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他，教他法术，却不许他拜师。老道士离开那天，曾谨慎嘱咐“你有仙缘，只要安安分分，不惹事，便能成仙”。这时

，他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子清道长。

然后有一天，他无意间闯入某处桃源仙境，扰醒在那儿沉睡的龙。他本想趁龙初醒灵力最弱时封印它，可天不从人愿，他

的龟卜摔落地上，为龙卜了一卦。那卦并不好，初时繁荣中年官灾，使得他动了恻隐之心，施了阵法逆转天劫。他盗了龙

心，便是与龙共担灾难。

虽然他忙乱此行有极大的风险，但他从来没有后悔助这尾龙。也许是孤独太久了，他十分享受与龙在一起的日子，坦然接

受龙给予的种种温柔，与他引为知己至交。直到他被天兵追杀，长矛穿肚入腹的瞬间，他仍未后悔。

某次收妖后，那龙曾半开玩笑地说道：“子清，你该快去做神仙，铲除这种小妖，真是浪费你的本领……不过，你留在人

间也好。你盗了我的心，我扯住你的衣袖，就两不相欠了。”对着这种话语，他只能无奈苦笑。与那龙相处久了，他忘了

成仙的好处。尽管曾有天将寻他，说若他能放弃龙心，便能马上羽化升仙。

他不能成仙，便畏死。龙的寿命很长，而人不然，因此他致力研究长生之法。长生难得，不死却成。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竟让他在无数经卷中寻出上古留下的复生之法。以万年寒冰护住肉体，置于天地之间吸取日月精华，再施以阵法，便能

护住肉体最后一丝气息，不腐不朽。接下来，只要再按古书阵法布下复生之阵，使灵肉重合，便得以起死回生。

他当初费力教授龙复生之阵时，便想假以时日他不幸逝去，就让龙以此法助他重生。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如此

快，更没有想到天兵把他的魂魄锁在九重宫阙上。如非他的魂魄顺应天命得以转世，恐怕他难以逃出天兵的禁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龙居然会把他的灵魂从来世拉回。这亘古宇宙间，他的躯体能有两个，可灵魂独一无二。龙这一举动

，无疑是逆天而行。当日他盗龙心，已以性命来应这逆天之劫；如今那龙更胆大妄为，只怕……

不过他一直知晓那龙的个性，他本来就是这样一尾恣意妄为的龙，不然也不会惹来众天兵神将的追杀。他不担心那龙，大

不了他再死一次，再转世，再复活。只要他灵魂不灭，龙心就不灭，龙也不会死。

抛开私心而论，他十分清楚九重天上的兵将恨他们入骨，怕是晚上想到他们也把牙磨得作响。然而他们的路也只能这样走

下去了……

季子清睡着，嘴角也露出丝丝笑意。他梦见一个很长的梦，梦醒后一切将豁然开朗。

四.

子清醒来，察觉他已经不在冰山雪峰之上，而是在某个客栈的床上。大概是雪地不宜他调养身体，所以豫辰挪了地方。不

过他知道这儿离雪峰不远，毕竟以豫辰的性子，愿单独背一个人下山已是稀奇。因此，他伸了个懒腰，起床觅食，便发现

床边有一颗头在看他。

对的，一颗头，瞪着大大的血色的眼睛，裂开的嘴对着露出阴森恐怖的笑容。

这景象吓得他往后一仰，背贴着墙壁，接着他便看到站在床边的豫辰扯着那颗头的长发，随手往地上一抛，那颗头就化成

灰烬。

“不要对视，不然它会盯上你。这种孤魂野鬼平常可以不管，但要惹上我们，那就只有灰飞烟灭了。”豫辰的声音依然那

么温柔，可语调掩盖不了他调笑的意思，“不过，刚刚那东西能吓到子清道长，如果它有气息能挨到阎罗王前，大可自夸

一番。”

“那东西是你放进来的？”子清受了刚才的惊吓，回神后，倒是镇静不少。他眼角瞟向门边，勾出一丝笑容，答道，“这

东西虽然吓人，但也麻烦。你可别忘了，除了头，还有身体……”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一声一声的响动，重得不像敲门，倒像有人整个身体拍打在门上。然而，即使是这样，那门纹丝不动

。

豫辰见着，冷冷看他一眼，去开门，关门。他回来时，门外已没了响声。

“我已经记起子清道长的事。”豫辰坐到床沿时，道士十分肯定地说，“我本想瞒你一段时间，但不及早告诉你，你必定

会常开这种玩笑。”

“我不信任你的能力。”龙对道士总是直言不讳，“转世带来的变数太多了，我不确定你还是不是子清。”

“你总要给我时间适应，毕竟我过了十几年完全不接触那种东西的生活。”道士伸了手，有些逾越地轻抚对方的长发。他

脑中有子清道长的记忆，也有季子清的记忆，要说起来，这两个身份的记忆一样多。

他看着龙缠绕在指间的细发，手轻轻地颤抖，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自子清道长逝世后，他的灵魂被禁固着，全无知

觉，但眼前这尾龙却清醒地度过每一天，直到他转世。对他而言，二人的重逢只不过是隔了短短二十多年，但对龙而言即

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

如果这尾龙还是当年初醒时的小白龙，不知该对他抱怨多少次了。但他没有，这使得子清心一沉，只觉得面前的龙十分陌

生。自他醒后，龙对这事只字不提，是因为爱他极深无意追究，还是恨他极深另有打算？是不是前者，他并不敢确定。

豫辰看着道士如同万花筒一般变化的脸色，淡然说道：“我无意害你，别想太多。等你的时间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弹指须臾

，你可别忘了，我是从亘古源流时代开始就存在的龙，我对时间的流逝早已麻木。”

“哈，你什么时候学会读心术？……对了，在我教会我人语前，我们之间一直用读心术交流。那时你在外人面前都是哑巴

。”子清想起过往的趣味，轻轻笑道，又问，“所以，一切如旧？”

“对，一切如旧。”龙十分确定地点头应道，“包括陛下吩咐的任务。”

“呃？”这下道士愣住了。尽管他俩一个是王朝的国师，一个是国寺的道士，常授王命，但他已经把皇帝的事忘得一干二

净。

“梅妃娘娘的家中出了些事，陛下让我们去看看。”豫辰知道他的情况，就把王命点明。

子清光听“梅妃”的名字，就知道这事不好办。对方是皇帝的宠妃，开罪不得；而且她家中的事需要请问他俩，怕是十分

棘手。想到这点，他忽然生出悔意：如果他现在是季子清，应该喝着可乐啃着汉堡，而不会惹上这种麻烦事。当初他何必

为这条龙抱着执念转世呢？

【故事一】

五.

梅家庄位于远离城镇的山谷中，周围生长着许多梧桐树。

梅家是一个大家庭，但算不上土豪。以他们的身份，原本是不能进宫选妃的。但梅家旁系有一名士子金榜高中，做了朝廷

的二品大夫，梅家的地位籍此提高许多。这大夫膝下无女，眼见皇帝选秀，便动起本家姑娘的主意。二品大夫的本家小姐

，自然有资格进选秀女，兼之她生得温婉聪慧，进宫没多久便被皇上赐封为梅妃。

豫辰与子清见过梅妃，当时他二人只觉得此女子身上有一股天然而就的贵气。但凡服侍帝王身边的女子都有这种气质，所

以他们并不在意，因此对梅妃的印象不深。再者，比起梅妃的家事，豫辰更担心的是子清的情况。

从雪峰下的县镇赶到梅家庄约莫二十天的车程。但因子清重生一事耗了不少时间，王命催得紧，他们只好一路奔波日夜兼

程，把二十天的路用十天走完。

豫辰一边驱车，一边频频偷看车中的人，确认对方的平安。这并不能笑他太过操心，重生后之人确实十分虚弱，车中人有

一半时间在睡梦中度过，另一半时间意识神游至太虚之中。

进了梅家庄所在的山谷后，他们放慢车速，缓缓前行。既然已经到了地方，也就不急一时半刻；而且，他们要趁机观察这

附近的环境，找出蛛丝马迹。

这个山谷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没有什么往来人。仔细观察地上的足迹车迹，甚至有判定他们是近几天唯一进出山谷的人

。而且这儿的雀鸟也不多，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杜鹃鸣叫，难得听到别的鸟声。

凭他们二人过往的经验，这儿定有些东西，但更奇怪的地方却是：他们感觉不到这山谷中的妖气，反觉得这儿被一股清圣

的气包围着。

“真不愧是王妃的故乡。”豫辰笑了笑，低头看着从车厢中出来的道士，“古怪得很。”

他说出这句话，有它的前因：一月前，皇帝的宠妃梅妃娘娘忽然病倒，意识迷糊，托赖京中的御医拖住她的命。朝中有术

士说梅妃被妖邪所扰，便布阵祈福辟邪，仍没有好转，连国师与子清道长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甚至判定是皇宫中有人违背宫法对梅妃施咒时，有一个消息传入皇宫：梅妃娘娘身在梅家庄侍候父母

，皇帝跟前的梅妃是假的！

这种消息自然引起朝廷中的恐慌，最后除了御医与术士外，没有人敢接近梅妃一步。同时梅大夫在朝廷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与他熟悉的官员人人自危。所幸皇上虽冷落佳人，但心中不能忘掉梅妃，是以派了豫辰与子清来调查此事的真相。

梅家庄出现另一个梅妃——在到山谷前，那二人做了许多假设，但不外乎两条：有鬼怪冒充，或那是梅妃的生灵。

第一条十分好理解：凡山间的妖怪想入世捣乱，最好的莫过于幻化成人类的模样，潜入他们中。而第二条也不难解释：梅

妃孤身入宫，与家中人离散，虽得帝王恩宠，但到底会念家的，所以她生灵返乡，使得肉体日渐虚弱。

进山谷后，看到眼前的情景，这二人的意见有些许分歧。子清扫视周围高大的梧桐树，回答：“这里是个好地方，呆在这

儿很舒服。”他说完后，就抬头望向豫辰，见对方毫无反应，不禁有些失望。

豫辰是龙体，本身的力量甚强，所以并没有察觉山谷中的气场异于其它地方。而子清才刚复活，处于灵肉尚未完全调和的

状态，对周围的环境敏感许多。他自进入山谷后，便觉得神清气爽，因此断定这儿十分合适灵体活动。而且这山中妖气甚

微，鬼魂罕见，就更断定庄中的梅妃不是妖怪。

“有人……是个小女孩。”豫辰的声音忽然响起，然后马车慢慢驶向路边，停了下来，“你是梅家庄的孩子吗？”

那女孩原是站在路边朝他们挥手，见他们过来后就牢牢扶着马车。她听到男人的话，好奇地打量他们一眼，点点头，又摇

了摇头。

子清觉得她的举动十分奇怪，不由多看她几眼。这个小女孩穿着洁白的褂子，褂子上绣着精致的梅花，这种衣服并不是寻

常人家能穿的，如果她是梅家庄的人，必定是里面的千金小姐。他看着，不由多打量她几眼，最后竟从她身上看到莫名强

烈的贵气，心中不由大吃一惊。

他满心惊诧，可身边驾车的人却未必了。只见豫辰摸了摸女孩的头，淡然微笑，就把抱上车，说：“走，哥哥带你到梅家

庄……你叫什么名字？”

“梅……”

“梅？这是名还是姓？我叫你梅丫头吧。”龙似乎十分喜欢这女孩，又摸了摸她的头。

小女孩显得十分高兴。转着圈跨过子清，钻进车厢中，轻声笑着：“道士叔叔，车厢让我睡睡。”

子清看到女孩进入车厢后，扑一声就缩成一团睡去，轻轻叹息一声，伸手为她盖上一层衣服。他仔细检查一遍，确认那姑

娘无事后，才钻出车厢。

“那丫头没事吧？”

“没有妖气……你摸她头时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有些古怪。”豫辰回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并不确定古怪的原因。

“是很古怪。”子清说着，有些埋怨，“为什么她叫你哥哥，却叫我叔叔？”

听到这话，龙不禁大笑。他与子清“算”是年龄相若，但子清显得比他老几岁。不过，他也十分不解，为什么对方比他显

老，仍总能露出风情万种的神情，让他忍不住把道士揉入怀里压在身下……嗯，其实这才是豫辰平生遇到最难解的问题。

六.

马车驶入梅家庄的一刻，他们仨经历了几种迥然不同的接待。初时，村庄之人都警剔地打量车辆；及三人下车，村民目光

稍稍带些羡慕好奇；待报上姓名来历，梅家当家已经出门相迎。

豫辰走在子清身边，悄声说道：“很久没有这种当官的感觉，也许我该在身上刻一个‘官’字，时刻表明身份。”后者上

下打量他，心存诽腹：这人何时不是当官的架势？他这样想着，却不敢肯定，毕竟他有二十多年生长在倡导自由平等的社

会中，对当下的社会风俗一时半刻不能适应。

尽管子清曾答应“一切如旧”，但毕竟中间有那么长时间的空白，怎能真的如旧？就如他看到梅家老爷笑容可掬的样子，

又看到豫辰彬彬有礼回应的样子，就觉得不真实——他记忆中的龙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记忆中的龙十分孤傲冷漠，一直浅浅笑着冷眼观世人。就算他生得风华绝代，也让那些欲接近他的人最后落荒而逃。甚

至是对着他，龙的眼中也露出半分嘲讽的意思……只有在他们紧紧纠缠时，他才能从龙眼中读出其它感情。

然而，现在龙变了，他对着旁人也极为温文尔雅，原本的冷傲也转化为另一种慑人心魂的气质。因此，子清半带揄揶地笑

道：“是啊，我听闻只有犯罪的人才会被黥首，确实时刻表明身份。”

“啧。”被说的人显得十分不满，紧紧捉住道士的手，“我被黥首，你也逃不了同样的下场。”

走在前面的梅老爷并没有留意他们的窃窃私语，就算他听到，也不敢多言。尽管他贵为国岳，但出身到底太低，并没有分

到梅妃多少荣光。梅妃受宠的风头都被在朝的梅大夫占去了。更何况，梅妃这次返家，使得梅家庄众人惴惴不安。

女子出，不得归，更别说那是圣眷正浓的宠妃？因此，梅老爷一边担忧着她私逃回府，一边担忧着她被贬回府，心中总没

有个定数。再说，梅妃是他亲生女儿，若她犯了什么杀头的大罪，他又如何能割舍下呢？

果不其然，豫辰在见到梅妃前，先被梅老爷拉去谈话：“国师大人，小女可没犯什么错吧……她怎么就回来了呢？”

闻者笑着回答：“陛下正宠爱梅妃，怎舍得责罚她半分？只是梅妃念家深切，陛下恐她思虑过度，特允许她回家省亲。”

“呃……王妃省亲不是很大排场的吗？怎么小女……”

“陛下这次恩准是特例，如果大肆宣扬不就给梅妃招来忌妒了吗？所以陛下才悄悄派人护送梅妃回来，又遣我与子清来接

她回去。”

子清在旁看着，听见豫辰答得如此从容，不由勾起嘴角：这人真是撒谎不打草稿啊。他转身正要离去，便被一直站在旁边

的梅丫头扯了扯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