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他醒过来了，一切都很完美，包括我暗示的记忆。只是他变得很不一样，依旧被排挤却不被动，他的眼睛里总

闪烁着算计。他不再卑躬屈膝，不再脸红，不再甘心居于南涧这个小城，最重要的是……”寻幽看着我道：“他不再爱我

。”

外面的月光顺着铁窗照进来，惨白一片，越发衬得这牢内如同孤坟荒冢。

我拧他手背一下问：“疼不疼？”

寻幽眯了眯眼。

我一拍额头：“不疼对吗？这简直是周末8点档肥皂剧，我一定是睡糊涂了。你等我睡一觉，梦醒了再说。”边说便作势

要躺，寻幽拉住我。我道：“就算是做梦你讲的也不对。我清醒时是在禁闭室，当时只有若衡，我是因为误食了忘前尘…

…”

“若衡是我派过去的，他告诉你的都是我授意的。不过，也都是假的。”寻幽打断道：“我告诉过你，你也应该问过残疏

，醉欢楼根本不会有忘前尘。”

我叹气：“我不是你的落儿。”

寻幽苦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提高八度道：“我不是你的落儿！我也不相信什么狗屁醉生梦死。”

寻幽道：“所谓醉生梦死，就是由醉而生，犹如梦境。幽儿在世时时常与我提起云馨，提起他们的过往。醉生梦死的奥妙

在于服药之人会将所听得的故事生成梦境。等他们醒来会失去全部记忆，只是在每次饮酒之后，这些梦才会逐一显现，如

亲身经历一般。真实到没有人会怀疑这不是他们的人生。”

饮酒才会显现吗……

我不自觉地轻颤：“一派胡言。”

“你第一次忆起过去应该是从醉香居回来的那晚，那天你沾过酒。我说对了是吗？你还是不信？”寻幽道：“那个时候我

既希望暗宫之人能注意到你，又唯恐你被夺走。从残疏，到遥岑，甚至沉酣……醉欢楼为你而来的访客倒是络绎不绝，我

只是没有想到云馨会亲自来，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当时的你没有忆起多少，我唯恐云馨措手杀了你，于是跟从你们上路。

在郢州城郊我听到你突然喊出的三句话时，就明白我的担心纯属多余，醉生梦死的威力远不是能想象的。”

不对，你说的不对。

我忆起往事是在醉欢楼，因为那一碗酒酿丸子。

酒酿……

第二次是在醉香居回来之后，第三次在和云馨逃亡的路上，第四次是皇宫子夜幽兰盛开之时，第五次是在莫问酒庄……

而最后一次，也是能忆起所有的这一次是在辉云殿。

因为寻幽接二连三猛灌给我的烈酒。

因为寻幽……

“从那天起我尽可能的不去关注你的动向。你们在武林大会如何重逢，如何一起上京，如何一起看到子夜幽兰盛开……云

馨不但没有杀你，而且还碰了你。我得知此事甚为恐慌，好在云馨在反噬过后也感觉此事不妥，刻意和你拉开距离。你还

记得我告诉你，你对云馨的感情不是真的吗？现在可是明白了？”

乞巧节，埘江上。

我曾说：[我喜欢谁，关你鸟事！我喜欢他，又关他什么事！]

寻幽道：[对，你喜欢谁和我无关！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是真的吗？你不觉得你疯狂的莫名其妙？你对云

馨的感情根本就……]

当时他没有说完，等我再追问时他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

寻幽等我神游结束方道：“都记起来了吗？当年，从京城送你回暗宫，十天半月的路让我走了几个月才到，我一直在等你

点头。只要你说你能放弃他，我就带你走。去他的溯阳王，去他的天下！我想给你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惜

你没有，就算我说尽云馨的不是，说尽你们的不可能，你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回去。落儿，我很后悔，我的落儿……”

他握着我的手，俯下身去，轻触他的额头。他三番两次的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中，我看不清他是当真难过，还是在逃避。只

是这个姿势，让向来风流不羁的孔雀显得分外颓唐。

我只能叹息：“我不是你的落儿。”

确实，璧落已死。

“醉生梦死”你试过那么多次都没有人活着，你的落儿自然也不例外。

你的落儿已经死了，爱你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不是被替换了记忆，不是忘了你，而是永永远远的离开了。

不过他如果不死，我也不会穿越过来。

这只能是天意。

只是我没有你那么绝，这些我不会告诉你。

人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只可惜寻幽并不领情，他霍得昂头：“你是落儿！你为什么还不相信。你看你中了相思入骨拖了两年还无事，这就是因为

醉生梦死和它的毒性相克的原因。残疏已经怀疑，要不他不会那么防备我！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有醉生梦死。”

我无奈，那只是身体而已。

璧落吞了这残酷的密药“醉生梦死”，死了；而我喝了那杯“醉生梦死”，OVER了。

两个同样由于醉生梦死而逝的倒霉鬼发生时空转移，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穿了。

只是穿过来以后，身体所受到暗示——或者说一种更为高明的催眠——依然发生了作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

我咬咬牙道：“既然我不是幽太子，那么太子应该已经复生，你为何不派人去找？别说是永祯王带来的那个，那家伙是假

的。”

寻幽的眸子闪了闪：“你以为真的有幽太子复生这种事？”

我道：“醉欢楼，玉銎园，你和云馨的敌对，这些不都是为了幽太子？……你什么意思？难道根本没有所谓的神谕，没有

太子复生？”

寻幽道：“人死不能复生。”

第十四章：无字之书（上）

寒冬，月夜。

清辉淡洒，疏影轻摇。

冷若冰窖的监牢竟有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皎洁无纤尘的月光掩盖了牢内的肮脏和血腥，也掩饰了我和寻幽之间的诡异的气氛。

人死不能复生。

从生理学上来讲，死亡是由整体生命系统的瘫痪到细胞的死亡，以现有的科学技术还不可逆；从社会学上来讲，前人不做

古，后人源源而来，生存问题又成为首要问题。

当然，还可以从许多方面来佐证，只是我没有调侃的心情。

当前我关心的头等大事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瞪圆了眼睛：“如果压根儿没有幽太子复生这回事，那为什么还有满天下纷乱的谣言？为什么

云馨还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寻找，见了幽儿——不管真的假的——一律眼冒绿光，狗见了骨头都没他那副德行？”

寻幽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笑容：“你形容得还真形象，恐怕这天底下只有你敢这样说他了。”

“落儿，‘幽太子复生’之言骗不骗得了天下人我不管，我只需能骗得了云馨。”寻幽整了整衣袖，双手背后，来回踱步

：“我说过暗宫至宝《洗心诀》，历任宫主必会修习。修炼之后会达到‘洗心’的境界，无心无情无欲无求，这样的人几

乎是没有弱点的。可惜云馨没有达到，噢不，应该是幸好他没有达到。”

他一顿，又道：“幽儿是他最大的弱点，也是唯一的弱点。”

“圣武帝痛失爱妃之后，他下狠手废除旧制，打击藩王，不过是为了幽儿将来帝位的稳固。另一方面，藩王借着祖宗家法

表面上反抗圣武帝，背地里扩大自身利益，试图脱离王朝控制。可谓是越逼越反，最后无法收拾。”

寻幽摇了摇头，颇为无奈：“这种局面圣武帝已经束手无策，再加上他中了云馨下的毒，身心都无法支持。幽儿是他父皇

一辈子的结，也是一辈子的劫。圣武帝临终前，大方地承认懿亲王的皇室宗亲身分，一步登天般封其为摄政王，命其辅佐

下一任帝王，真可谓是用心良苦。他明白自己命不久已，更加明白云馨能控制住这个连他都无能为力的政局。这是他作为

一个父亲，最后能留给儿子的庇护。”

“那时的云馨，我能理解。他性子从根儿上高傲，看不惯王朝对暗宫的态度。要入暗宫，首先去姓，因为暗宫宫主就无姓

氏。同为皇族宗亲，懿亲王却世世代代都要夹着尾巴，不敢说自己是李氏宗族；世世代代戴着神秘邪教的帽子，受修习《

洗心经》之苦。一旦皇族有难，暗宫之人要舍生忘死；待到皇权稳固，朝廷又要用各种名目辖制暗宫势力。所以在他作为

质子入宫时就是不愤的，碍于年少思虑不周，直接下了毒。”

我怔怔的：“……云馨，他后悔吗？”

寻幽瞥了我一眼：“为上位者，最忌讳后悔二字。云馨除了对幽儿有欲，对别的都视若无物。他能处理好天下事，独处理

不好人情事故，他即便是后悔也不懂得怎样表达。幽儿仁善，又要做稳帝位，我猜测他想做那坏人的角色。当时正值多事

之秋，要慢慢理顺少说也得十年，他想快刀斩乱麻，革旧制出新政。改祖宗之法，废藩王制度，甚至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等该做的都做了，幽儿只需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然后制云馨一个‘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重罪便大功告成。正好，借

此机会也可以撤摄政王，撤暗宫，以此归拢皇权；安抚幸存的皇室宗亲，以此归拢忠心；最重要的是，一个海清河晏的太

平王朝唾手可得。”

我惊得合不拢嘴巴，这古人的心都是什么做的，何止七窍啊。

以我对云馨的了解，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幽太子的事情。

我想过可能由于种种因由造成的误会，

却没有想到……

“这计策我看得明白，幽儿却看不明白。他无法原谅云馨毒杀圣武帝，无法原谅云馨夺了他的皇权，更无法原谅云馨逼他

于圣武帝尸骨未寒之时登基为帝。……可能他还无法原谅云馨对他的欺瞒以及利用吧，他甚至怀疑云馨从没有真心对过他

。傻幽儿啊，就这么凄凉地走了……”

不对，寻幽说的不对，我心口有些难受。

抬手抚上，揉了揉道：“你不要再说了。”

寻幽声音低沉，在这偌大的牢狱中盘旋，更听的心惊。

他有些激动，措辞不乏显而易见的讥讽和憎恶。

他看似神态轻松地踱步，却每一步都透出凛然的恨意。

他一甩袖子道：“我只想到云馨不会伤害幽儿，却没有想到幽儿能不能接受。云馨自负自傲，他根本没有考虑到幽儿的心

情，是他把幽儿逼死……”

“够了！”我下意识攥紧胸前的衣襟，忍不住打断。

不是这样的。

我幼稚却不是弱智，我只是觉得我是个累赘，根本做不了皇帝。

既然哥哥想做又能做好，为何不让给他？

我已无牵挂，不如随父皇而去。

父皇戎马一生，他一个人走黄泉路，该多孤单……

寻幽平静下来，压低身子抚摸我的发际。然后勾住我的下巴道：“落儿，我就喜欢你现在的表情，你不知道你的神情有多

像幽。云馨也是这样被惑住的吧。一个幽太子能让他反噬，心甘情愿退于幕后。我很好奇，如果再来一个会怎样？”

一直以来，寻幽给我的印象是洒脱豁达，公私分明。

“莫问酒庄”里他对着林儒卿和上官颦黛是如此刚正不阿，极力保持对摄政王与永祯王政绩评判的客观性。当时我敬他是

君子，佩服的是他的见识广博。

在得知他身为七王之首，云馨为摄政王。知晓他与云馨各自的立场之后，再想起当年的那一番言论，我更敬他是君子，赞

赏的是他的人品与胸襟。

可我敬佩的赞赏的都是寻幽，不是我眼前咄咄逼人的溯阳王，燕暮寻。

我暗自咬牙，尝试着小心吸气后道：“寻幽，你不该这样。幽太子不爱你，他是不是为云馨而死根本不该是你憎恨云馨的

理由！你憎恨云馨因为他既得到了太子，也得到了天下；你对付云馨因为他触动了你的利益，你，溯阳王殿下。”

第十四章：无字之书（中）

寻幽再次眯起眼睛，眼角上挑，眼底是让人心悸的冷漠。

他蓦得摇了摇头道：“落儿，你果然变得聪明不少。不过你说得不对，这天下还不是云馨的，也不该是云馨的。若他按当

初的计划辅佐幽儿，我乐见其成。可惜他没有。”寻幽的眼神冷了几分：“当年他将我挡在幽华宫外，借口说幽儿需要冷

静。冷静？幽儿已经死在那张榻上！等我见到他尸体的时候，衣服上是一片片干涸的红斑，他的脸憋成青色，身体缩成一

小团儿，他去的很痛苦……幽儿是不爱我，但他就这样走了，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成……要说我对付云馨理由，你认

为还需要吗？”

我一惊，有些被他浑身突然散发出来的戾气煞到：“你说过的，云馨没有弱点，除了幽太子。如今，幽太子已死。”

寻幽再次微笑：“世间诸事，不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三人成虎’这个故事还要我讲吗？既然我能把一个莫须有的传言

变得天下皆知，连云馨都能被我骗过。那么即使幽儿已死，我也能再造出个幽儿来。”

他似乎怕我听不懂，又解释道：“你看，我把‘复生’的太子送给云馨，他要对付永祯需要诱饵，没有人能比太子更为诱

人。毕竟无人知晓暗宫和朝廷之间的秘密，永祯也不例外。不要用怀疑的眼神看我，若不是幽儿当年执意要出宫寻找云馨

，我也不会知道。”

我不屑的哼了一声，这点我理解。

朝廷上众人拜见的摄政王是景岚，此点不提。而江湖中——不管是官方记载还是小道传闻——暗宫云宫主真正现身于人前

只有过两次，一次是N年前出手灭聂闻天满门，一次是去年的武林英雄会。无论哪次，他都是以黑衣银面的经典造型示人

。所以说，所谓的“云宫主”属于神出鬼没的类型，即使惊鸿一瞥也辨不出他是谁。

所以我才说云某人就是个作傀儡的命儿，伺候好本大爷，将来一旦没落了我便养他。

我咬咬嘴唇，继续不动声色地听寻幽的解释，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是？

“你想，当时永祯正在踌躇要不要拉拢暗宫，若他突然听到云馨找到了复生的幽太子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永祯找上

云馨，云馨只要把这个‘幽太子’送出去就足以表明忠心。当年圣武帝遗诏，将皇位传于九子李堇幽，永祯得了这正统血

脉、嫡系传人必然会立刻谋反。待到那时，云馨只要击败永祯，以摄政王和暗宫宫主的双重身份指出太子是假的，永祯与

其徒属定然万劫不复。”

“这是最便利的一条路，绝不需要象现在这样绕了将近两年的圈子才达成所愿。只是可惜，云馨并没有选择这条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