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啐他一口:“少他妈臭显摆,你亲不亲政关我屁事,我叹气才不是为了你。我……”我还准备继续骂下去,但还是止住了,我总是忘记这个人是皇帝,看见他就想恶言相向、拳脚相加。这会儿亭子里没人,我也不怕他脸上过不去,只把脏话当拳头砸他。
也怨不得我,谁让他亲我来着,老子竟然给一个男人轻薄了去,想想我就恶心,越想我就越想揍他。
这些日子,我和他说话从没好口气,想必他也习惯了,只以为我是因为忘了之前的事而烦闷,不论我怎么冷讥热讽,也总是不介意的,他正了正身子,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我有些不懂,但心里没来由颤了一颤。
收起脸上的痞气,像是自语,也像是对我说:“你和阿娇说的都对,我不仅是刘彻,也是皇帝,我要庇佑的不光是你们,亦是浩浩苍生,我要做的,不仅是延续大汉国祚,亦是让刘彻这个名字彪炳千古……”
他说的很轻,却字字钉入我耳中,我听得愣怔,只看着他缓缓起身,回头清浅溶溶的笑,微微眯着的双眸,平澜如水,狭长而漂亮,浸润着冬日的光线,有些刺眼。
这人将帝王之象和某种淡然睿智的气质契合的完美无度,分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即便还未及弱冠却已是浑然天成。难怪大汉朝要在他手里颠倒翻覆。
他抬手整了整衣衫下了亭,临走还不忘又到我面前一边替我裹了裹衣服一边说:“我这就去见奶奶,你若想再坐一会儿也好,不过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太阳就凉了,记得趁早让红玉扶你进屋。”
看着他渐渐在园子里拐来拐去的身影,我突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庇佑浩浩苍生,延续大汉国祚,让刘彻这个名字彪炳千古。’他的话一直盈在耳中,他竟可以把那样重逾千钧的话说得坦坦荡荡,而且,是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来这个鬼地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对我好的人是他,害我半死不活的人归根结底也是他,而我,在他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已然明了,在他的帝王路上我必不会如之前所愿——事不关己,己不操心。
但,又该以什么姿态站在他身边?忠臣?谋士?还是……男宠?
我心里怄的难受,抱起矮案上的一盅炖肉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灌下去。穿越到大汉朝也没能改了这个臭毛病,一生气就爱吃,而且怎么吃都吃不饱。一转眼,风卷残云般把碗碗罐罐里能吃的能喝的都扫空了。我打了个饱嗝儿,恨恨的捏着干净的衣袖抹了一把嘴。索性又躺下睡。
太阳的温度抵不住冷气的时候,我被红玉唤醒。
“韩大人回屋里歇吧,亭子里毕竟凉,呆久了要咳嗽的。”
她和另一个小丫鬟撑着我回了玉堂。经过一段回廊的时候,听到回廊旁边的假山后有人说话。
“够不着吗?再累几块石头吧。”
“不行啊,不爬上去的话,最顶上那几枝开的好的肯定摘不到。”
“那就不要了吧。”
“那怎么行?娘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假山后,隐隐约约是一片梅花,被假山和回廊檐上垂下的半截白纱隔帘挡了一大半,看不到全景。却是能闻得到花香,也不知道那些丫头究竟在干什么,只闻其音不见其人。
“红玉,那后面是什么地方?我们过去看看吧。”我好奇地问。
红玉也奇:“大人也不记得梅圃了么?”
“梅圃?”难道我和这个花圃很有关系?我摇摇头苦笑,“我连皇上都不认识了,这宫里的殿阁园子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路也不记得,哪里还记得什么梅圃。”
红玉以为我又难过,忙安慰:“没什么的,大人不记得便不记得,红玉会告诉你。这梅圃啊,是皇后娘娘掌人植的,种的都是梅花,绿萼梅最多。”她想了想又道:“嗯,圃子东南角也有几株红梅的。”
出了回廊,红玉改了道,向左边拐往假山后,应该是进那梅圃的路。
红玉说的不错,果然是一片梅,开的盛极。
青绿浅淡淡的花蕊,白的晃眼的花瓣,深浅不一的褐色枝干墨画一般,衬着风送来的梅香,梅瓣三三俩俩,随着风雪花儿似地飘啊飘的,美的让人身心俱醉,一眼望去如置身世外瑶仙地,我看的愣在梅圃入口。
被红玉唤了几次才回过神,“圃子里有石凳,我扶大人到里面坐吧。”
二十步开外,果真隐隐有石桌石凳,走进了才看出,都是上好的整块白岩雕成,光洁如冰,锃亮鉴人。红玉把刚刚在亭子里盖的兽皮毯子铺上扶我坐下。
我觉得奇怪,这梅花都是在隆冬开的最盛,这绿萼梅更是冬末早春才开,何故现在刚刚入冬就开成这般摸样?我抬头看看天,哪里有冷到让梅花迎雪怒放的地步。
再说,喜梅者不大多是爱那傲雪红梅的景致么?这白色的梅花在冬日,可远不比红梅来的惊人绝艳。
我看着满园一望不尽的雪色之梅,“这梅花真奇怪,这么早就开的这般好了。那到隆冬正赏梅的时候不就落了么?”
红玉捡起几朵落花凑到我鼻尖给我闻,“不会,这里的梅花和别处不一样,会一直开到早春呢。”
“哦?有这么奇怪的梅?”我接过她手里的花仔细看,也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
她蹲下身去弹掉我靴子上的泥灰,跟我说:“这些梅,都是江都王从广陵选的上好的绿萼梅,经过好些年特别的筛选,由特定的园艺师傅培出来的,整个长安城,只有皇后娘娘的梅圃里有。”
我还想再问一些,却听到梅圃深处“哎哟”一声惨叫。
“慢点慢点。”
“哎哟,痛死了,这可不行啊。再爬上去要出人命呢。”
“只怕人摔死是小,弄坏了娘娘的梅树才要命呢。”
还是刚才那些丫头的声音,我让红玉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红玉便领着四个小宫女过来,一个个看上去都乖巧的很,明眸皓齿,清澈灵动。也难怪,皇宫里的女子,即便是个洗衣裳做饭的,都是民间里长的顶好的吧。
“奴婢们见过韩大人。”她们齐齐的福了福。
我坐在登上,微微扬起头问道:“你们方才在干嘛?”
一个年龄偏小的宫女回道:“在给皇后娘娘采梅花枝呢,要开的最好,香味最好的。可那些都长在顶上,奴婢们够不到,用棍子又怕打落了花儿,爬上去又怕弄坏梅树。”说完还配着一个沮丧的眼神。
一旁的女子伸手扯扯她的衣服,那意思分明是不想让她再说什么。
我笑笑:“哦,这样啊。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我故意不再往下说。几个丫头的眼里明晃晃的闪起来。
算了,还是不卖关子了,我指着刚才那个年龄最小的丫头说:“她留下就好,你们回去吧。”
毕竟身份有别,韩嫣又是刘彻身边的人,虽然一万个不乐意,丫头们却还是慢慢出了梅圃。
我看着留下的小宫娥,年龄是有些小,所以没什么心思,一脸好奇的样子遮都遮不住。我弯下腰捡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里做事?”
“回韩大人,我叫荃儿。我在椒房殿伺候皇后娘娘。”
原来陈阿娇住在椒房殿。而且,在奴才们心里,是个恶角色,呵呵,难怪刘彻后来废了她,家有悍妇这滋味,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别说他一皇帝,刘彻啊,别怨我,我想清静清静,你就只好受些委屈了。
我朝她微微点了头。转眼抬了头看着梅树顶上开的灿灿的花,又笑着问她:“我要是帮你采了花儿,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可好?”我相信,自从来了这里,我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古时候的人,有个现代人永远也学不来的特点——听话,一旦认了主,就是让她死,她也能毫不犹豫的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小丫头跪下:“只要韩大人吩咐,奴婢自然是要听话的。只是……”她有些为难,声音小了些,“奴婢,是椒房殿的人,也不敢违了皇后娘娘呀。”
我示意红玉扶她起身:“你放心,我自然是不会让你为难。”
“那我都听大人的。”荃儿起身抬头看着我,眸子里流光熠熠,竟也不见有什么畏惧之色。
“那好,先去找根细绳子来,轻便一些的,丝绳也好。”我想了想,“要一丈余长。”
荃儿走了以后,红玉忙问:“韩大人,皇后娘娘她……据说……而且玉堂一向不和椒房殿有来往的。我们还是……不要多事了吧。”
不和椒房殿有来往?那是之前!怕是韩嫣和刘彻两厢情愿,陈阿娇忌韩嫣如肉中刺。刘彻因窦老太太动不得阿娇,阿娇怕与刘彻鱼死网破不得不忍韩嫣,自然是不会有来往。可现在……哪能一样?
“你去取壶热酒来,我想在这里看一会儿这绿萼梅。”我紧了紧衣服,有些冷。“哦,还有,取两只一尺高的花瓶来,去皇上的宣室要,就说我要的,元安会给的。”这会儿,刘彻在东宫吧。
红玉很是迷茫,可我顾不得跟她多说。
荃儿回来后,我将她带来的细绳绑在刚刚捡起的石头上,之后递给她,“我站着费劲得很,你就自己来吧,看上哪个花枝,抛石头用绳子绕上去,慢慢扯下来就好。”
荃儿奇怪着这个法子是不是好用,半信半疑的试了一试,没过一会儿,便喜笑颜开的折下来十几枝。
我提醒她:“可以了,我没有那么多花瓶给你装,采得多了,这圃子里就不好看了。”
她抱着素色的花嘻嘻的笑,鲜花美人,好生养眼:“谢谢韩大人。”
“还记得我之前的话么?”我悠悠的问。
“韩大人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照办。”
我点点头,这就好,“回去皇后娘娘若问起,你就说……”我抬起手搁在额上半遮着眼,微微眯眸看看明的晃眼的天色,“就说那三位姐姐走了以后,韩大人采下来的梅花不太好,你刚出了梅圃准备回去,恰好碰着皇上,这些梅花,都是皇上亲自摘的。”我看着红玉进了圃子,又说:“花瓶也是皇上差人回宣室取来的。”
荃儿将花枝分装进红玉带来的瓶里之后,刚行了礼准备走。
“我说的,你可记得了?”
“奴婢字字谨记。”
“那就好,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故意托着尾音。
“大人放心好了,奴婢万死不言。”
我挥挥手让她离开。
红玉将炭炉和酒壶放在石桌上,起了一杯递给我,我心情甚好,顿时觉得酒也香醇,“这是什么酒?甘甜怡人,浓香馥郁,是贡品吗?”
她接过空杯:“恐怕贡品也没有这个味儿呢。这是陛下亲自找了许多古书制出来的桂花酿,陛下说韩大人喜欢,五年前,宫里桂花开得出奇好,陛下酿了许多,玉堂和宣室里的酒都是这桂花酿……”这丫头一说起来还没完了。
“咳咳……”呛到了。“嗯……知,知道了。咳咳……”
“韩大人,您没事吧?”
“没……没事,没事。”我胡乱抹了抹嘴角,也没什么心思看花了。“回去吧。”
在路上,红玉又问起来:“韩大人,皇后娘娘那儿……”
“我自己有分寸,皇上那里你也别多嘴。”
“诺。”红玉还是很听我话的。
我想,这件事如果做得好,实在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
第一个受益人自然是我,若猜得不错,刘彻冷落阿娇的日子应该不短,不然,窦太主何故平白刁难?如此一来阿娇定是喜出望外,看到了刘彻浪子回头的希望,女人嘛,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所以……死灰复燃,而且,大有星火燎原的势头吧,之后,必然对刘彻死缠烂打,穷追猛打……
我就不信刘彻有三头六臂,既要跟朝堂百官斗,又要跟他奶奶姑妈媳妇儿斗,还能再分出心来腻歪我?呵、呵、呵……好计啊好计!
第二个受益人,应该是阿娇,一个女人,掌御印、带凤冠,就能弥补得了她守活寡吗?刘彻好容易示好了,她还不得乐死?
其实整个计划中,刘彻也不亏,他也能抹到一点蜜的。
之前建元新政,他跟老太太上纲上线的,实在不明智。翅膀还没硬呢就想飞,他不折谁折?可让他低下头来,又是个很没面子、很损威严的事儿。没台阶下,他肯定不干。
我就勉为其难,替他铺路,虽说在阿娇那里他吃个哑巴亏,但关乎皇权帝位,也容不得他使性子,这个,他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中利害。阿娇高兴了,窦太主自然就高兴了,窦太主高兴了,老太太自然也就高兴了。老太太一高兴,他这皇位,坐的就稳当多了。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刘彻啊刘彻,你可别让我失望,我都这么帮你了,你千万别和阿娇撕破脸皮。
回到玉堂,我就爬上床睡了,这皇宫果真不是人呆的地儿,应付几个人跟跑个马拉松一样累。
一觉醒来,已经夜里了,同往常一样,屋里昏暗不明,我抬了抬胳膊,有人来给我盖被,我一时惊措忙拉着被边往床里缩。
“韩大人饿不饿?起来吃些东西吧。”
哦,是红玉,我放平了一颗心,随即又有些苦笑,我梦里都这么怕刘彻吗?
红玉扶着我做起来,“韩大人……”
“我不饿。不用忙了。”
我扫视着寝殿,没见到刘彻,更放心了。
“韩大人,您睡着的时候陛下来过……”
这丫头,想什么呢?难不成以为我找不着刘彻是失望吗?我那是高兴,高兴懂不懂。且,懒得跟你说。
我坐着无聊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继续睡,这破地方,没手机没电脑,除了吃只能睡。
一夜黑甜,自打来这儿,我就没睡的这么安生过。
清晨,风润云净,花香扑面,鸟鸣啾啾……
有花有鸟没刘彻,爽朗明媚的一天啊。一个字儿——美!
吃了些东西,坐在矮案前闲翻弄。
嗯,古董,嗯,古文,嗯,毛笔,嗯,砚墨,嗯,不会用,嗯,看不懂。
嗯,整个一文盲……
一想到我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我就想捂脸泪奔,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娘,咱泱泱中华越发展越倒退,新时代新人才,回两千多年前竟是个文盲。不怨我不怨我啊。
我捏着毛笔发愣,这笔下还是不下?
算了,还是不吓人了。
我招招手让红玉过来:“你去给我找根棍子来。”我想了想,用拇指和食指圈成一根钢管的粗细,“要这么粗,最好是结实点的木材,但也得轻一些。”
我觉得,想正常走路,还得半个月恢复,我还是做一根拐杖得好。这宫殿里,倒是有一些刀戟枪剑,都太沉,哪里能当拐杖用。
红玉是个很不错的帮手,她带回来了一根枣木,还带着树丫子。不错,树丫子截下来还能做个弹弓,枣木是做弹弓的绝好木料。
我用一只柳叶刀细细的削了近一个时辰,把一根拐杖和一只弹弓剃的光可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