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发落。
沙漏在角落里沙沙作响,缓慢而有规律的滴落。莫小桥跪在堂中央,冰冷的地面寒气从膝盖渗入,渐渐有了冷意。
莫小桥的双腿开始发麻发僵,寒气直逼身上,禁不住瑟瑟发抖。
顿时有了委屈,无论怎样,自己都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就算真的犯了错,那任打任罚没有怨言,可是,这样一声不吭的算
怎么回事?
但是墨景鹤这样的态度着实古怪,难道遇到什么难题了?
正在莫小桥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陡然响起墨景鹤低沉的声音:
“莫小桥,你可知罪?”
莫小先是一怔,继而一惊,接着一阵慌乱。
墨景鹤这话是什么意思?罪?难道冰蕊真的出问题了?还是……楚音尘?!
脑海里猛然闪过念头让莫小桥涌起了恐惧。
但是,他不能慌乱,他必须镇定!一边想着一边平静回道:
“皇上,臣不明白。”
墨景鹤缓缓的抬头,借着光束看笔直跪在堂下的莫小桥,更觉疲惫和失望。
他已经确定莫小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回避,他还想继续隐瞒!这就是自己全心宠信的臣子,从不曾怀
疑过他,给予他地位,给予他权势,给予他金钱,甚至连情感给予了他,可是,这一片真心换来的竟然是欺瞒,莫小桥,
你要朕情何以堪!
“好,你不明白,那就让朕说给你听。”
墨景鹤的声音冷漠的不带丝毫情感,莫小桥的心沉了又沉。
“去年,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西玄国国主淳于朗曾送给朕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九龙白玉杯’,可是第二天,这杯子
就被盗走了,根据汇报,这个胆大妄为的贼人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天下第一偷’!”
墨景鹤顿了顿,双眸紧紧的盯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莫小桥,暗叹一口气,缓缓道:
“小桥,你可知道,这个从大理寺众人手中再三逃脱的贼人是谁?”
莫小桥已经不用猜测了,可以肯定,皇上已经知道了楚音尘的身份了,心中反倒平静了,淡淡的接过墨景鹤的话头道:
“是音尘。”
墨景鹤轻轻的点头,继续道:
“很好,那朕再问你,你可知罪?”
莫小桥明白今夜已经躲不开了,心下有了计较,淡淡道:
“臣知罪。”
墨景鹤微眯双眼,再次沉声道:
“你是朕的臣子,朕不想为难你,但是楚音尘,朕不能饶!国有国法,他犯了国法,就要按国法处置!”
莫小桥眉宇微蹙,冷静问道:
“那按照国法,音尘会受怎样的处罚?”
墨景鹤沉吟片刻,轻声道:
“盗取国宝,罪不可赦,理应凌迟,以正视听!”
莫小桥咬着牙根,攥紧手掌,死死的盯着墨景鹤,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愤怒和震惊,对峙良久,莫小桥缓缓摘下头上的乌
纱,伏地跪拜,坚定不移的朗声道:
“小桥请求皇上将臣一并入罪,小桥感激不尽!”
墨景鹤瞳孔猛然锁紧,双手紧握,一股怒气登时涌上胸口,压抑着愤怒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
“莫、小、桥,你什么意思!”
莫小桥抬眼,清澈的眸子里,有着墨景鹤不曾见过的决绝和坚定:
“音尘是江洋大盗,小桥早已知道。我身为朝廷命官知情不报,犯了欺君之罪,此为罪一,其罪之二,音尘是小桥的爱人
,爱人犯法,小桥自当陪伴左右,不离不弃!所以,还请皇上成全!”
墨景鹤只觉得胸口的怒火更炽,愤怒更甚,猛的站起来,怒吼道:
“莫小桥,你还有没有廉耻心,如此不负责任的话都说的出口!”
“你是楚音尘的爱人,你也是朕的臣子!他犯了罪,你就要陪他!那你知不知道君为臣纲!皇上说的话,臣子只能服从!
现在,朕说不准你和楚音尘一起!”
莫小桥从容的看着墨景鹤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轻声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说的话,臣当然要服从!但是小桥这一生所爱所托之人,是音尘,若是不能和他长相守日相
伴,小桥也只能是行尸走肉。与其过这样的日子,小桥宁愿选择和他共赴黄泉!”
墨景鹤怔怔的看着眼前人,陌生的仿佛从来不曾认识他,如此纤瘦的身躯里,却透着旁人看不透的深意和坚定。
然而,这样的坚定也彻底激怒了墨景鹤,疾步厉行的站在莫小桥跟前,一把拎起他的衣襟,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
“莫小桥,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朕,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为那个男人求情?”
莫小桥黯了神色,喃喃低语:
“小桥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容诛!但小桥请皇上念在微臣也曾尽心尽力为皇上谋划的份上,饶音尘一条性命!”
夜深沉,细雨纷飞,无声无息的落入凡间,透出凄清和幽寒。然,却依旧比不上人心的寒凉如雪。
墨景鹤凝视莫小桥良久,那张自己曾经喜欢至深的容颜有了浅浅的疏离。难道他就看不到自己为他着想的心思?难道堂堂
天朝国君的情谊在他的世界里就是如此轻浮不堪一击?罢了罢了,镜花水月,如梦一场。
雾散了,梦也该醒了。
嘴角满满溢出苦涩,颓然的放了手,踉跄几步,轻声低语道:
“莫小桥,你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
080.烟雨-罢官之后
初冬之际,寒意深深,纷飞的细雨零落的在天际飘洒,纷纷扬扬如同霏雪。
深夜的瑞安城,寂静安详。朱红的皇宫高墙森严罗列,昭示着赫赫威严和残酷恐怖。
千金重的大门缓缓而开,一条人影赫然而出。
莫小桥慢慢的踱步而出,天空洒落的细雨落满头发脸庞,微微湿润。
顿了顿,回望一眼高深的宫墙,脑海里回响起墨景鹤漠然的话语:
“莫小桥,你和他的性命朕可以暂且留着,但是你必须革职查办,暂停手上的一切事宜!”
“还有,你要记住,朕的信任只会为你保留一次,如果还有下次,朕不会再念旧情!”
墨景鹤阴寒而失望的神色一直在眼前晃动。莫小桥凝神片刻,扭过头,抿紧了嘴唇,坚定的离开。
楚音尘一直在外面等候,一瞅见莫小桥便快步上前,给他披上厚厚的衣衫,撑开油纸伞,微笑的拉紧他的手,慢慢往回走
。
“音尘,我被罢官了。”
“那好啊,我们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了。”
“那你会不会嫌我是吃白饭的?”
“我巴不得你天天都在家陪着我,哪里都不要去。”
“音尘,你说真的?”
“当然!小桥,要不然趁此机会我们离开吧?”
“恐怕不行。皇上有令,不许我离开瑞安城。”
“哼!没关系,我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逍遥自在,气死他!”
“音尘,你……”
……
天色泛着青色,细雨依旧连绵不断,低语过后的街道又恢复了初始的宁静安详。
莫小桥被罢官的消息第二天便在朝堂之上传遍了,伴随着这个消息的各种猜测也层出不穷。有人说,慧明公主为了给她公
公报仇,所以找到了莫小桥的把柄,把他弄了下去;有人说,莫小桥私生活不检点,青楼的头牌花魁还有南馆的头牌小倌
儿都是他的入幕之宾,皇上看不下去了,所以将他罢官免职;还有人说,莫小桥和西玄国的淳于朗有着暧昧关系,惹了皇
上的忌讳,所以才会遭此一劫。诸如此类,五花八门,有难听的有推测的有杜撰的,不一列举。
当然,也有旁观者,魏连瑜此等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却是真的谨言慎行,毕竟这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会
发生什么,第一天升职,第二天罢官,再后来又重新任免的,不是什么稀奇事。
万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聪明人自不会在风口浪尖肆意张狂,隔岸观火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再次被推到众人舆论中心的主角莫小桥,完全没受这些流言飞语所影响,这些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惬意舒适。
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白糖糕红枣糕栗子糕乳鸽涮锅松鼠桂鱼琼浆玉液轮流伺候,闲极无聊,就让楚
音尘带着出去逛街看到什么买什么。要是想来点浪漫的,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裹了被子,让楚音尘抱着自己看
遍夜下瑞安景色,遇到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看见冬日的月亮,蒙着一层雾气,倒也清辉明澈,别有一番风情景致。
若是两个人嫌冷清了,裴圣和何文劲就会抱着酒坛子到莫家小院儿好好的聚上一聚。
对于裴圣何文劲,莫小桥心下是感激的。人都说患难见真情,楚音尘是自己的爱人,不离不弃那是应该的。可是,这两人
,是纯粹的朋友,在莫小桥此刻的窘困之际,两人还能不避嫌时时来陪,难能可贵。
裴圣和何文劲对皇帝此次莫名其妙的敕令很是不解和气愤,纷纷为莫小桥感到不值。莫小桥只是淡笑不语,他不想让过多
的人知道楚音尘的身份。
送走两人,楚音尘拉着莫小桥并排而站,楚音尘忽然开口道:
“小桥,不要难过。”
莫小桥扭过头,微笑看他: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难过了?”
楚音尘叹口气,揉揉莫小桥的头发,怜惜安慰道:
“毕竟是堂堂丞相,突然被罢官,难道你就真的不在乎?”
莫小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笑的看着他: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贪恋权势的人吗?”
楚音尘语塞,在莫小桥透明清澈如洗的眼眸里无所遁形,为自己心里那点小小的虚荣而赧颜。
莫小桥抱着楚音尘,喃喃低语:
“我所在乎的,是我的家人还有我的爱人,也就是你,音尘。”
楚音尘也轻轻笑了,伸手圈住小小的人儿,小桥,你的深情,我永生不负!
“音尘,你呢?爱我吗?”
“爱!我当然爱你,小桥!”
“那你什么都听我的吗?”
“嗯,是,当然,我都听你的。”
莫小桥忽然不说话了,从楚音尘怀里挣脱出来,眼神亮亮的看着楚音尘,无比期待的说道:
“那,今天晚上,我想做上面那个,好不好?”
“嘎嘎——!”
乌鸦飞过,冷汗从楚音尘额角落下,正视眼神越来越亮的莫小桥,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咽了咽唾沫,忽而拍拍脑袋道:
“哎呀,今天的晚饭还没准备,我去做!你好好休息,小桥!”
说罢,一溜烟的跑开了。
莫小桥眨眨眼,盯着眼前的空空如也,眉宇开始紧皱,眼眸里湿气渐浓,最后,一声怒吼:
“楚音尘,你根本不爱我!”
“嘎嘎——!”枯树的老鸦应景的高声聒噪。
日子就在这样朗朗的时光里慢慢逝过,莫小桥忽然有了错觉,这里不是瑞安,而是乌衣镇。
那个风轻云淡,花红柳绿,青砖白瓦的江南小镇,从没有在自己的记忆里消散。
莫小桥很是欣慰很是欣喜,他一遍遍的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想念那里的一砖一瓦,想念那里的山山水水垂柳扁舟,想念
爷爷师兄薛神医耿先生吴二娘等等,还有小金莲,那个总说长大了要嫁给自己的小丫头,现如今,怕是长大了吧。
莫小桥情不禁的翘了嘴角,抬头,看天空清朗,干燥凛冽的空气里悠悠的传来游子对家的情愫。
“小桥,在想什么?”
楚音尘抚着小桥的青丝,轻声问道。
莫小桥躺在楚音尘腿上,翻了个,朝他笑笑:
“我在想乌衣镇,不知道师兄他们在做什么?”
“呵,”楚音尘轻笑一声,淡淡道:“我听说,江南的‘福源灯彩’已是天下第一灯彩坊了,有人不惜千金也要求一盏‘
福源灯彩’的彩灯,以彰显地位富贵。”
莫小桥哑然,他压根儿没想到爷爷那个糊口的灯彩坊有一天也会有如此声名远播。
楚音尘意料之中的看着莫小桥惊讶莫名的样子,笑笑的捏了捏他的鼻翼,低头亲吻他的唇角,忽然道:
“小桥,我们成亲吧。”
徐徐的风和着温暖的冬日煦阳一寸寸的在莫小桥如玉的脸庞上碾过,镀上了轻薄的一层光辉,一如仙子。
楚音尘看的痴了,喃喃重复道:
“小桥,我要娶你!”
静默的时光里,阳光磊落,明明灭灭的光线随风幻化。
风里,传来莫小桥软语细语:
“好啊,老婆!”
莫小桥笑笑,勾着楚音尘的脖子,在他脸上轻啄一口,楚音尘被亲的晕晕乎乎,刚要顺口应道,一个激灵,清醒了,疑惑
的问道:
“是我娶你,你怎么叫我‘老婆’呢?”
莫小桥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纯真又无辜的说道:
“你怎么能娶我呢?我才是你老公,不要搞错了,音尘。”
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再配上清亮透彻的眼神,柔的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还有妩媚的笑颜,任凭是个正常人都不能自持
。
但是楚音尘不能算是个正常人,否则不会年纪轻轻的就成为一代武学奇才,所以,当下他只是略微晃动两下,便稳住了心
神,镇定回道:
“小桥,你才是我老婆,我是你老公,所以才要娶你!”
莫小桥不笑了,默然的凝视楚音尘片刻,忽然坐起来,直直的盯着他,似有怒气:
“楚音尘,你占了我便宜不说,现在还妄想娶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楚音尘先是一愣,继而莫名的拉着莫小桥,说道:
“我把你当什么?自然是爱人!否则我怎么会娶你?”
“哼,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凭什么你娶我,那我也可以娶你啊!”
楚音尘眼角抽搐两下,这孩子在跟我闹什么别扭吧啊!
莫小桥瞪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楚音尘赶紧拉住他,正色道:
“小桥,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莫小桥顿了顿,抿着嘴扭捏道:
“那倒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成亲?”
大盛朝律中,男男婚事是允许的,也是正大光明的,楚音尘真不明白莫小桥在抗拒什么?
莫小桥拧了细眉,猛的抽出手臂,高声嚷道:
“我也是男人啊!楚音尘,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再怎么说,我也是莫家的唯一后人,你娶了我,我怎么向我爷爷交代!
”
连珠炮似的一番话把楚音尘打懵了,再回神,莫小桥已经进屋了。
楚音尘有些恼了,在院子里跺着脚转圈,抓耳挠腮的烦躁不已,冲着屋子里的人喊道:
“莫小桥,你说我自私,难道你不自私?我也是楚家唯一的后人,你娶了我,我又怎么跟我师傅交代?”
过了一会儿,还没动静,楚音尘又吼道:
“你别以为你不嫁给我就没人要我了?我告诉你,多的是美人要抢着闹着嫁给我楚少爷!”
话音刚落,倾盆大水从天而降,湿了楚音尘一身。
楚音尘抹了一把脸,透过雾蒙蒙的水汽,正看见莫小桥拎着空盆,叉着腰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