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东风归何处 下——楚清明
楚清明  发于:2011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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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瑞臻,此时心中却是一团乱麻,纠结地理不清。

他骗了容轩。

当然,冯启云那时确实留下了一封密信给他。虽然瑞臻看过之后就毁掉了,但信上所说之事就如同刻在他脑中一般——那

是冯启云留下的生路!一条逃出皇宫地,极为稳妥的路!

瑞臻在无数个夜里,反复思索,也觉得那心上所说十分可行。也便是说,只要他下了决心远离这一切,他极有可能真的能

逃出去。

这么长时间,瑞臻都没有动过放弃的念头,那条生路变得像心底的支柱一样,再苦再难熬的时候,想到他仍有退路,瑞臻

就能变得更加坚韧。

但看到被伤得血肉模糊的容轩时,瑞臻后悔了。这次之事杖责三十,他日便有可能丢了性命!

容轩的处境太危险了,他腰间的红斑已经埋下隐患,而他所实行的计划也并非没有曝光的一日。到那时候,他已经有了赴

死的决心,但是容轩呢?

就在那时候,瑞臻下了决心,动用那条最后的生路!

只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和容轩一起走。

就算会死,就算是以卵击石,就算他的国家一去不返,他也没有放弃刺杀邺王的打算。那是最后的尊严,如果忘记那些惨

死的人选择偷生,瑞臻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他不希望容轩一起,就像他说的,他想容轩活着,哪怕只是做个平民,也想他活着,在某个地方平安地度过一生。

只要能偶尔想起他,就成了。

就像容轩了解他一样,瑞臻也深深知道容轩的性子。要他抛下自己独自逃走,这种事容轩绝对不会做,就断自己命令他也

不行。

因此瑞臻佯装要和容轩一起离开,他打算等一切妥当,就想办法弄晕容轩将他送出去,自己留下。

当然,突然少了这样一个人,对邺王解释起来是有些麻烦。但那时他无所顾忌,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也许容轩会恨他,但

只要能活着就行。

瑞臻打定主意。但即使如此,想到要就此和容轩分别,他心中仍像刀割一般痛苦。离开的那段路不短,瑞臻仍然走得很慢

,仿佛压制脸上痛楚的表情已经用尽他力气。

***

容轩毕竟是习武之人,十数日后,他身上的伤便无大碍。

而瑞臻这边,已经按照冯启云信中所述联络到了他留下的负责那条“生路”的人,并且商量好了行动的日子。

二月初八,宜开市,宜移徙。

说也奇怪,这天的天气也好似有心相助一般,一入夜便起了风,密布的阴云将月光遮了个严严实实,真当得起“月黑风高

”四个字。

按照那人所说,瑞臻跟容轩轻身上路,等到侍卫们换班时翻出了园子——好在容轩武艺不差,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

两人走走停停,十分谨慎,到皇宫西北方的一略显破旧的小楼处才停下来。这里正是原先冯启云所住的奉贤阁,自他走后

一直无人管理;一统之后,这处既没划到瑞臻的园子里,也没正式并入皇宫,就像被遗忘了一样。说来也是,邺国崇尚武

力,对陈国藏书并无多少兴趣,因此极少有宫人到此处。

瑞臻藏在一道墙的阴影后,心中有些忐忑。他虽然确信冯启云留下的那人值得信任,可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他也并不知晓

。说起来跟含清宫相比,奉贤阁确实要更靠近宫墙得多,但要想出去,还要经过数道宫墙,怎么看也不是一见容易的事。

“公子。”正思索间,有人在身后轻声叫。容轩和瑞臻都吃了一惊,赶紧转身,只见一眉清目秀的内侍站在两人一丈远处

今晚事关重大,容轩警惕四周一刻也没有放松,但这人是何时来的?又是如何不让二人发现而近身?他完全不知道。想到

这人若是敌非友,瑞臻会有什么后果,容轩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瑞臻虽也是第一次见冯启云的人,却不像容轩那样紧张。一来他与此人通过信,二来……见他这等能耐,便更相信他有手

段带容轩出城了。

那人含笑而立,让容轩和瑞臻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却没有说自己是谁,也没有说别的话。而瑞臻仿佛和他有某种默契

一样,也省略废话直接开口问:“我们怎么走。”

“随我来。”那人点头,率先在前带路。

只跟着走了几步,容轩便发现他走到路线很刁钻,都是视线的死角,就算有侍卫经过,只要不注意也根本不会发现。

这人竟对四周环境熟悉至此,着实令人惊叹,当即容轩也放心不少。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人才停下来。三人身处之处为一相当宽敞的院子,院中央零星散落着木桶和长条凳,而院子边沿

处是一排低矮的房屋,停着三辆运送货物的板车,上面各有一个长形大桶。

空气中飘荡的挥之不去的臭味让瑞臻身形一顿,脸色有些难堪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走在前面那人回头一笑道:“净事局。三更半夜也只有这处当差的能出入宫门了。”

“……什么意思?”一路默不作声的容轩问。

净事局,就是宫里专门洗马桶的地方。这里当差的都是宫里犯了错的或是得罪了贵人的太监宫女。这些容轩当然知道,因

此语气间已经有些不善。

“自然是送你们出去。”那名内侍停下脚步,转身道:“皇宫禁卫不比别处,查得很严,两位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宫中谁

不认识。也只有这夜香车太污秽,没人愿意翻动,想平安出去,只能委屈一下了。”说完又是一笑:“不过二位放心,这

桶看着腌臜,其实洗得停干净,里面装的都是清水。

一席话让容轩眯起眼睛,这奴才竟敢如此出言不逊!瑞臻何等身份,怎能……怎能受这样的侮辱!想到此处,他上前一步

,单手扣住那内侍的肩膀,让后者立即咝咝吸气,看来是疼极了。

“容轩,放开他吧。”瑞臻平静地说。

容轩看了看瑞臻,见他神色认真,便放开手。那内侍也不恼,呲牙咧嘴在一旁揉肩膀,一边道:“还是公子明白。”

瑞臻没理会他的奉承,只对容轩说:“不必计较那么多了,还是赶紧出去吧。”

这主意算是出人意料,谁能想到昔日陈国的君主会藏在粪车中呢?只是叫人知道了又是一大笑话,不知道会被怎样嘲弄。

可是更加难堪的事瑞臻都忍过,何况这次是为了将容轩送出去,这些代价就显得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此处,瑞臻暗暗捏了捏藏才怀中的药粉。等出了宫门,他就用这些要将容轩迷倒,然后这人就将他远远带走,这是他

和那人说好的。他不知道容轩将被带往何方,但只要远离宫廷,从此过平凡安定的日子就够了。

瑞臻相信这内侍并无恶意。至于他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是存着捉弄自己或是别的什么心思,瑞臻并不关心——只要自己和

容轩能出去。

而且……瑞臻隐约觉得样恶劣的性格倒和冯启云有几分相像,从前几人在宫中,就数冯启云鬼主意最多,最喜欢捉弄人。

这么想着,便不由在心中生出一丝怀念的心绪。

那人仿佛洞穿了瑞臻的心思,咧嘴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瑞臻便往前走,当真打算进去。

容轩扯住他,两人对视片刻,他便放开手,改为跟在瑞臻身后,扶着他进了车上的大木桶里。

木桶里果然装了大半的清水,想是考虑到车子平日的重量跟行走时的水声。两人一进去,从胸部往下就立刻被浸透了。

时值二月初,还是很冷的,何况泡在冰冷的水中。

瑞臻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嘴唇也退了血色。容轩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给他披上,也只能勉强护着他露在水外的部分而已,并

没多少用处。他想了想,靠近瑞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好一些。

没一会儿响起马鞭声,周围剧烈晃动了几下,瑞臻知道他们出发了,靠着容轩,两人一时无言。

外面传来模糊的歌谣,隐约能听见歌词,应该是那内侍轻声唱的。瑞臻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是邺国人吧?

为什么要帮我?”

车外一静,接着传来那人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是邺国人?现在宫里还有很多陈国人当差呢。”

“口音。有几个字邺国人总是咬不准。”瑞臻说:“你刚才唱的歌就有,虽然你刻意掩饰了,但若留心仍会察觉的。”

“好耳力,”那内侍漫不经心地赞了一声,继续道,“但我不是帮你,我是还冯启云的情,他对我有恩。”

对这个答案,瑞臻并不意外,也没有询问到底他和冯启云有什么关系,只说:“我们若走了,你怎么办?”

听了这话那内侍似乎一愣,继而笑道:“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担心。”言语间倒是充满笑意,似乎觉得瑞臻这话很有意思

容轩却知道他在意外什么,因为从前瑞臻甚少在意别人,尤其是下人的事,这些年他确实变了许多。但一想到他是为何而

变,容轩又觉得心痛难当,只能用力搂紧他。

瑞臻想知道的事已经问完了,便也不再言语。

净事局距宫门倒也不算太远,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多的时间,那内侍道:“前面是一道角门,这时候没什么人看守。过了角

门,就是平日夜香车出入的小宫门,过了就是宫外了。从现在起,你们千万别发出一点声音。”

说罢他一摇马鞭,慢悠悠往角门去。

瑞臻听他这么说,心里默默算着再有多久就能出去了,不由激动起来,和容轩交叠的双手使劲握住。

但就在此时,他感觉车子停了下来。

因为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瑞臻并不敢出声。忐忑间听见那内侍颇为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道:“啧,真倒霉。就差一道

门了。”

说完他敲了敲木桶壁:“喂,如果黄泉路上见了我,记得结个伴啊。”

此话一出,瑞臻就知道完了。

接着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靠近,将他们藏身的夜香车团团围住。瑞臻知道已无他法,用力捏了捏容轩的手掌,然后索性掀

开盖子起来。

他的衣服都湿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夜风一吹冷道要命。四周围满了手执利器的黑衣骑,都对着瑞臻,但是他仿若无

所察觉,眼睛只是直直看着远处,他们原本要去的方向。

只有零星的几盏灯,黑影绰绰。

最前方隐约看见一匹高大的马,马上的身影即使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立刻认了出来。

邺王。

第四十六章:入狱

四十六 入狱

邺王一挥手便亮起无数火把,阴沉的脸色被摇曳的火光衬得更加骇人,他死死盯着瑞臻,像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他撕碎!

这是什么感觉?

愤怒,从未这样愤怒过。

难以形容的怒火一波接一波冲击着邺王的胸口,几乎要炸开。尤其是看到瑞臻此刻狼狈的形容,原本已经到极致的怒气又

开始暴涨。

他竟然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虽然嘴上不说,但瑞臻平日对衣食颇为挑剔,非上品不用,邺王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肯躲在那

样污秽的地方——就为了离开自己!

一时间,邺王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愤怒和痛苦那种更多一些。但被背叛的感觉像一根尖刺,虽然没能留下多大伤痕,却刺得

他心中隐隐作痛,难以平息。

更叫邺王生气的是,即使如此,他仍然控制不了心底的担忧。但这念头在看到瑞臻身后的容轩时,又化作一道更加猛烈的

怒气。

又是这侍卫!

邺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原本只打算只要瑞臻认错便原谅他,此时却忍不住想要狠狠给他些教训,让他知道自己此刻是

什么感受。

“带下去,关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酷无比。

话一出口,邺王就有些后悔。

瑞臻湿透的衣服还贴在身上,一张脸被冻得都有些发青了。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他止不住地颤抖,看上去可怜

极了。

邺王想着瑞臻身体向来不怎么好,这样的天气泡在冷水中,若不及时让御医看看,恐怕会生病。

他张了张嘴,一句“回来”几乎就要出口,却又忍住了,眼看着黑衣骑上前架住瑞臻,拖着他往远处去了。

瑞臻的视线竟也没有离开邺王。

相比之下,他的神色要平静得多,但邺王总觉得那其中蕴含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意味,像是眷恋,像是委屈,像是无可奈何

地自嘲。而在瑞臻被带着转过一道角门的时候,邺王觉得他似乎笑了,只是那笑容又苦又涩,让他自己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而等邺王想看再个仔细,瑞臻的身影便已消失。

***

宫中的惩戒院是专为犯了事的贵人们准备的——宫女太监们轻者交与主子自罚,重则直接赐死,倒是用不上。

自邺开国以来,共有一名贵妃,两位皇子,以及数名品阶较低的嫔妃进去过,然后再没出来,可以说是内宫中人人谈之色

变的地方。

二人一被带过去,就立刻有院吏拿着木枷跟邢锁迎上来。

瑞臻虽被软禁于宫中,可也算得上自小金贵,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东西,心顿时往下一沉。但他素来好强,尤其不愿在此时

显出一丝一毫的软弱,给人看了笑话,便咬咬牙,故作镇定地伸出手。

几下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然后,他细瘦的手腕上变多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他以为自己能不在意,但是深刻的屈辱感还是一瞬间涌上心头,眼睛酸涩,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叫眼泪滴出来。

被院吏押着走进去,瑞臻见一路墙上都挂着冰冷的刑具,不知道都是怎么用的,却也不敢去想。他屏住呼吸,目不斜视,

直到被和容轩分别关进走廊尽头的牢房里才缓过气来。

内宫牢房的条件比外面要好得多,毕竟不是给一般人住的。但话虽如此,也不过是宽敞了些,地面用青砖铺过,还多了一

张又矮又窄的硬板床,上面有薄薄的铺盖。

他身上的衣服没有换,又湿又冷。

瑞臻看了看床上那条毯子,觉得太脏,也不愿意披,便还穿着湿衣服,找了地方随意坐下了。

容轩在他隔壁,被一堵青砖砌成的墙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但等押送他们的人一走,瑞臻就听见他轻唤自己。

“我没事。”他勉强回了一句,就再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这一夜惊心动魄,将瑞臻的心神耗费殆尽,但结局却让他如此绝望。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已经被神明抛弃了,不然为什么一

次次败在那男人手中?!

范将军的伏击也是,今晚也是,明明什么都算好了,明明万无一失,为什么总是得到最坏的结局?

难道上天也站在那男人一边……

瑞臻紧紧握住拳头。那又如何?

就算那男人有神助,他也不会就此认输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不会让他好过!不到最后的那一刻,他绝不会放弃,绝

不会!

瑞臻靠着冰冷的墙壁,心中却从未如此坚定。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也辗转难眠,那便是邺王。闲杂人等自有手下料理,能叫他如此的除了瑞臻再无他人。

等他一路回了寝宫便挥退宫人,也不掌灯,独自一人坐于黑暗中。

此时邺王怒气已经消散了六七成,而瑞臻最后那哀伤而意味深长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晰,总是不自觉浮上他心头,叫他无比

焦躁。

这情绪无疑也是陌生的,但却不令人愉快。邺王觉得自己简直坐立难安,总想着要去看看瑞臻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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