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孪生弟弟是MB 上——张冬冬
张冬冬  发于:2011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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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装作一切不知道,继续吃我的饭。亚宁忽然说,哥你真漂亮。

什么?!我咽干净了东西,又喝了一口粥才问。

你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很像咱妈。亚宁痴痴地说着,眼泪从眼角慢慢滑下。

一阵噎心,再吃不下去。我拉开椅子走过去,把他的头抱在我怀里拍拍他的背:臭臭,不哭了啊,有哥呢,不哭了啊不哭了。

亚宁却哭得更厉害了,两只肩颤抖得像风雨中的白杨叶。我一抬头,从平滑如镜的不锈钢液化炉柜子上,看到高高的阿威站在我们后面,似乎已经很久了。

蜡烛已经燃去一半,烛泪在烛台上流得纵横曲折,像老人脸上蜿蜒的的泪水。

那夜,亚宁紧紧抱住我,怎么也不肯睡,他一遍遍地问哥,如果你生臭臭的气了你会走吗?我说我怎么会生臭臭的气呢,别瞎想了啊快睡吧!他却认真地说,你以后可以生我的臭臭的气但是不可以离开臭臭,好不好。说吧,一双细细的眼睛盯住我,在暖暖的床头灯里,满是哀怜。

一刹间,有一种心疼的感觉漫过心脏。看着亚宁在我怀里孩子似得虚弱无力,我真的想哭。但是我不可以哭,我必须要装出坚强,因为我是亚宁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和依靠。

我把他的脸紧紧抱在胸膛上说傻孩子,哥一辈子不离开你,哪怕你犯再大的错。

亚宁这才安宁了一点,过了好一会儿他梦呓似地说:

哥,你的心跳得好快。

第二天,一大早阿威久作好了奶油三明治,饮品是原味牛奶。

原本打算今天晚上一起去北影办的夜校班。饭间,阿威对亚宁说今天我去“红叶影视”那儿见制片商老蔡,晚上可能晚点回来,就不陪哥去夜校班了,你去了带我向崔师母问个好。说着就推了盘碟匆匆走了。

亚宁对我说阿威已经读完了大三,按北影的规定,大三大四才可以正式接片,而阿威现在开始正式拍片了,演了几部电影的主角,越来越红了。今天他去公司是去解除和原经纪人的合约的,准备让苏一接手他的下一任经纪。

你知道他的原经纪人是谁吗----亚宁八卦地眨了眨眼:是我们的形体老师,一个追求阿威很疯狂的女人!

外头太热,哪里都去不了。亚宁和我在家看了一天的片子,其中关锦鹏那部《蓝宇》他特别津津乐道。亚宁似乎很漫不经心地问我怎么看待蓝宇和陈捍东的感情。我说我很同情他们,但是我绝对接受不了。

亚宁默然了。

晚上七点半,天还没黑透,我和亚宁在外边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穿过两条街赶到北影的南三楼第二礼堂,先去见见主办这批夜校的老师们。

这次主管的有三个老师,一个便是阿威说的崔师母,四五十岁的一个中年妇女,很朴素,眉目间也很慈祥;一个是歇顶很厉害的安老师,最后一个复姓欧阳。这次见面会的主要意思是讲这批夜校速成班将为期一个月,正式学期从七月二十号到八月二十号,开设的课程是表演和导演。

我留神了下礼堂里,来参加的人还真不少,听亚宁来前告诉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花大钱还进不来呢。

让报选专业时,五十二个学员中有四十七个人选表演,剩下的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选导演。亚宁指着选导演专业的那几个颇上年纪的人说那是某某某,那是某某,都是三流导演,拍地下电影出身的,参加夜校不过是和学校的老师拉拉关系罢了,以图能正而八经地接部片子,换句话说就是变相拿钱贿赂老师,临学习结束可以让老师给推荐几个不错的制片商。

这么说来,他们是没少往夜校里砸钱了?我问。

亚宁眉一挑:当然,没个万儿八千的谁也甭想进来。

那么咱也出了不少钱喽?我盯住他。

亚宁这才意识到又说漏了嘴,一张小脸在白炽灯下煞白煞白。我握住他汗津津的手,一字一顿问:你到底交了多少钱?!

亚宁咬了咬唇,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五千----不过这已经是班里拿钱最少的了,还是阿威我们去找地崔师母,她已经给我们免半了的----哥,你别走,你别走啊,你听我说。

亚宁不顾大家的侧目,追赶出来拽住我的胳膊:

哥,反正钱已经交了不会再退的了,你就留下来吧,我真的想让你学点东西。

我心中很空白。亚宁骗我说学费是五百,现在哪知道是五百的十倍!

我问他:亚宁,你告诉我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我不去干活,还要你出钱供应我上夜校,那么你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我来这里不给你挣钱还要花你的钱,我这成什么了我!

亚宁急得快哭了出来:哥!你别口口声声挣钱挣钱挣钱好不好!你干一个月还不如我一夜......反正不不用管钱的事情,想干活我白天给你找份活,晚上你必须来上夜校!

他第一次用这么坚决的口气和我说话。

这时礼堂散会了,亚宁朝正走出来的那个中年妇女喊崔师母,她便笑吟吟地走过来。紫色的平底皮鞋和浅灰的套裙,衬托出一种朴素和大方的气质。

亚宁,催师母说:这就是你哥吧!真是一对神仙似的人物,看看这小模样这身段这神色。

亚宁咧开嘴笑,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虎牙:得了得了,怎么跟个老鸨似的啊你,哪有当面评价人家男生的啊!

崔师母举起巴掌作个要拍他的样子:小滑头,才几天没见你就这么油嘴滑舌开起我的玩笑来了你!哎,对了,这期导演班由我带,就四五个人,这回轻松了。

亚宁啊哟了一声说,那我哥正好落到你手里呢,你可要好好调教我哥,他可是个好料子。

崔师母和蔼可亲地笑着:那自然,张玉宁,对吧,以后就跟着我,我想你这股聪慧劲肯定会出息。对了,还有,亚宁有空带你哥和阿威来老师家吃饭吧,你崔老师想你们想得紧,说是给你们找了几个片约。

亚宁一脸谄媚地笑着,一口一个谢谢师母栽培谢谢老师,目送崔师母和其他几个人一行远去。

我瞪了亚宁一眼:自做主张!

亚宁眼神贱贱地乜斜着我说:我就自做主张,不管怎样,这个学你是上定了。

我呵他痒,他就逃开去。我们在校园里追成一团,仿佛回到了小学初中高中时的快乐时光。

7.不许哭,我爱你

我不是要故意伤害你
不是故意要给你看我
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是我们的爱不想与他人分享
我想用一种伪装
将它新鲜地珍藏

那夜,月芽听到亚宁去世的消息,一下子晕倒在坟地里。我将她背回家,大婶就请了村里的大夫来给她瞧。大夫是个刚从医专毕业的小女生,算起来比我们还小两岁,当我和羽林亚宁月芽疯天疯地在村子里藏猫猫时,她还是个偎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孩子呢。姑且叫她小女生大夫。

小女生大夫看了看,又掐了掐月芽的人中说,没事,是惊厥了,熬碗热姜汤一灌就好。

果然灌了姜汤之后,月芽睁开了眼,那会正赶上贝贝哭闹到不行,大婶抱他下楼去哄着。卧室里只剩我和她两个人。

月芽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玉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不要让婶娘知道。月芽懂事地动了动睫毛,两珠泪滑下眼角。

我给她掖了掖被子,轻轻问,月芽,你还记得咱们几个小时侯一起在这儿疯野的事情吗?那时多好啊,羽林哥,你亚哥哥,我,你,还有石头,一快儿去偷了人家的西瓜藏到水泥桥底下,一块儿天不亮就去用木棍捅人家的窗户学鸡叫,一块儿跟在栽红薯的老伯后面把他刚栽的苗子偷偷拔掉。我还记得咱们有一次捉弄别人烦了,就开始欺负老实巴交的石头。咱们借口捉迷藏,让石头躲起来不要出声,我们找,还事先告诉他找不到就不许出来。后来我们都偷偷回家了,石头不敢出来,就坐在玉米秸堆深处睡着了。当咱们在安安稳稳睡在被窝里时,石头他瘸腿的爹却拄着条板凳,拎着盏气死风灯在村外找了整整一夜......

月芽的泪水,哗地一下汹涌起来:玉哥哥,你不要说了,别说了。

大婶可能听见了月芽的哭声,她抱着贝贝一溜小跑上来:月芽,月芽醒啦?

月芽接过整哭得撕心裂肺的贝贝,蓬松着头发坐在被窝里,揭开旧的小红夹袄给贝贝喂奶。昏黄的小灯泡下,月芽低着头看正在将头拱在她怀里大嚼的贝贝。她的表情给头发掩住了,我并看不见,但我肯定那是极其哀伤的神色。

过了好大一会儿,贝贝吃饱了就将小脸埋在她怀里睡着了。她轻轻拍着贝贝,轻轻哼着一首我们童年的歌谣:

日头落,狼下坡
见谁抓谁跑不脱
跺,跺,跺三脚
黑里白里别找我,黑里白里......

我仿佛又看见那几个顽皮的孩子,一个个岔腿骑在村西的桥头上,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一遍一遍唱这支古老的歌谣,想吓住那些刚从地里收工的叔叔大伯们和从河里淘米刚回来的婶子大娘们。结果唱到天黑没吓住别人,反倒把自己吓坏了,一个个撒脚丫子往各自家跑,边跑还边唱跺,跺,跺三脚,生怕给下坡的狼抓去似,惹得路边乘凉的爷爷奶奶们哈哈大笑。

可是这一切,现在都成了抓不住的记忆的影子了。

大婶坐在床沿,替月芽理着头发说:别唱了啊闺女,孩子好不容易睡着了,别再吵醒了他。

大婶从月芽怀里轻轻接出贝贝,说:早点睡吧,都折腾到三更天了,眯一会儿天就亮了。还有,玉宁啊,你还去楼上你羽林哥的屋里去睡吧,你月芽妹子每天都收拾着,倒还干净。

坐在这间久违的房间里,透过窗子看外头漆黑的夜和簌簌下落的雪,心中极不安宁,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我给周扬发了个短信问人是不是经常会很烦躁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啊。

令我意外的是,都凌晨三四点了,他居然没有关机,而且马上回复:你在哪里!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曾经是我、亚宁和羽林的私人小天地的房间。

当我们还是六七岁时,也就是89年前后,大叔的砖瓦窑场生意达到了顶峰,连县里头都给大叔颁发刻着“致富能手”的镏金大匾。财大气粗的大叔就用自己的砖瓦盖了这座三里五村第一幢三层小楼。

我们的私人小天地就在最顶层。那时的我们是最快乐的,疯天疯地地变着花样玩,累了就躺在屋顶的阳台上看灰鸽子阿来飞来飞去,嘹亮的鸽哨像拉响的警笛在空中回荡;还故意把塑料凉鞋丢到楼下去,让黑狗屁屁颠着屁股下楼去捡。可直到我们十岁时,亚宁不小心掉到大叔窑场挖土形成的水坑中、羽林用肩膀把他顶上来自己反给淹死后,这一切的幸福都给时间注销了。甚至连同记忆。

十多年来,关于老家和羽林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直到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所有童年的记才如同开水的气泡从锅底浮出一样陆续浮现。这一会儿,我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

寻忆旧地。

我把这四个文绉绉的字发给周扬,他马上回问:什么叫寻忆旧地。

我边用左手大拇指编辑短信,边站起来四处寻找我童年的记忆。我把我看到的一切统统用最华丽的辞藻告诉周扬。说来奇怪,当初我拒绝周扬送我回家,是因我怕他参与到我的生活中来,现在却把心中最深处的话都讲给他。我想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神交吧。

我把短信快写成了散文或诗:

“......墙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我再也不和羽林玩了’的幼稚的字迹还在,我们小时侯玩过的蝈蝈笼还在,甚至咬了一口的苹果还放在床头的矮凳上,已经风干成一团褐色的木头。

我看得到,桌子和窗台很干净,像有人一直居住着一样。其实那是我童年的玩伴每天都来这里收拾。我敢肯定,她正是用这种方式来缅怀流逝的无忧岁月。她嫁人了,有了孩子,但是她的丈夫死去了,她又辗转回到这个叫做回忆的地方。当她那因不停干农活的长满冻疮的手轻轻拉开这里的窗帘时,她也许能看得到那时的扎着羊角辩的她和她最心爱的小伙伴,正挤在窗口往外看大片大片玉米田的画面......

......当这一切不复存在时,我们只有抚摸岁月的化石或记忆的残片,来祭奠心中最深处的哀伤。我真的想从这里回归童年,《圣经》里说‘手扶犁子向后看的不配进神的国’,中国也有句老话叫做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我想,我是进不了天国、也作不了好马了,因为我一直因现实的伤害而沉湎于美好的童年记忆不要回来,甚至想到回归,回归童年,回归母体,回归到童昧无知的混沌状态......”

周扬过了好大一阵子才回复了一条信息过来,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却很惊心动魄:

不要哭!

我离开老家回到开封,已经是正月初六。

本来是要将亚宁和爸爸妈妈葬到一起的,但是我始终舍不得他,我要他和我在一起。我就怎样将他带回老家,又怎样将他带了回来。

见了杜叔,他让我赶紧收拾东西,局里面准备正式收房了。他说能用的都带走,剩下的能卖就卖,不能卖就丢掉。

在此期间,欢欢的神色一直很委靡杜叔说这孩子脾气越来越怪了,本来跟市里头一位老师出高价钱学表演,铆足了劲要考北影的,可眼见寒假结束一开学艺术类院校就要开始报考了,她却忽然不要学了,甚至连舞蹈鞋都丢了去。

也许现在只有我知道,欢欢是为了亚宁才要拼命考北影的。一年前,我去北京找亚宁时,她让我捎给亚宁一封信,里面说的就是她要考北影和亚宁在一起。那时的她很胖,估计她减肥就是因为这个。不过亚宁和我都只当她是自己的亲小妹,没想到她险这么深。

亚宁临终前攥在手里面的纸条上的三个遗愿之一,就是要我告诉欢欢等长得再大一些,找个疼她爱她的男朋友,好好活下去。我想,我有必要找时间和欢欢谈一谈了。

杜叔因为调到涡河水闸,也要搬走了。我回来时他已经将房子腾好准备上交了。随后他就和杜姨、乐乐先随家具行李到尉氏县的水闸上去,留下怎么也不肯走的欢欢和还没收拾好东西的我。

欢欢的脾气怪异得令我惊诧,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古怪。杜叔临走前见欢欢不肯随他们走,就说,这孩子现在我和你姨已经管不了了,你只要能劝她想开,叔承你一辈子的情。

开始我也觉得没什么,只是以为她因为亚宁的去世自然会伤心一阵子,慢慢就会恢复。但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傻,她甚至为此寻死觅活。就在杜叔刚走的第一个晚上,十点多,我正同亚宁一前的朋友毛毛蝈蝈大伟他们发短信,听见隔壁欢欢房间里咯噔一下清脆的响声,像谁猛然被人卡住了脖子或钳断了喉骨。我跳下床冲出去,透过欢欢卧室门头上玻璃窗看见,她已经把自己吊在了一根系在天花板的电灯座上的袜带上。电灯照着她披散的头发和扭曲惨白的脸,以及那标志性吐出的长长的舌头。

我后退几步,猛地把自己摔向房门:欢欢!

欢欢最终脱了险,可她明显地更孤僻绝望,整天握着亚宁那部银白色的摩托罗拉,一双眼睛很空洞。她开始绝食。两天下来,看她脸上,除了一双深险的眼窝就看不见其他什么了。我告诉她,你亚宁哥看见你不吃东西糟蹋自己,他在天堂也不会好过。

她却又开始疯狂的不可遏止地暴食,吃了将手在嘴里抠着逼自己吐出来,吐了再没命地吃。如此重复。她眼窝陷得似乎更深了。虽说她吃饭总比不吃的好,但是一个女孩子见什么吃什么,终是让人心里不安。

欢欢忽然突发奇想要吃羊脑,我便领她去古都御街,又叫做小吃一条街的,一向以小吃种类繁多价格便宜著称。半路上接到周扬的电话,他说我的感冒终于好了可折腾死我了。

其他他在电话里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他已经好了,因为他的声音又开始像许巍了,而不是前几天沙哑得像杨坤或阿杜。

周扬笑嘻嘻地说你不是要我们来你家玩吗,那我们什么时候来你家啊。

什么?我很奇怪:我有说过让你们来我家吗?

周扬说:哎,你可不能不认帐啊!是雷子说你让我们到你家玩的,他还说前几天是你亲自邀请我来的,结果这几天都没你音信,我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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