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兼收拾心情，踏步迈进了厅堂里。一进屋，时兼就愣住了。

屋里摆了一张小圆桌，桌子前有个男人刚好用完早餐，男人的后面站着添叔和两个丫鬟。这个男人，时兼曾经见过，他就是第二次上小楚山时看到的那个冷峻的男人。时兼的脑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怎么会是他，那么说那个美丽的少年也是祝氏的人？

“……叶庚见过三少爷。”虽然疑惑，但也不至于让时兼忘记了关键的事情。

男人边好整以暇地从丫鬟手中接过湿巾擦拭，边打量着时兼，“你，是叶庚？”

“是。”时兼没有听出男人话中的异样。

“听闻琼泽城叶庚乃是远近闻名的孝子，为了给重症的父亲治病，曾经跑到山里去采药，不慎摔了下去，自此在颈项间留下一道大疤痕。我看你身体皮肤完好，应是得遇名医，治好了疤痕。”

男人说得不紧不慢，甚至没有带上任何感情，却让时兼如遭雷殛。男人说出这种话必然就是对叶庚的事情有所了解，自己的瞒骗显而易见，一旁的添叔也是“咦”地一声。

“……”

“无话可说？”

时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听见自己说，“我的确不是叶庚，叶庚死在了路上，人贩子为了充数才抓了我去。”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时兼不放，时兼只感觉比被蛇盯着的青蛙还要痛苦，浑身僵直，努力让自己继续喝男人对视。过了不知多久，男人率先移开了目光，“姑且相信于你，我身边还从未有过贴身小厮，你就留下来吧，住在……住在主屋下的侧房好了。”

直到男人离去，时兼才缓过神来，此时的他已是一身冷汗。添叔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亏我还信誓旦旦地跟少爷保证呢。”

时兼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对不起，我……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添叔笑了起来，“确实是呢，你也是不容易哇，不过三少爷既然肯留你下来，就还是相信你的。年轻人要好好干！”

时兼轻轻点头，算是听进去了。他知道男人肯暂时放他一马，不过是想就近观察他。他苦笑着随添叔离开了，这个男人如此不简单，以后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了。

第六章

当天，添叔就带着时兼去了后院后方的假山区。听闻这边原本是个大花园，后来因为地方偏僻才拆了，大假山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而主屋就是依着假山而建的。想进主屋就必须先进入厅堂，厅堂的大门正对着主屋的大门，厅堂的两侧开有房间，一直以来都是空屋。时兼要住的就是厅堂两侧的侧房。

“嗨，这两边都空着，东西两面你自己选一个。”

略一思索，时兼答道：“西面的。”

添叔找到钥匙，开门进去了。时兼也跟着走进去，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长期无人打扫而积了很多灰尘，有一张床铺、一张简易的桌子和一张凳子。

添叔走过去打开窗户，“唔，东西缺的还挺多。跟我去前院吧，你去东面屋子里找人要一些洗刷清扫的工具，我去储藏室给你找东西。”

时兼打扫了整个上午，才将东西安置好，屋里也终于像了点样子。床幔、屏风、桌椅还有各色生活用品都齐活了，内心不由得生出一种满足感。

“被子还在后院里晒着，今天太阳好，你到晚上再把它收下来。”添叔唠唠叨叨地交代着，时兼听着却感到异常亲切。

“好了，可以去前院吃饭了，再不去大王氏就要火了。”

“嗯。”大王氏是岑进院里的厨师大妈，夫君早亡，带着一双儿女和妹妹小王氏过活，此外还有看院门的楚大叔两口子，他们都是岑进院里的二等仆役。像是添叔、小蒂还有几个没见过的才是一等仆役，只不过这几个人除了添叔和小蒂都常常在外奔走，早出晚归，时兼至今也没见过他们。

“三少爷带着真吾在外面，中午就我们几个吃，”添叔结果小王氏递过来的碗筷，招呼时兼坐下，“等三少爷回来了，你再去跟他报个到，下午没什么事你就歇着吧，伤才好要多休息。”

“小蒂不回来了？”

“哼，那丫头又去找豆豆了，放着不管那猫也会在晚上回来的，小丫头片子整天乱跑，不知悔改！”添叔脸色一沉，开始了几乎无穷无尽的抱怨。

时兼发现，平时的添叔都是笑脸对人，脾气非常好，只有提到女儿的时候才会生气。不过这气有多少分量是真的就难说了，毕竟把小蒂惯成现在这样子，添叔这个做父亲的绝对功不可没。

饭后，时兼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回屋歇息去了，时兼的体力一向不好，劳碌了一个上午的他迫切需要休息。大概歇了一个时辰，时兼就听见小蒂在门口喊他，这才慢吞吞地出了门。

“我们去前院剥豆子玩去吧！”拉着时兼就走。

去到前院，时兼看见了早上站在三少爷身后的两个丫鬟，她们坐在石头圆桌的周围，边剥青豆边说笑。这大概就是小蒂说的剥豆子玩吧。

“看，我把帮手带来了！”小蒂兴冲冲地拉着时兼坐下，也开始剥豆子。

“哎呀，是新来的！”年纪稍大的那个呵呵直笑。

“对啊对啊，叶庚你看，她是姐姐祈故，她是妹妹祈盼。”

时兼笑了笑算是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早上他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三少爷身上，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丫鬟其实都颇有姿色，特别是妹妹祈盼虽未长开，但未来绝对是个大美人。不过两人周身无甚特殊之处，看打扮衣饰要比小蒂差些，想来只是普通的丫鬟。

“你俩最近忙些什么呢，整天都泡在大总管那里。”小蒂撇撇嘴，看来是少了人陪她玩，有些不爽。

“就是眉慰小姐定亲那堆麻烦事呗，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这种惨无人寰的事今天总算是到头了，这些天快累瘫了。”妹妹祈盼嘴快，说得也直。

“嘿嘿嘿，说到定亲……某人可没资格摆这张衰脸出来哦，”小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闪闪发亮，“透露点细节吧，你怎么想的？”

“她还能怎么想，这种事只需要看三少爷怎么想就成了，”祈故很是不高兴，“当丫鬟的命呗。”

“才不会呢！三少爷肯定会考虑祈盼的想法的，到底怎样，你说说看。”小蒂八卦的兴致高昂，祈故也看着祈盼。

“……我……我不想去，”祈盼眼圈一红，“那里……是比祝氏还大的大家族，我一个人去了还不是无依无靠，那个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可靠……”

“安啦安啦，既然你不想去，少爷绝不会逼你的。”眼看祈盼要哭了，小蒂安慰起来，成竹在胸地拍拍胸脯。

闹了好一阵子，才剥完豆子送去厨房。小蒂带着时兼出了岑进院，接着找豆豆。

“三少爷的一个朋友，似乎是个大家公子，他看中了祈盼，想要跟少爷要过去，不过少爷一直没表态，看样子也不是太愿意。”小蒂边走边八卦。

又找了很久，一直没见到豆豆，小蒂就要往小楚山去。

“豆豆它会出去吗？”时兼有些惊讶。

“经常啦，不过不会上山，只在山脚下活动。”小蒂一脸的习以为常。

不出小蒂所料，他们在一棵树上找到了豆豆，小蒂正要招呼豆豆下来，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赶紧拉着时兼躲到了树丛后面。

时兼正要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开的嘴在看清来人时停住了。来人是添叔和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令他惊讶的是添叔脸上的表情。这个古道热肠的大叔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见的阴郁，严肃认真的眼神带着魄力直直盯着身边的人。

两人谈论了一会儿，离得有些远，所以听不清楚，添叔把一个什么东西给了对方，两个人很快就散了。时兼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小蒂，她的脸上竟然满是悲伤。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小蒂先开口道：“你、你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声音低沉。

时兼点头，“放心。”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等我弄清楚了，我一定会和你说……”有些难过的声音。

“可、可能添叔、他也是有苦衷的。”时兼组织不好语言，怀里的豆豆也喵喵地叫了起来，似乎是在安慰她。

“也是呢，”小蒂恢复开朗的面孔，“那个可恶的老头子，居然和杨努偷偷见面，要是让我知道是什么无聊的事，看我整不死他！”

“你认识？！”

“跟着少爷见过。”

“先不管这个。总之，先回去吧，到吃饭的时间了。”夕阳沉寂，一天就要结束了。

“回去回去，又要听那个老头子唠叨。”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远去。

第七章

回去用过晚饭，添叔来通知他去见三少爷。时兼偷偷观察他的表情，没有半分异样。

这次，添叔直接把他带到了主屋里，屋里走出一个干练的年轻人和一个穿着黄色束身衣物的女子。

两个人都和添叔打了招呼，添叔笑得开怀，“你俩最近忙得厉害，这都瘦了。唔，这个是叶庚，新来的。”

“叶庚，这个男的就是真吾，女的是连珍，”添叔先是指了指年轻人，又指了指女子，“都是年轻人，要好好相处。”

两个人对时兼露出友好的笑容，时兼赶忙点头致意。

主屋是两层的阁楼，三少爷现在正在二楼的书房里。时兼走进了书房，添叔关上门退了出去。

“三少爷。”屋里的各色书架摆得满满当当，那个男人坐在拐角处的椅子上翻阅书籍，说这里是书房不如说是书库更合适。

“明天开始你负责收拾这里的书籍，需要注意的去问添叔，”男人没有抬头，随意地说着，“平时没事跟着我就好。”

“是。”

“你的名字？”

“诶？”时兼一时间不知道男人是在说什么。

“叶庚，不是真名不是吗？”男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时兼，时空的时，兼爱的兼。”

“奇怪的名字，时兼，”男人想了想，“以后就叫你小兼吧，听起来比较普通。”

男人随口一说便决定了他的名字，像是指着一只狗说你就叫小狗吧。而且，狗没有反驳的余地，时兼也没有。

“下去吧。”

“是。”

走出主屋，时兼略一犹豫，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去找添叔询问有关书房的问题。这一问就是一个时辰，直到亥时，时兼才从添叔的屋里走出来。

仰望天空，才发现今晚无星无月，不愿回屋的时兼吹着冷风，觉得快要得风寒的时候才回去。睡前，他迷迷糊糊地再一次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或者，没有比过去更加糟糕的情况了，即使他对这个地方几乎一无所知……

次日，时兼起了个大早，简单地吃了早餐便去主屋的书房里扫尘，不到半个时辰就弄好了。呼了口气，时兼守在了主屋门口，等着那个男人的吩咐。这是昨天晚上添叔叫他这么做的，因为是第一次伺候别人，时兼也不清楚应该怎么做，便唯添叔之命是从。

不多时，男人走了出来，看见时兼守在门口不禁一愣。

“三少爷。”

“小兼，去厨房把早餐拿来，今天我不出门，你在院子里随意。对了，中餐晚餐也拿过来。”男人的命令毫不含糊，说完又转身回去了。

把男人用过的碗筷端回厨房后，时兼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幸好还有一个大闲人小蒂。小蒂今天从起床开始都守在岑进院的门口，她四处东张西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问她她就神秘一笑，闭口不谈。

祈盼和祈故的工作告一段落，获得了两天休假，两人决定把第一天用来休息，第二天上街玩。所以祈盼现在也无事可做，随小蒂一道站在门口，发呆。再加上两人不远处的时兼，一共三个人，把正厅的门堵得严实。

添叔出门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顿时额上青筋暴露，怒不可遏道：“小蒂！你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好好一个闺女整天想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三少爷养着你还不如养着一头猪，至少猪可以宰了吃，你说要你有什么用！”

祈盼和时兼赶紧闪到一边，等待添叔训诫女儿完毕，再看小蒂压根就当添叔是一团空气，兀自张望不停。事实上，第一次见到添叔教训女儿的场面的时候，时兼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嘴硬心软的父亲的虚张声势罢了。

等到添叔把能说的都说上一遍的时候，甩甩袖子，出门了。

三个人又在门口等了一阵，才看见祈故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过来。

小蒂兴奋得不可抑制，忙说：“怎么样，怎么样，打探到了吗，真的假的？”

“听到了、听到了，是真的！昨晚上，大老爷房中的小厮们都到下半夜才睡下的，错不了！就是原因没问出来，但霞朱答应了会帮我留意的，不要三天肯定见分晓！”

“哈哈，太好了，我要告诉少爷去！”小蒂高兴至极，小跑着走了，留下时兼一头雾水。

“噗哈哈，”看着时兼探寻的目光，祈故笑了起来，时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蒂肯定什么都没和你说就把你拉来了吧。”

时兼迟疑地点点头。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到后院里找个位子坐下再说！”

在后院仆人房前的凳子上坐下，祈故说：“今天早上府里的下人都传着说一条二老爷的消息，小蒂就是让我去大管家那里探探口风，看看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

“呵呵，据说啊昨天晚上二老爷回来得可晚，而且回来以后大发脾气，把屋子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小兼你没见过二老爷，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没性子的人，这样的人干出这样的事，可不是难得的大事情吗！”

那个男人叫他小兼，也吩咐其他人这么叫，算是为他改了名字。时兼疑惑，“二老爷生气了，小蒂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这一次回答的祈盼，“是啊，二老爷对三少爷和二少爷很不好，小蒂一向讨厌他，讨厌的人遇到了糟糕的事情，她自然开心。”

“二少爷？对了，二少爷应该也住在岑进院里……”

“二少爷一年也就回来住几天，后院的启林居是他的小书房，回来时住在假山旁边的废园里，废园里是由天空住下看守的。”

“天空是谁？”

祈故和祈盼对望一眼，扑哧笑了出来，“我这都忘了，天空外出有一段时日了，现下废园那边是空的。”

祈故补充道：“天空和蒂空是添叔的一双儿女，嗯，知道了吧？”

“天空是、是添叔的儿子，添叔居然还有一个儿子！”时兼惊讶得语无伦次。

“是啊是啊，小蒂很黏这个哥哥的，昨天还说想哥哥了呢。”

想到添叔的儿子，时兼的脑海莫名浮现了添叔和那个叫杨努的人见面的场景，会不会有所关联？他摇头，把好毫无根据的臆想驱除出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