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自己竟然抱起那小鬼,常江知道自己其实被震撼得不轻。
阿妹走过来,摸着Gin的软软红发,羡慕地说,「哇~常江,Gin喜欢你呢!想不到他会抓着你,他真的很喜欢你啊!Gin
走得真好啊,对不对?GinGin~」
连Agnes都走过来,轻掐了掐儿子的脸颊。「Gin你好了不起,不愧为爸爸的小天使~」
被两个男人围着,用装可爱的卡通音不断的噪音轰炸,场面说有多别扭就多别扭。
常江明白到自己充其量是个架子的功能,却也不能就这样松手,将Gin给摔下地。
于是他们三个人围成一个圆,众星拱月小皇子般的红毛小鬼头,超奇怪的3男+baby局面。
但,常江一边承受着经过街坊的好奇视线,一边想……
阿妹总算是跟他说话了、也总算是碰他了,也许连阿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有多自然而言。
他们闹的那场似有若无的冷战现在似是虚构、像个笑话。
良久,他控制不住地将放在阿妹脸上的视线转移到大鬼上……
这家伙……难道是因为注意到他们这两天互不瞅睬,所以才故意……?应该不可能吧?
那曾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来『袭警』的大鬼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吗?
他又有什么理由要为情敌去修补关系?明明他该静静等着渔人得利的,怎样都太说不过去了。
大鬼应该纯粹想炫耀一下小儿子吧,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在常江出神的一瞬,Agnes已经把儿子给抱回去了。
「哇,抱歉~他弄脏你的制服了,有没有面纸?」
「我有我有。」阿妹抽出一张面纸抹着他肩膀,常江才发现肩膀的布料深色了一大片。
刚刚Gin把口水流在他的警服上了,还在咯咯直笑。「行了,让我自己抹吧。」
这死小鬼绝对是故意的吧?每次接近他都是阴谋、都会留下『纪念品』!阴谋!
哼哼,根本不是喜欢他而是讨厌他吧?
他接过阿妹手上的几张面纸,阿妹自然地与他四目交接一下,然后动作停顿了,似现在才发现自己又跟常江回复互动,略
讶,却先表达友善地勾起微笑。
于是常江低头,也静静微笑了。
第五章、把流星抓进口袋(下)
正是黄昏。
「你们今晚是不是放假?如果你们放假的话我就不出去了……」
Agnes边在心底盘算着、边把啤酒逐罐逐罐放进塑胶袋之中。
他装啊装的发觉还真不少,数了数有至少八罐,于是又说,「你买够一打了。要买一打的话去超市买比较便宜吧?这样逐
罐算钱可没优惠啊,一点都不划算……」
完全是让店长听到的会吐血而且即时解雇的『良心建议』。
但在他入好胶袋、找完零钱之后都不见丝毫回应。
他把发票撕下来递给常江,顺便观察一下他的脸色,「……常江你哑咧?」
平常这男人进便利店看见他时虽不会欢天喜地还什么的,但总会跟他闲扯个两三句,干嘛今天那么反常?难道像狗血电视
剧般发现了他父亲是他杀父仇人,有不共载天的血海深仇?
Agnes的想像力超展开。
常江的反应只是抓了抓头发,让本身已够凌乱的发更加乱了。
仔细一看,虽然男人脸无表情,但两颊却是有些微红。
常江来买啤酒之前已经在家中喝得小醉了吧,也难怪愣愣的一问三不应。
连发票都没有拿,男人抽起塑胶袋,直直走出去。
Agnes双手撑桌,半个身子向外仰,努力地想要看到常江离去的方向……
他维持着这幼稚的姿势,一直看到男人的身影消失,没办法再追踪了。
想了想,Agnes拉开柜台的出口活板,追了出去,「我出去一下,不回来了,直接下班!」
「喂!!」后头传来日班拍挡诧异的抗议。
Agnes跑了两三步,看左看右,都看不见常江的身影。
难不成已经回家了?阿妹曾指给他看常江住在那栋大厦,但他没记清楚,只记得大概。
看常江刚刚那个样子已经半醉,应该不会忍耐到回家再喝……
于是他再疾奔数步,极目四顾。果然,在附近的歇脚小公园中找到他。
常江坐在公园的排椅上,啤酒全摆在地上,他右手夹着一根烟、左手拿着一罐酒。
他双眸涣散地盯着石地,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常江没有因为自己是地区警察的身分而找个比较隐僻的角落,反而像被谁认出都没所谓般大刺刺地在颓废,幸好现在是黄
昏时分,婆婆妈妈赶着买菜做饭、学生上班族则赶着通勤回家,小公园中只有他与他。Agnes放慢脚步走向他……
常江抬眼,望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收回。
Agnes便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岂料一坐下来,男人就抽了口烟,出声,「……又溜出来了?」
还以为常江醉到认不出他来或是压根儿不屑理他呢。
「只是提早下班。」反正都快到下班时间了,早走十多分钟没问题的啦。
至少Agnes知道常江还没醉得很严重,只是简短对答过后,只剩下一片沉默。
常江吸吸鼻子,继续进行一口烟一口酒的消愁频率,好像身边多个人少个没有分别。
Agnes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望望那被拉长拉瘦的电线杆影子、望望石坝上有动好像没在动的蜗牛、望望被夕阳染得橘红
灰黄的草丛、又望望挂钟上的时针分针的影子……
一直到常江的烟好像抽完了,他把最后一根烟头挤在空掉的啤酒罐内。
一直到这个小公园、或他的角度能看能望能研究的一一端倪完了,他承认自己输掉这个比耐性的游戏,他问,「……你有
什么想说的吗?」
喂,别把因为担心他而故意跑出来的他弄得像个白痴一样。
但毫不领情的常江连施舍一眼都没有,开新一罐酒,答,「没有。」
Agnes嘴角抽筋一下,现在这毫不体贴的混蛋把他弄得也想借酒消愁了。
虽说要原本性格就不体贴的常江,在失意半醉的状况下还要体贴他人也太强人所难了。
Agnes再看看挂钟,离去褓姆那边接Gin还有段时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回便利店换衣服……
于是他想了想,也抽出一罐啤酒,拉开铝环。「噗——」
仰头灌一大口冰凉啤酒再舒畅地呼气,想说今天他们放假,那就没机会见到阿妹了。完全没有预料到黄昏时已经跟常江两
人在公园一起坐着喝酒,虽说常江没有承认这个『一起』。
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Agnes偷偷瞄了常江几眼。
很不想承认,还是得承认……这个男人在香港人之中算是长得好看了。常江说在东方人的眼中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其实
在外国人眼中何尝又不是如此?巴黎的美人少吗?
常江并不是那种娱圈正流行的奶油小生,他长得颇为性格,虽然睫毛很长,但如雕刀刻出来的直鼻梁跟薄唇都显得过份凉
薄,下巴的线条也没柔软到那里去,偏生笑的时候有一边酒窝。
但常江很少笑,这点还是有点可惜的。
此刻常江的头发略微凌乱,两颊升起了一抹红云。并不是说平日有多英日神武、整齐严肃,只是现在却脆弱得不可思议,
只像遇上这年纪必定遇上的销碎烦心事而小题大作、而不想回家的青年,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是个警察。
既然闲闲没事干,Agnes控制不住又多看两眼,收回视线,又飘过去多看一眼……
美的事物谁不爱看?Agnes完全把常江当成了佐酒的生花米,也许比花生更秀色可餐一点。
这颗巨型花生米比想像中还要更咸香跟脆口,佐酒一流,Agnes多喝了一罐啤酒。
不知不觉,他们脚边添了五个空的啤酒罐在悠然自得地滚动。
Agnes提脚,把其中一个踢倒、踩扁,喀勒一声好响,常江依然没兴趣看一眼。
他抓抓发尾,也许实在是没他办法、也许是喝了两罐酒之后话闸子也开了,开始抛砖引玉。
「……喂,我听早班的巡警说,你舅舅真的是个警司,你们常家是警察家族耶?」
晚班巡警偷懒偷得那么厉害,日班的当然不枉多让,在便利店打工的好处就是认识人多。
他在遇上常江舅舅之后无意中跟日班巡警聊起常江(好吧,也许还是有点故意),那完全没个英雄样的大叔竟然真的是个
警司!但那天他不过是开了个头,那两个警察便吧啦吧啦一大堆地说起八挂来,说常家是警界中出了名的警察家族、说他
们跟高层的关系老早已打通、说所有好捞油水的职位全部由常家人独揽、然后子子孙孙都走后门进来捞好处都不会不好意
思;还说常江很怪,好好有见习督察不去考竟然考PC,他们最后的结论就是常家出的这个太无能了,无能到明摆着的天梯
都攀不上去才摔得那么惨。
说真的,他不是很喜欢他们那副妒忌的嘴脸、幸灾乐祸的口吻。好像常家蚀了他们有赚似的。
他说起常家,常江才又看了他一眼。
常江看得那么地没所谓、有些冷淡,好像只差那句『你从那里听回来的』没说出口、又好像早预料到今天这场对谈,因此
什么都不问。Agnes却不自觉感到有点胆战心惊,好像他触到常江的逆鳞了,好像常江刚刚把他归类为那些落井下石、故
意来看他落魄的观众。
其实常江讨厌他并非秘密、更非第一天的事了,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揪心,忙不迭转移话题,说起常江也许一直很想
要八挂却没八挂的故事来,依他经验,听八挂总是开心的。
「……你跟阿妹啊都不奇怪为什么我不回法国去,要在香港街头卖唱的吗?」他顿了顿,果然没人应话,才继续,「看不
出来吧,我啊……真的是个学音乐的。你别看我一点也没个好学生、书呆子的样子,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十多岁的时候我
也曾经一心一意只听家人的说话……呵,说起来我们真是不相伯仲,你的是警察家族、我的是古典音乐世家。」
他没发现在自己说出『古典音乐世家』的时候、身边人的眼光有多诧异,只是缓缓吞一口苦涩的酒,再徐徐说,「……我
家族在巴黎小有名气,我祖父是作曲家、老妈是钢琴演奏家、老爸是指挥家,他们是在念音乐系的时候认识的,然后也要
求他们的子女必须进巴黎音乐学院。我姐超厉害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了进去,她最擅长的是低音大提琴还有竖笛。
我呢,对钢琴的天份比较高……但那是跟祖母学的,不是跟老妈学的。我父母都忙得要命,不是飞去美国表演、就是飞去
维也纳参加音乐营,一星期总有几天不在,就算留在家中他们还是各自练习,好像不弹乐器就会死掉般。我想……他们让
我跟我姐学乐器只因为……若我们各自在大得吓人的隔音房每天练习八、九小时,那就不会去烦到他们了。」
「总之,在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已经忙到照顾不了我了,所以就把我交给祖母带。我祖母看起来跟我们很不一样,她是香港
人,当年来念音乐的时候认识我祖父的,所以我才有四份一中国血统。我跟她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腻在一起,她很娇小又
很可爱,我爱死我祖母了……她叫我别去打扰祖父作曲,她教我广东话跟国语,跟我对谈的时候像在说两个人的秘密,我
喜欢那样……好像我真的是她的谁、好像我真的很被重视,我都记得很用心、学得好认真,因为我喜欢听她赞我说我语言
天份高,说我天生是个翻译家、语言家……好像我除了音乐家这条路之外有很多、很多其他路可以走。」
Agnes的拇指一抹,抹走铝罐上的水珠,划下一道亮痕。他顿了顿,才再接续,「我妈请了老师来教我钢琴之后,我便变
得比较少见她了。每天不是上学就是在琴房弹着千遍一律的曲子,稍微按错一个琴键就会被直尺打,打到我手背都红肿了
还不能停下……你知道吗?钢琴这范畴的竞争很大很激烈的,而我的天份也真的没那样高,我想……当初能考进学院只是
因为我父母的人际关系吧。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就是考不完的试,又因为天资不够高、年纪又渐大,所以要加紧练习,除
了吃喝拉睡都在弹琴……但他们所指的年纪大只是区区十多岁,谁叫每年都有音乐神童出现呢?」
自嘲般叹笑一下,他舔舔唇添了层油亮,「我十七、八岁的时候真的是个为音乐而活的呆子,在班上没特别的起眼。但转
折来了,某天放学的时候我在街上看到了一段表演,那是一个Band,主唱的中国女孩跟我差不多岁数却好像……在燃烧自
己的生命,她在发亮。我看到了,她在发亮,可是路过的途人都没有停留、没有看上一眼,好像只有我一个观众,真奇怪
,那时候我竟然找到份同病相怜的归属感,还有份很可悲的优越感……因为我是知名音乐学院的学生而他们不是,他们只
在街头卖艺,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让他们发现我是名校学生,但却没有上前攀谈。之后,我好像鬼迷心窍了,每天都准时去
看他们的表演,渐渐地他们认出我来了、以为我很喜欢听他们自创的歌、听Rock……但我那时候不是、我对Rock那些嚏之
以鼻。我定时定候给他们几张钞票、一些掌声,渐渐地跟他们熟稔起来,他们知道我是学古典钢琴的就教我弹吉他、推荐
我听一些经典的摇滚专辑……很神奇,我听的时候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挣脱束缚、破蛹而出,那是种愤怒、又是种快感,歌
手好像在代我嘶叫,天,我想我大概可以听着摇滚打手枪什么的……」
他朝天翻个大白眼。
「之后我真的喜欢上嘶吼到我姐绝对会昏倒的摇滚,也开始会欣赏他们的表演……我还发觉自己喜欢上那主唱、那中国来
的女孩,那把又直又长的黑发在她唱到激动时摇摆,真的好漂亮、好有生命力,我没办法把视线拉走。但俗套的故事情节
来了,她有男朋友了,就是团中的吉他手,他们交往好像四、五年了,完全没有我介入的空间……但我好想得到她、好想
好想拥有她,好像只要跟她在一起就拥有一个新世界般,想要得不得了。不是我在说,她男友一点都不珍惜她,喝醉之后
会打她、吸毒之后就出去搞三搞四,不止女生、连男生都……在他们那团人中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但爱情没有任何道理可
言,那女孩还是对他死心塌地,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总有一天她会被打死……也许只是我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理由
而已,我越看得多越愤怒,那人渣根本不配拥有她!于是我想到一个点子——那是我第一次跟男人上床。」
「……没有我想像中难受,但跟那么恶心的男人上床还是有点……Anyway,我是故意引诱她男友、然后让她回家的时候看
到的。你知道吗?那真的不费吹灰之力,她男友就是只嗑药嗑茫了的禽兽,大概连跟谁上床都不知道。她回来看到之后冲
了出去,我立即追出去,我告诉她是那人渣想要强暴我的,我是说,反正那有什么好意外稀奇的?她哭着抱紧我跟我诉苦
,说已经受不了要跟他分手……之后我们很自然就在一起了,我们果然是天做地设的一对!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