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东风归何处 下——楚清明
楚清明  发于:2011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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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的生辰,他还要过多少个呢?还要忍受这种屈辱到什么时候呢?

难道要一直等一直等,知道有一日那人厌弃了自己,将他像其他人一样处死的时候才来后悔么……

瑞臻觉得自己总说时机未到,其实根本都是借口吧!是他怕了,想退缩的借口。

决不能这样!

他看着镜子里的脸默默想,决不能再逃避下去,不成功便成仁,反正他只有这条命是自己的了,总该做些什么。

***

这日邺王事务繁忙,直到未时才到含清殿,陪瑞臻用了午膳。

菜品都是特意按照瑞臻的口味做的,但他却没什么兴趣,脸上表情既不高兴,也没多少不耐。

邺王看上去对他这样子并不介怀,反而笑道:“你不想知道朕送你什么礼物?”

瑞臻抬眼看他,顺势问:“什么?”

“等戌时,朕带你出宫。”邺王道,“今日夏元节,都城会很热闹的。”

这话却让瑞臻动作一滞。自从上次之后,他再也没想过“出宫”二字,似乎宫外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从前自书上知

道自己生于夏元节,便心心念念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节日,现在好像也一下子没了兴致。

虽然不想承认,但瑞臻知道自己是害怕了,从内心深处不想在面对那种情形。

邺王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要带他出去好羞辱他吗?

这年头只是闪了一瞬就被瑞臻否定了——这男人神色不似作伪;何况,若他要羞辱自己,实在有更令人难忘的办法。

瑞臻更不想叫他看出自己内心的犹疑和畏惧,便点了头。

夏元节是一年最热闹的节日之一。每年五月初五,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结伴出游,看河灯,赏花灯,猜灯谜,还要吃粽子

、花生糕跟荷叶汤团等。年轻的公子小姐们更是借此机会与心上人相会,或密笺赴约,或互赠花灯,别有一番情趣。

这回出宫跟上回有所不同,他们没带几个侍卫,只是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好像真的是出游的富家公子。两人品貌出众,

一路惹得一些个胆大的女子频频相看。

瑞臻原本兴致不高,渐渐地也被吸引了,仿佛这回他才看见都城的原貌,如此热情奔放,绚烂多姿。

街市上,彩笺书画,嵌灯如星。不过百尺便燃灯百余,各式各样,如有莲花灯、牡丹灯、楼台灯、美人灯……有的镶金嵌

玉,有的饰以彩穗,有的题写诗文,个个美轮美奂。

原先在宫中并无人擅长这个,所以瑞臻从未见过这么多花灯,此时一见,只觉得书上所说全无灵气,哪比得上现实中精彩

夺目,一时看痴了。

邺王见他这样,温声到:“都说夏元节要放河灯,我们也去买一盏吧。”

瑞臻点头,俩人靠近路边的摊子,挑了两盏最大最好看的荷花河灯。

此时的流烟河畔,挤满了来放灯的人,有官家小姐、豪门公子,也有小家碧玉、平头百姓,都聚在一处不分上下。

朱谨寻了处好地方,邺王跟瑞臻才过去。

“放灯前要许个愿,路过的神仙听到了就能心想事成。”邺王道。

瑞臻捧着莲花河灯闭上双眼,片刻后睁开,蹲下身轻轻把灯抛进河中,默默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载着他的灯渐渐飘远,灯

芯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而他脸上的神色十分肃穆。

等那灯跟其余河灯混成一片时瑞臻才回神,却听邺王问:“你许了什么愿?”

瑞臻没有作答,回头见邺王仍捏着他的灯,便问:“你又要许什么愿。”

邺王看着他,眼神幽深,被火光映得有些锐利逼人,随即他低身将灯扔进河中,这才道:“我不用向神仙许愿。我的愿望

从来都是靠自己达成的。”

他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瑞臻不语,偏开目光。

***

放过河灯,两人又随着人流随意走了走。

见街市边有卖花生糕跟荷叶汤团的,邺王便道:“坐下歇歇吧。”

瑞臻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不再排斥这些街边的吃食。邺王解释说:“即是你生辰,今日就破一回例吧。”

两人到一荷叶汤团的摊子上坐下。

老板娘手麻脚利地盛上来两碗,其实不过是掺了荷叶汁的莲蓉馅儿糯米团子煮在酒酿里,没什么特别。

街边的摊子,吃食做得并不怎么精细,但食客都不在意,一边跟同伴高谈阔论几句,一边吃得兴致高昂。

瑞臻和邺王的桌子上要安静一些,一个低头慢慢吃,一个含笑而视,偶尔两人才说几句话。

本来他们在人群中就显眼,如此格格不入更是引人频频侧目,但并没有人上前——夏元节,很少有人会去打扰别人的。而

那两人更是对对四周的目光毫不理会。

“味道如何?”邺王问。

瑞臻略微偏头,似乎细细品味片刻:“比不上宫中,但难得有些野趣。”

邺王见他喜欢,又叫朱槿去买了花生糕和其他吃食,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跟荷叶汤团一样,这些东西瑞臻也不过尝一口

,并不吃完,却又舍不得丢,只好拿在手上继续看花灯。

这一路走走停停,到过了亥正,灯市上的人开始渐渐散去,两人才准备回宫。

路上瑞臻忍不住将头伸出马车外,刚才他身处的灯市越来越远,点点灯火如同星光一般,又变得遥不可及。他有些舍不得

,但又知道自己并不属于那样的地方,宫中还有件事等着他去做。

但瑞臻仍然忍不住想,若是有幸……若是有幸活着出来,跟容轩一起做个平头百姓,似乎也很不错。

会有那样一天吗……

他渴望而不舍的神情不自觉带了一分在脸上,被一直盯着他的邺王察觉了。后者并不知道他的心思,或者也猜到几分,但

面上神色不变,仍旧带着淡淡笑意道:“你若喜欢,明年便还出来吧。”

瑞臻没有回答。

邺王不恼,只说:“小心凉了。”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放下马车的帘子:“宫里还备了酒菜,回去朕陪你喝生辰酒吧

。”

第五十章:毒酒

五十 毒酒

回到含清宫已快至子初。

乐坊的伶人们还聚集在含清殿前的空地上,他们本是给瑞臻公子庆生的班子,哪知到了含清殿不见人,却又不敢散去,只

能在原地候着。

其余人也是如此,从太监到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等到马车进了含清宫,他们才知道邺王临时起意,带着瑞臻出了宫,倒叫他们在这里白白等到晚上。自然,就算心中有些

怨言,这些人也不敢多说一句什么,朱槿一发话,都乖乖收拾好默默退了下去。

原先备着的酒菜热了又热,早就不成样子,自然有人吩咐重新准备。等二人沐浴完毕,屋内桌上已经有了十七八道菜品点

心,而太监侍卫都退了个干净。

邺王先走过去,提起酒壶给杯中倒上酒,对瑞臻道:“生辰酒是非喝不可的,否则来年可没有好运气。”

瑞臻不答话,却到桌子另一边,刚坐下,就闻到一股香甜气。他看了看杯中之物,色泽颜色嫣红,竟是“沉梦”。

这是旧时太后想的法子,自陈国破灭之后,宫中已无人会酿,有的也是旧年的存货,原先都被冯启云弄到奉贤阁的地窖里

去了。

但这些事,邺王又是如何得知?!就算当年,“沉梦”也只在女眷中流传。难道邺王对陈宫的掌握,已经细致到如此地步

了!

瑞臻越想越是惊心,虽然面上没露出什么,心间不由有些举棋不定——这只是巧合,还是他在警告什么?

一回神,却看邺王正看着自己,当下也不便再多想,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熟悉的滋味让瑞臻脸上的神情也略微变得柔和。邺王看他如此,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开始有意无意谈论刚才宫外的一些趣

闻。

瑞臻不知道他为何要一脸轻松地和自己说这些,免不了暗自警惕。同时,想到他的计划,心中更是不敢放松。

其实倒是他多想了,数次败于邺王之手,让他不知不觉对这男人生出畏惧之情——虽然他自己并未觉察到,但他总将邺王

想的无所不能,十分强大。

就像这回,邺王倒真是只想让他高兴些罢了——当然,这也是达成他目的所必须的。

看瑞臻酒杯空了,邺王想再满上,却被他伸手阻止:“‘沉梦’还是配羊脂玉杯好。”

他总算是开口说了句话,邺王自然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和他纠缠,当下想唤朱槿拿套羊脂玉的酒杯过来,却见瑞臻站起来

说:“不必如此麻烦,这里就有。”

说罢他往内殿去。

瑞臻的步子很自然,不会太快或太慢,完全看不出他此时内心有多紧张。进了内殿,他走向墙边的楠木架子,从上面取下

一套酒具,通体雪白润泽,正是上好的羊脂玉。

但他没有立刻拿着酒具回去,而是伸手到架子背面的暗格里,几番摸索,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瑞臻死死攥着那盒子,就像里面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但他知道此时并没有多少时间迟疑,只是一瞬,又冷静下来

,极为灵巧地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枚小印章,将印章拿出来,扣开底层,露出里面的夹层。夹层约有盒子三成大,装满了一种褐色的粉末。瑞臻

将那些粉末到了一半进酒壶,想了想,索性全部都放了进去,才将盒子原封不动藏好,端着酒具走出去。

那些粉末,是钩吻花干制而成。

像这样有毒的药材,宫中取用都是记录在案的,对他们尤其严格,瑞臻本来不可能会得到。但两年前,邺国上下忙着迁都

事宜,园子里看守他的侍卫少了许多,瑞臻久未出门,见此情景,便生了出去走走的心思。

就像冥冥中被谁指引着一般,他到了旧太医院的草药园子。

自从沈凤臣走后,那里就荒废了。邺人从不涉足,他也没有兴趣,渐渐地竟变得像荒野一样,又破败又凄凉。

正是这份颓败之景勾动了瑞臻,他决定进去。

园子里四处都是杂草,沈凤臣原先精心培植的草药早就找不见痕迹。瑞臻艰难地拨开到他腰间的荒草,一步一步往前走,

手背上被一种带细小毛刺的藤蔓划出了不少细痕。

有点疼,却又让他隐约有被惩罚的快感。瑞臻抱着近似自虐的心绪让自己不断往前,专门走杂草最为密集之处。

忽然他停下来,一株品相普通的藤草吸引了他的目光。长圆的叶片,已经是九月仍开着小黄花,花下有漏斗状的萼——他

曾因为好奇沈凤臣为何如此痴迷医术,也看过一些医书,立刻认出来,这藤草和一种名叫钩吻的断肠草极为相似!

瑞臻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成为他手中的力量,而且是秘密的、极有杀伤力的力量!只是他仍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因此强自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了几片叶子藏在怀中。

回了含清殿,等四下无人时瑞臻才将那些叶子掏出,和点心揉碎在一起,撒到后院中。

很快便有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雀被点心碎屑吸引,落下啄食。不一会儿,只见那些鸟儿开始挣扎扑腾,好似想飞走却无法

控制自己一样,没几下就纷纷倒在地上。

瑞臻过去捡起一只,它果然已经死了。

他终于确定自己手中的东西确实是钩吻,胸中一时激荡不已,紧紧抓住回廊的栏杆才强行压制住心绪。

后来他去查了医书,钩吻毒性甚强,尤其是它的花,只要数朵之量就能快速置人于死地。但干制之后效果没有那么好,大

概要多一些才行。

含清殿时时被监视着,瑞臻不敢去草药园子太频繁,可惜钩吻只得那么一株,他只能一点一点积攒着,将那些黄色的小花

秘密晒干、碾碎,想着有朝一日定能派上用场。

到十一月,钩吻花期将要过去时,瑞臻终于收集了那么一小盒,藏在内殿的架子后。

到今日,正是是用它的时候了。

***

瑞臻端着酒具出去,神情没露出半分端倪。

邺王一见便赞道:“好玉,果然不是凡品。”

“这是旧时得来的赏赐,听说是番邦进贡的。”瑞臻简略解释了一句,拿起原先的装酒的细嘴鎏金壶,将里面的酒全都倒

进他新拿来的羊脂玉酒壶里。

嫣红的颜色成了最好的遮掩,钩吻微微的苦味也隐藏在“沉梦”的甘甜之中。

瑞臻将酒壶拿得很高,倒出的酒液被拉成一条细细的红线,又稳稳落入白若初雪的杯中,带着一丝花香的气味渐渐弥漫。

“如此,才能最大限度激发‘沉梦’的香气。”伴随着如流泉一般的细微水声,瑞臻道。

酒至七分满,微微晃荡着,染红了白玉壁又立刻退下,如此反复。

“沉梦?”邺王重复着这个名字。

瑞臻轻轻放下酒壶,以防钩吻花瓣的残渣弄浊了剩下的酒:“是母后从前取得名字,这法子也是他想的。”

邺王想起那女子,心下不知什么滋味,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只道:“她是有才情的。”

瑞臻不答话,仿佛不便和别人谈论自己母亲那样,只将酒杯端起递给邺王。

邺王伸手接住酒杯,将瑞臻的手也包在其中,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太过复杂和犀利,直叫后者有些心惊肉跳,想抽出

自己的手。但邺王抓得很紧,瑞臻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心中不由有些慌乱。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发现不妥了么?!还是看出自己有什么异常?!

正胡思乱想间,邺王忽然松开手,猛然失去力量让瑞臻微微往后倒了一步。他稳住身体,抬眼看邺王,见后者盯着眼前的

酒杯看了几眼,对他笑道:“你这还是头一回替朕倒酒。”说罢,端起来送到嘴边。

瑞臻感觉有只手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心,呼吸也不由屏住,大气儿都不敢出。眼见邺王一口饮尽,将空了的杯子放回到桌上

,他才略微松一口气。

杯壁上的残酒渐渐聚集到底部,就像流动的血液。

瑞臻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房中太安静了,他们竟然都没有说话。不能这样的……不能这样的,会被看出不妥来。

他脑中拼命想着该说些什么,竟有些慌乱,开始口不择言:“我也很少喝,原先冯启云在的时候,把宫里的酒都藏起来了

。他是个爱酒如命的,一天不喝都不行……”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他放在桌上的手又被邺王攥住,略微有些疼,却不知为何不敢乱动。

“你今天话特别多。”邺王温声道,却让瑞臻一惊,明白自己的失态,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邺王见他这样,只是微微一笑:“但朕喜欢。你再多说一点。”

“……说什么?”瑞臻已经下意识跟着邺王的脚步走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这男人,明明看他喝下去了,一整杯都喝下去了,为什么他还坐在那里?!

钩吻是极为霸道的毒药,不消一刻就该见效才是。虽说他用的只是干掉的花瓣,可是他放了那么多!

“不如说说你幼时的事吧。”邺王说。

瑞臻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邺王像并不在意,自顾自接着道:“不想说?那也无妨,朕先说说吧。”

邺王眼角都含着笑意,但他温和的面孔落在瑞臻眼中却是异常可怖,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让他控制不住想远远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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