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面前说“我”,却对刚才那些人自称“朕”?他是皇帝?我是男宠?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朝代啊?
咣当,我晕了,活了二十年,我头一回晕了!
也不知道晕了多长时间我才醒了,我不敢睁眼,我怕,是真怕,心里默念:刚才那一定是噩梦,必须是噩梦,一睁眼我肯定在宿舍。
可我还是不敢啊。
我伸手摸摸,旁边有人?再摸摸,是个人……
“王孙,王孙。”有人拍我的脸。
我睁眼——阴魂不散啊!
我必须得承认,我是真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一个皇帝的男宠身上。
我有气无力的抬手揉揉眼,苦着一张脸问:“大哥,你谁啊?”
那人往我身边挤了挤,在我脸上乱亲一通,我弹腾的厉害,他才抬了头,露了几颗白牙笑的欢实,说话跟撒娇似地:“王孙,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装得不认识我,这招你都用烂了。我发誓,以后再不让老太太为难你。好不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是真不认识你啊。我张张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说呢?我怎么说他会信啊。
有人推门进来,像是个公公,手里还拿着拂尘,走到床前的白帐子处道:“陛下,程将军求见。”
他自己起身,帮我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回来。”然后才下了塌挑了幔子出去,对那些候着的宫人道:“知道了,让他去宣正殿候着。元安,给朕更衣。”
隔着半透明的垂幔,我看着他身边的人忙活着给他穿衣服,扣腰带,换鞋子,带发冠。我惊叹,真的是皇帝啊。
他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转身指着身边一个小宫娥道:“好好照看着王孙,让御膳房送些点心和粥过来。”
“诺。”那小宫娥手忙脚乱的下跪磕头。
我打量着屋子里的几案矮榻、器具摆设,和宫娥的装束打扮,不像明清,也不像唐宋,这床不足一尺高,这时候,似乎还都是席地而坐,没有桌凳。
三国?两晋?南北朝?我立马觉得五雷轰顶!
呸呸,我三国杀玩多了吧。
几案上堆成小山状的,莫不是竹简吧?还没有蔡伦造纸吗?那是……蔡伦是东汉人,那这是……东汉之前。
我跑的好远,足足穿了两千年。我抖啊,抖得跟筛糠似地。决不是兴奋,是害怕!
以我对历史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了解,越往前,君主的人文意识越浅薄,中国自战国后期才进入封建时期,之前还都是奴隶制,秦汉都属于封建社会早期,社会阶层还很明显,依然有奴隶、贱婢、倡伎这种最下层的人。死一个人跟死一只畜生没区别,几张羊皮就可以换个奴才。
我一个翻身,滚下床去了。
旁边的小宫娥果然急急跑上前:“韩大人,你可别乱动了,陛下回来又要发脾气呢。”
我慌忙拽住她问:“这是哪儿?那个皇上是谁?我是谁?”
她笑笑回道:“韩大人这些天可真是病糊涂了,这里当然是未央宫啊。陛下自然是陛下,您是韩嫣,韩大人啊。”
未央宫!韩嫣!
我想,我拼命地想。既然有未央宫,那就是西汉。韩嫣,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西汉有韩嫣这个人。也是啊,男宠,史书上怎么可能记载那么详细。就算有记载,我也没看过。我现在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恨啊我。
“那现在是哪一年?”
“建元二年呀。”她刚说出口,我本来就站不稳的腿更软了,又一头栽下去了。
我终于搞清楚现在的皇帝是谁了。汉武帝刘彻!刘彻是创建年号的皇帝,而且他的第一个年号,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年号,就是建元。
他就是毛泽东那首诗《沁园春·雪》里说的“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那个汉武。颇有争议的一个皇帝,有说他雄才大略,有说他穷奢极欲……总之,绝不是个善茬儿。
而我所知道的汉武帝刘彻,仅仅限于,他爱打仗,爱打匈奴,性格阴沉多疑,至于他身边的人,有废皇后陈阿娇、有卫子夫,还有卫青、霍去病、李广、司马迁,这都是后来够出名的段子,至于更私密的,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深入研究历史的爱好。
阴沉多疑,是变态的意思吗?我心里一阵寒颤,眼前愈发昏。
小宫娥费力的把我扶到床上,怕我再出什么岔子,索性跪在床边守着。我缓缓情绪,问她:“我为什么病得这么严重?我以前身体很差吗?”
她抬了头,有些疑惑的望望我。
我强笑道:“你别怕,我总觉得这些日子睡得久了,很多东西,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她咬着嘴唇,似乎很为难,声音低了低:“可是,陛下不许宫人擅议朝事,奴婢不敢说。”
难道我伤成这样还跟朝廷中形势有关?这个男宠还真是白痴,连内侍干政这种大忌都不懂,不要命的蠢货,我心里暗骂,也不知道那个人之前得罪多少人。我当真是无语问苍天,甩我这么一个烂摊子,搞不好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尽量语出温和,轻笑着继续问:“没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陛下哪里会知道,你说吧。”
尽管我不知道我现在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摸样,但从刘彻对我的态度和眼前这个脸色渐渐红起来的宫娥,也猜得到,定然是生着不辨雌雄的皮囊。哎……我心里一阵狂叹。
小宫娥又稍微往前膝行两步,看了看门外才小声道:“自从赵绾和王臧两位大人下狱自杀以后,太皇太后格外不放心陛下身边的人,前几日陛下微服外出狩猎,好像是因为走的远了点儿,差一点误了早朝,幸好最后一刻赶了回来,可那日陪陛下狩猎的大人都被太皇太后责罚了,公孙大人挨了五十军棍,韩大人被太皇太后带走了一天一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陛下寻大人回来的时候,大人已经不醒人事了,奴婢听诊断的医官说,大人好像是在东宫外的含露池里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晕在池子里了。”
我怔怔的听着,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味儿,眉毛却是却拧越紧,那小宫娥越说越动情,见我不出声,差一点哭起来,也益发胆大了:“太皇太后真是狠心,这深秋的天儿,霜都一层一层的,池里的鱼怕冻坏,前些日子都放生了,可竟让韩大人在池里跪了十几个时辰,也难怪皇上这般生气。”
小姑娘拿袖子掩着鼻子抽泣,哎,我最见不得女人哭。
“哭什么?我这不是没死吗。快别哭了,陛下回来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我伸手拉拉她的袖摆。
我刚说了这话,她倒慌起来,“是啊,可使不得,要被陛下看到,奴婢可就活不了了。”
这是什么话?你活不了?我不明白了。
没等我想明白过来,门外脚步声渐渐近了,那小宫娥还两只兔眼呢,照她那么说……
“我渴了,你喂我喝些水。”我倚在引枕上,伸手指指床头矮榻上的茶壶和耳杯,小丫头还算机灵,忙倒了水送到我嘴边,我看着刘彻准备挑开垂幔,便抬手打翻了小丫头手里的耳杯。
“奴婢该死。”她瑟缩着跪趴在地上,只把脸也贴到地上。还没等我说什么,刘彻开口:“笨手笨脚的,下去下去。”
“诺。”宫娥一路跪安挪到帐子外方才起身。
我看着他踢掉了鞋子,上了塌,惊得拉拉被子缩起来。在二十一世纪胆子是大,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可到底是因为那是法治社会,如果老天不打雷劈你,你自个儿不寻死,好歹都能好好活着。可现在,眼前这人脑子抽个筋,我是会被砍头还是腰斩都不知道。说不怕,鬼都不信。
他掀了被子便钻进来抱着我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还冷吗?”
不行,我不能照以前那个人一样,难不成要我做一辈子男宠?还不如死了痛快,说不定死了我还能回去……
我伸了手推开他,他愣了一下,我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他和小西长的,确实有五分像,或者,有六七分。只是,这个人到底是皇帝,万人之上的气度是在现代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的。不单单是一种睥睨百姓,天命归我的倨傲,更有一种傲视天下,气霸山河的自负。
迎着他的眼神,我确实屈下风。
“我,我……”我语不成句。
他往前凑凑,黯然道:“王孙,你还在怪我吗?这次老太太是有些过分,不过她答应我了,以后再不为难你。你……”
我一咬牙,必须把话说清楚:“我不是说这些,我实话跟你说,我,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说的王孙。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我真的不是。”我还想解释得清楚一点,可说什么呢?这个问题绝对比告白还难。我抓狂的恨不得把天灵盖给掀了。
他似乎也有点明白,拿手手拍拍我的额头,疑惑道:“你说什么?你……不认识我?”他盯着我瞅了半晌,我依旧眼神迷茫,他表情渐渐恐慌了,指着自己惊道:“我是刘彻啊,是彻儿。”我摇摇头。
他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跑下去叫:“元安,快,宣医官。”公公匆匆往外去,他又叫道:“把祈福的巫师也宣来。”
之后这宫殿里就一团乱七八糟……
医官挨个挨个的来看我,把脉的、掰我眼皮的、摸我脖子的,还有那些穿的奇形怪状的巫师,烧纸的、做法的、念念有词的,我真是哭笑不得。
他们说,我病得厉害,惊了魂魄,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跟他们说我是两千年后穿越过来的。别说他们不信,就是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哎……现在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刘彻还在殿里踱来踱去,时不时揪住个医官法师问。然后把那些人再臭骂一顿。我也挺替他感到难过的,堂堂一国之君,大权旁落不说,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无情最是帝王家,果真不假。
紧张无措的神色展现在一张年少的脸庞上,偏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外露,他看起来孤默而又霸道,敏感而坚持,益发让我觉得心里酸起来,“刘彻。”我叫他。开口后我就后悔了,这么直呼皇帝的名字,在古时候是要砍头的吧?
他却激动地奔过来:“王孙,你是不是记起我了?”
我摇摇头。看着他又沮丧的表情,我忍不住说:“你不要伤心,说不定哪一天我回去,你的王孙就回来了。”
“你回去?你去哪儿?那你说,你不是王孙是谁?你为什么和王孙长的一模一样?”他抓着我的胳膊,似乎是怕王孙回不来,我也不见了。
我被闹得心慌,指指寝殿大堂上鱼龙混杂的人道:“你让他们回去吧,这事是天命,人为不可强求。”
他摆摆手,那些人就走了。
不停摇摇摆摆的床帐里就剩我和他两个人,他似乎很不安,动来动去,一会站起一会坐下,一会在我跟前一会又端起杯抿一口酒水。
我自然是觉得浑身无力,两条腿灌铅似地又疼又沉,坐起来都难。也不和他说话。况且,我不知道说什么。心里还怯怯的直发抖。虽说既来之则安之,可我毕竟不是四大皆空、天下若微尘的佛家禅师。心理素质到不了那一层,我怕当男宠,怕死,怕不死不活,怕被扔出去冻死饿死。
我终于开口问:“你不会因为我不是王孙,杀了我,或者把我丢出去吧。”
“谁说你不是王孙?你就是,不然朕的王孙哪里去了?”他好像有些发怒。转而又坐在我面前,抓着我的手道:“王孙,你一定是忘了,只是忘了,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我来的。”我看着他巴巴的眼神,一时没了主意,竟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夜里,我大睁着两眼睡不着,又不敢乱动,刘彻的手揽在我身上。尽管他勉为其难地答应我,在我没想起以前的东西之前,他不会强迫我做什么,但我还是不放心,他是皇帝,突然失控做出什么事来,我还当真能杀了他不成?现在,我要是把他弄醒了,他睡得昏天暗地的,难保不会神智混乱。
屋子里白天都不怎么亮堂,入夜,尽管烛火未熄,还是暗的阴沉沉的。隔着床边忽闪忽闪轻飘的白纱,那烛光摇起来,像鬼火一样让人怵得慌。我忽的想起,我穿越之前,我病了,和羽西在一起,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有人对我说什么,好像是“几世轮回,谁执念太深,如果不解,一定会世世纠缠,要我回去。”
我想不起来,只觉得有人故意这么做。让我来这个鬼地方找回什么东西。
想了一会儿,想得头痛,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累得很。不知不觉的睡了。
第三章
天已渐入冬,我百无聊赖的在床上躺了几天,听那个小宫娥断断续续的讲了些现在的大汉朝。
刘彻刚登基两年,兵权政权都在他奶奶,也就是窦老太太手中。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傀儡皇帝,登基后施行的建元新政,便是折在这老太太手里。
虽说历经文景之治,大汉国力尚好,但内忧外患不是没有。
景帝时爆发七王之乱,虽当时镇压下,但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南边东瓯国和闽越国小摩擦不断,北边匈奴扰境年过一年的频繁。
当然,这跟我没关系,我只知道历史上,到最后,汉武帝刘彻都把这些事儿摆平了,至于过程,那是帝王术,我一个顶着男宠身份的内侍根本使不上劲儿,再说,我没打算干涉国事,那样会死得很快。在这高殿庙堂之上,除了皇帝,必要时,任何人都是以身殉皇权的棋子。
我劳烦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决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吃的有穿的,乐得清闲,在这个命都不是自己的时代,明哲保身。
这会儿屋里没人,那小宫娥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她之前说过,她叫红玉,她还说,她的名字是我给取的,我心里笑的打跌。
她说我住的地方叫玉堂,是未央宫里的一个殿阁,是刘彻专门给我住的,她也是刘彻遣来伺候我的。我当时心里不免又叹,连宫殿宫女都赐了,这跟后宫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但听红玉说的,又不全是这么回事,她说刘彻的寝宫是宣室,而这个玉堂是用紫房复道与宣室相连的,他也时常在这里办政事、听太傅讲授。这么说,到底是刘彻的寝宫还是赏赐韩嫣的殿阁倒有些不明了。
真不知这韩嫣到底跟刘彻有什么纠葛。若是从小一起长大,可打小一块儿穿开裆裤的哥们儿世界上岂止他们两个?但这齐齐长成断袖的,可够稀罕。
今天外面看上去很暖,可我似乎还站不起来,也是,深秋霜重的天,在露天的池子里跪上一天一夜,半个月下不了床还是轻的,这双腿幸好没废。我是该抱怨还是该感激?
看着殿外,似是水汽蒙蒙,惊凉无云,有内侍、宫女不时趋过,我自来这里,还不曾走出这屋门,不免心里好奇,伸直了脖子往外瞅。
红玉捧着暖手香炉进来的时候,看我两腿搭在床边呆呆的看门外,轻笑道:“我扶大人出去外面清飞亭里坐坐吧。”
我亦笑笑点了头,红玉算是个灵巧的丫头,先拿了件里面缀了银狐皮的净白细锦衣给我穿上,又唤了几个小宫娥,嘱咐她们先去亭子里再铺上一层垫塌,再搁个炉子热些酒水。这才把我的胳膊搭到她的肩上撑着我往门外去。
一出门,入目便是广阔的园子,玉堂建势颇高,环视下,便将整座园尽揽入目,园间廊曲亭点,清飞亭便是筑在园里的数座亭中距离玉堂最近的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