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放心不下你,想……想留在这儿保护你。”
柳言初怔立了半晌,忽然苦笑道:“这才是你今天来这儿的原因吧!你尽管放心。我既爱他,便不会害他。自有办法消了
他这番痴念。”白雪抬头凝视着他,半晌道:“这样最好。”她默然半晌,突地敛身一礼,消失不见。柳言初转身默默地
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已是了无睡意。
放榜七天后便是殿试,当日,柳言初早早起床漱洗,南宫清陪他吃过早膳,送至皇城门外,自己回到客栈静等消息。
大秦的科举以笔试为主,能进入殿试只有状元、榜眼和探花。说是殿试,其实也只是皇帝根据三人的情况来安排官位,按
品级来分,状元可直接封到三品,榜眼四品,探花从四品。
柳言初静静地立在大殿外默默等候,夏末微凉的风吹得人懒洋洋地十分倦乏,他原是个颇有耐心的人,便是站在那里两三
个时辰也不会觉得厌烦。此时,他望着眼前似要直上云霄的殿前台阶,心里却想到了父亲临终时慈爱的目光,暗暗道:“
爹爹,孩儿终究要入这官门了,只是官场多坎坷,孩儿却不知路究竟该怎么走啊?爹爹,您的在天之灵给孩儿一点指引吧
!”
他默默地在心中反复祈祷,未曾注意到远远一人急急地走了过来,经过他身边,起步正欲踏上台阶,突地“咦”了一声道
:“是你?”
柳言初抬起头来,正见一张冷肃英挺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正是那日在林中遇到的紫衣人。只见此人今日一袭紫甲战袍,腰
悬长剑,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只拿着一双凌厉的眼狠狠瞪着他看。
柳言初吃了一惊,突地想到白雪曾告诫他的话:“那两人王气十分强烈,只怕是皇族中人!”暗叫:“不妙。”面上仍是
不卑不亢,拱手一揖道:“有礼了。”
紫衣人眉毛上轩,正要说话,旁边立着的小太监已喝到:“大胆,见到肃王爷还不下跪?”柳言初心中苦笑:“到底还是
惹事了。”他看了那太监一眼慢慢道:“根据我朝律法,除当今圣上、太后、国母三位,便是太子,百官见之均可不跪,
状元等虽未有官位,也遵此例。”
那太监不料他竟然据理反驳,顿时愣住,一张脸慢慢转成猪肝色,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紫衣人笑道:“王爷,这是
……”紫衣人摆手制止了太监的话头,目注柳言初道:“你这是第二次冒犯本王了。”
柳言初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学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恕罪。”紫衣人紧紧盯着他,突地一笑道:“你是来参加
殿试的吧?”他忽地皱眉道:“看你的站位应是状元了,你这性子……也罢,你且在这儿稍等片刻,本王先去面圣。”他
转身抬脚欲行,想了想又低声道:“不要担心,只是片刻时间。”说完,大步踏上台阶,越走越远。
柳言初却是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语气温和、态度亲切的亲王便是那日在竹林中遇到的蛮横霸道,草菅人命的恶人。
看他方才的态度,竟似对自己十分关心,临走犹怕自己担心殿试,出言宽慰,便似两人十分熟识,交情甚好一般,由不得
苦笑了一声,暗想:“世上的人果然是不可捉摸的,这人前倨后恭,却不知性情到底如何?肃王爷?莫不是那个以骁勇善
战闻名的三皇子,传言他心狠手辣,那日在林中所见倒是不假!只是今日如此温和,却是让人难以置信了。唉,罢罢罢,
管他如何,是祸躲不过,若他真要为难于我,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了。我在此徒作担忧也是于事无补的。”他想得清楚,倒
也颇为坦然,不理会身边太监的白眼,静静地复又默默立着等待宣召。
约摸又站了半个时辰,一个尖利的声音蓦地喊了起来,:“宣新科状元柳言初进谏!”声音一层一层传了开来,回荡在整
个皇宫的上方,直冲云霄。柳言初理了理衣襟,抬脚一步一步向着大殿稳稳地行去。
第三十三章.
柳言初低着头走进大殿,向着正中高坐在龙椅之上,身着黄袍的人伏身跪下,口称:“柳言初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
万岁。”殿中寂静无声,数十双眼睛默默地打量着他,宝座上犀利的双眸沉沉地注视着,半晌却不出声。柳言初心中暗暗
警惕,也不敢动,只是垂着头静静地跪着。
皇帝慢慢开了口:“柳言初,朕已看过你的文章,确实是文采风流,胸藏千壑。”顿了顿又道:“你是我朝前吏部侍郎柳
怀文之四子?”柳言初叩首道:“启禀陛下,臣子正是。”皇帝“唔”了一声又不吱声了。
柳言初这下真是摸不着头脑了,皇帝一上来便问他身世,竟一字不问他有何治国之策,又似十分少言寡语,连分派官职这
种事居然也是漫不经心,他心中默默思忖:“父亲在朝为官时也算公正,为人又十分庸和,应该不会得罪朝中要员。不知
这皇帝为什么偏偏只问我的身世?”他却不知在他进来之前有一人向皇帝进言,请求将他放在正三品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引起了喧然大波,故而此时殿内气氛诡异异常,便是连皇帝也是在心下暗暗盘算计较。
皇帝缓缓看了看殿下重臣,又望了望静立一边的肃王,轻咳一声下旨道:“封新科状元柳言初为正三品,着吏部尚书之位
,代朕执法,务求公正严明。”此言一出,举殿哗然,柳言初也吓了一跳。他原认为如他这般初入官场的新人,最多做个
外放的知州,却不料甫一入仕,便成了朝廷三品大员,官居要职,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他心思灵透,心知定是有人在
皇帝面前进言保举,也不惊慌,只叩头谢恩。
皇帝封罢官职,宣布散朝,挥袖进了内殿,柳言初待得百官俱都退出大殿后方慢慢起身走了出去,快到殿门时被一人拦住
,柳言初微微躬身行礼:“王爷。”肃王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不愿意?”柳言初轻轻一笑:“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
怎样?学生既愿入仕为官,便是做九品的小官也是无妨的,何况得陛下隆恩,已是正三品大员了。”
肃王静静注视他半晌,见他低眉垂目,看不出喜忧,叹道:“这个位子确实不好做,但本王相信你能做好。”顿了顿又道
:“可不要象你父亲一样明哲保身,庸禄无为。”
柳言初心中一震,面上却丝毫未露半分,恭声道:“多谢王爷提点。”肃王点点头,转身欲出殿门,想了想却又慢下脚步
低声道:“我单名肇!”柳言初一愣,肃王已是敞袖翻飞,走得远了。柳言初再是聪明机巧,这时也想不透了。自己虽已
受封,肃王却是龙子凤孙,以他王爷之尊,为何单单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又见他与那日所见判若两人,心中疑虑重重,慢
慢走出殿门,步下台阶。
正闷头默默走着,突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你?”他抬起头来,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急匆匆赶了过来,走近一
看,正是那日与肃王在林中射猎的白袍人,只是今日陪在他身边的却是另一个紫色王袍的年轻人,眉目清朗,神情温和。
白衣人笑道:“这倒巧了,我还想着怎么去找你呢?你却到宫中来了。”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今日殿试,想必你是
三甲之内。”柳言初拱手拜道:“殿下有礼,学生忝居今科状元之位。”白衣人一怔,突又笑道:“那日我见你言谈举止
不同常人,便猜你是今科士子,却未料到竟是状元呢!”柳言初垂着头道:“殿下谬赞了。”
白衣人正欲再言,他身边的紫袍年轻人道:“七皇弟,别让父皇久等了。”白衣人点点头,注视着柳言初道:“我是皇甫
羲,这是我四皇兄,你甫入官场,若有为难之处,尽可来找我。”
柳言初尚未应声,那紫衣的年轻人已笑道:“你有什么本事,让人家找你?”皇甫羲笑笑,不理兄长,又问道:“你现下
住在何处?我见过父皇后,可否去访你?”柳言初说了客栈名字,紫衣年轻人已是忍俊不禁:“七皇弟,他马上便是朝廷
官员啦,你若看重,不妨让父皇将他留做京官。”皇甫羲笑道:“这是个好办法。”柳言初默然不语。
皇甫羲见他没什么兴致,摸了摸鼻子道:“四皇兄,我们走吧。”眼睛却望着柳言初,脚下不动,柳言初也不看他,弯腰
一揖道:“恭送两位殿下。”紫衣年轻人道:“快走吧!”拉着皇甫羲走向殿内。
柳言初回到客栈,南宫清已摆好酒菜等着他了,见他回来,起身笑道:“可把你盼回来了,这殿试恁地磨时间,竟到此时
才回。”柳言初没什么精神,淡淡笑道:“殿试倒是没多长时间,等的时间却够久的。”南宫清道:“总要摆好姿态等你
入彀。”柳言初笑笑:“这倒是了。”说着,坐了下来。
南宫清替他斟了酒道:“许了你个什么官儿?”柳言初道:“大哥不妨猜猜。”南宫清挑眉道:“你方入仕,左右不过个
知州大小的官儿罢了。”柳言初苦笑道:“大哥向来料事如神,只是这次却是错了。”
南宫清见他神情竟带了些许忧虑,不觉皱眉,问道:“哦?是什么官儿?”柳言初缓缓道:“吏部尚书。”南宫清吃了一
惊:“你甫入朝廷,怎会将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柳言初叹了口气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今日却遇到两人。”
南宫清好奇道:“什么人?”柳言初微抿一小口酒,慢慢把今天殿试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全都道了出来。
南宫清怔了半晌,皱眉道:“这个皇甫肇倒象是变了个人。”柳言初叹了口气,沉默不语。南宫清见他精神不振,宽慰道
:“不用过于忧心,甫入官场,便得这个官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柳言初皱眉道:“官场险恶,我本只欲做一府知州
,能为一方百姓办点实事也算不枉平生所学,却不想跻身是非之中。”南宫清道:“现今天下吏治还算清明,你若上任后
更使纪律严明,百官洁身自好,岂不是造福天下百姓?”
柳言初沉吟片刻缓缓道:“大哥此话甚是有理,我若只忧一己之安危,倒不如在家专心侍奉母亲,不入朝廷。那肃王倒是
说对了,我爹爹便是明哲保身之人,虽保得一家安康,对百姓实无半点建树。我自幼读遍经史子集,早有报国之志,现下
却是做了小儿女之态,叫大哥见笑了!”南宫清见他一点即透,不禁赞许微笑。
两人把酒言欢,不觉已过午时,柳言初提议到郊外散散心,南宫清便叫人撤了酒席,打理打理正欲出门,却见客栈掌柜急
匆匆地走了过来,对着柳言初一揖道:“柳状元,门外有一位公子,说是与您约好的,特来拜访。”柳言初一皱眉,知是
那皇甫羲,南宫清笑道:“这人倒是守信。”柳言初道:“只怕来者有心哪!”南宫清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
他有心,我等也非善与之辈!”柳言初一笑,吩咐掌柜道:“烦你请他进来吧!”
第三十四章.
皇甫羲进来时,柳言初已迎到门前,午后的暖阳照在他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染上些微淡淡的粉红,衣袂飘扬,眉目含笑,
少年纤细挺拔的身姿轻而易举地吸引了皇甫羲全部的心神。
柳言初抱拳一揖道:“七皇子纡尊降贵来访微臣,臣实是万分惶恐。”他已封官职,对皇甫羲的来访带了几分戒备,索性
按官场礼节行事。
皇甫羲被他突来的客套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方讪讪道:“柳大人客气了。”柳言初一笑,将皇甫羲让进房中。案边,南宫
清已斟好香茶,见柳言初领着皇甫羲走了进来,躬身笑道:“七殿下别来无恙!在下适才未曾远迎,还望恕罪。”皇甫羲
抱拳回礼道:“客气了。”三人坐下饮茶。
柳言初道:“不知七皇子此次前来,有何要事?”皇甫羲听他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反而有几分不自在,呐呐道:“也没
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那日见过柳大人后,羲对柳大人的风采十分钦仰,盼能跟柳大人多多交往。”柳言初笑道:“七皇子
抬爱了,微臣实不敢当。”皇甫羲道:“今日面圣,已从父皇处得知柳大人官居吏部尚书,羲借花献佛,恭贺柳大人。”
说着,举起茶盅敬了一敬。
柳言初叹了口气道:“微臣初入官场,便身居高位,实是惶恐。”南宫清暗暗好笑:“言弟的太极打得妙啊。这皇甫羲如
此随和,心思必不简单呐!”他也不言语,只是静观其变。
皇甫羲见柳言初言语谦恭,神情竟真似略带惶恐不安之色,知他与自己兜圈子,心下计较万千,盘算一番后,不再绕弯子
了,索性直言道:“不知柳大人觉得当今天下形势如何?”
柳言初与南宫清对望一眼,心底同时想着:“终于来了!”答道:“微臣甫入仕途,对天下形势实无半点研究,只不过,
如今海清河堰,明主执权,微臣不才,私以为天下太平,民富国强。”皇甫羲紧紧盯着他道:“羲存心来访,便是看着大
人气节高昂,非俗流之辈,不料,大人竟是不见半点真心。”
柳言初垂下眼帘,手指顺着茶盅边沿慢慢抚摸,缓缓道:“七皇子难道认为在下说错了么?这天下不太平么?”皇甫羲收
回视线,举起茶盅,微抿一口道:“羲对柳大人一见倾心,料得柳大人与那帮趋炎附势之徒不可同日而语。也不怕柳大人
得知,羲以为父皇虽英明,毕竟是马上皇帝,建国容易守国难哪!如今中原虽一统,但是战争杀伐造成的疮痍却未抚平,
经济萧条,民不聊生,何来民富国强之说?父皇好战,对外夷耿耿于怀,连年发起征战,征兵增赋,百姓深受其害。现下
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长此以往,大秦朝未来的命运将怎样,羲实不敢想!”
柳言初心头微震,不由便想到自己曾经路过的一个百户无一壮丁的村庄,轻轻喟叹了一声。
南宫清举着杯子细品慢饮,看着柳言初微微动容的神情,知他已有几分心动,缓缓道:“七皇子心怀天下百姓,却是苍生
之福啊!”皇甫羲面带愁容,叹道:“羲虽有改革历新,造福于民之志,只可惜人单力薄,力不从心啊。”柳言初缓缓道
:“七皇子乃龙子凤孙,又贵为亲王,怎可有薄志之语?”
皇甫羲见他话语松动,似是赞成自己所言,不由喜道:“若得柳大人相助,羲岂敢妄自菲薄?”柳言初淡淡一笑道:“微
臣入仕只为百姓。”皇甫羲笑道:“柳大人才学出众,能为朝廷所用,苍生大幸!”南宫清见他顺杆子往上爬,心中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