家明……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人。我没做到。”
“……”家明僵硬住,好半刻,才问:“你怎么了?”
“那个混蛋!畜生!”子君挣扎着想从手术床上爬起,心口的剧痛又让他重新跌倒,血涌的更快。
“畜生!畜生!欺负你的畜生……我不能放过他……”他伏在被单里,声音嘶哑。
家明全身凉透了,一动也不能动。
医生说:“要赶紧动手术,你是谁?是他的家属吗?手术前必须得先签字。”
家明愣愣:“他不会有危险吧?医生?”
他心里非常恐慌,跟医生絮絮叨叨。
他要子君没有事情,平平安安,他还要在和他一起躲在葡萄树下过七夕。
医生不耐烦,说:“会不会有事我怎么知道?他伤口太深,位置又在心脏部位,搞不好就会不行。”
家明忙说:“我是他爱人,我来签。”
周围人斜眼看他。
他也不顾了,把单子接过,都未看仔细,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放下笔时,才发现手颤抖的都停不下来。
子君被推入手术室大门的时候,神情非常冷静。
他说:“我不后悔,家明。如果出不来,请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家明强作微笑,安慰他:“那些都等出来后再说。加油。我在外面等你。”
手术进行了整整五个小时。
家明坐在手术室外,渐渐恢复镇定。
他一点一点的思考,倘若子君再也回不来,那他将会怎样生活?
和从前一样,又回到一个人吗?
人真矫情,过了一天的好生活,便把从前的苦败统统忘掉。
手术灯灭了。
他忙站起来,手紧紧攥着,手心濡出了汗。
吉人自有天相。
段子君平安脱险。
又过一天,麻醉药渐渐退去,子君被痛醒。
家明倾身,抓住他的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你醒了。”他轻轻问,“感觉还好吗?”
子君点点头,嗓子干的厉害。
“你能说话吗?”
子君又点头,声音很轻很轻:“你问。”
“你找到那人了吗?”
子君犹疑半刻,才低低的承认。
这几个月来,他从未放弃寻找犯人。
前天下班前,他雇来的私家侦探打电话来,说犯人出现在旺角。
赶过去,然后是争斗,再然后,被捅了一刀。
当然不能报警,这种事情一旦曝光,家明便不能再做人。
“我不能让你白白被欺负。”他疲累的垂下眼,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家明,我知你怪我冲动,请原谅我。”
家明沉默,没有回答,将桌上的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
风把窗帘掀开,花园里的花开的姹紫嫣红。
子君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轻轻唤:“家明,家明。”
“我在。”家明即刻倾去,深情款款。
“我梦见你。与你一起在葡萄树下看七夕,你吃葡萄我喝酒,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子君泪盈于睫,声音哽咽,“但我
知道不会。你忘不了过去,留恋过去。”
“能留能恋的话,就不会有今天。”
两人沉默。
看着子君疲惫的样子,家明不忍。
但倘若再将这颗心送出去,得来的却还是一把灰,他将何处立足?
“子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你瞧,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几间不大的餐厅,什么都没有。”他喃喃,发出轻不可闻
的叹息。
子君苦笑:“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吗?”
我要清澈的、彼此深爱的、互相信任的、平静稳定的一碗水的爱。
子君曾经这样说过。
“家明,何不尝试一段新感情?我不会叫你失望。”他急痛的问:“为何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家明家明,你的心是冰做的
吗?”
家明悲哀:“子君,不要逼我。”
“好,好。我不逼你。”
子君失笑,笑容失去往日光彩,惨白一片。
在医院休养了差不多一个多月。
子君是孤儿,所以没有亲属照料。
怕雇佣护工不够贴心,家明便将回西城的行程往后推延,亲自在医院照料他,几乎片刻不离。
每日费心煲汤送来,亲手喂子君喝下。怕他无聊给他念财经新闻,关注时事信息。
有一次正念着,忽然看见版面头条惊现徐凡,他愣住。
“嗳?怎么了?”子君凑过来,看见头版写着:香港老牌珠宝“厄洛斯”董事长徐凡,受邀英女王定制晚宴珠宝。
子君偷偷瞄一眼家明,见他神色坦然,便说:“开斯林最大的敌人,董事长徐凡……唔,好像很眼熟?哦哦,想起来了,
是我的情敌。”
家明瞪他一眼,把报纸合上。
“当年你们为什么分手?”子君突然问。
“因为钱。”家明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感情比不上他的钱。”
出院那日,家明早早来到医院。
推开门,却不见人的踪迹。
房间里空荡荡,被子叠的整齐,好像从来没人住过。
家明心里空空。
子君去了哪里?
“子君?”他推开阳台的门。
阳台无人。
一名护士走进来,见他急切的模样,便说:“找段子君先生吗?他已经出院了。”
“出院?哦,出院。”
家明跌倒在床上,把头耸拉下来。
子君不告而别,意思不明而喻。
他给不了他想要的情感,总不能自私的把人家强留在身边。
可是……
他是否不再回来?不再出现?
滴滴滴,手机响了。
家明猛地紧张,忙接过:“子君?”
半天没人答。
原来是闹钟。
家明沮丧,恍恍惚离开医院,回了家。
家里黑漆漆的。
他忙把灯点开。
啪!
灯光把房子照的雪亮。
子君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桌丰盛晚餐,微微笑:“你回来了。”
家明愣神,他对所有事情的反应总要慢上一拍。
子君拉他过来,接过他的公文包,替他解开领带,脱去西装,然后拉他进卫生间洗干净手。
忙完了,家明还是呆呆的。
子君好笑:“傻了?”
家明突然甩开他的手,生气的问:“你去哪里了?”
“咦?生气了吗?”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想回家给你一个惊喜!”
“这算哪门子的惊喜?你知道我……我……”
家明忽然掩面,失声痛哭。
假如不是子君,他的世界将会渐渐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而他的人生,将朝着极可怕的方向发展下去。
是子君把他捡回来了,把快要成灰的他小心翼翼拾进胸腔里,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浇灌,等着结出漂亮的
小花蕾。
不可否认,他已爱上段子君。
在这么尴尬的时间段,这么迅速的就爱上另一个人。
这让他无法信任自己,无法信任自己的爱。
沈家明颤声说:“段子君,我答应和你在一起。”
子君欣喜若狂:“家明,你说真的吗?你真愿意和我在一起?”
“但你不可负我,弃我,践我。子君,我不能再承受。”
“我永远不会负你。”子君敛起笑容,十分十分严肃,声音那么沉着,叫人安心。
他慢慢靠近发颤的家明,拨开他的双手,柔柔吻干他脸上的泪痕。
束缚的感情一旦松开,就立即像决了堤的江水,汹涌的往上涨,一直涨。
缠绵热吻。
二人都像着了火,来不及到卧室就绞缠在了一起。
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谁也不存在。
第9章:
夏天时,沈家明与段子君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