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琴发出悲呛的音调。
七道冰蓝的光芒夹杂了骇人的凛冽气息,齐齐朝上官昊月呼啸而去。
上官昊月仍然坐在椅子上,姿态从容。碧月的手指松开苍负雪手中的酒杯,一个箭步跨至上官昊月身前,刷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光一出,与七道琴光融为一体,再轰地炸开了。
大殿内烟尘弥漫。
白若菡毫不示弱,猛力拨琴,大喝道:“起!”
霎时,所有的灵啻教教众,以及大殿中央的舞姬通通悬于半空中,拼命拨动着琴弦,拨出无数道凌厉琴光。白若菡再重复方才的攻击招式,七道蓝弧应声而出,与那无数道琴光一同直冲上官昊月身形而去。
但上官昊月身边的四位又怎会坐以待毙。
四人稳稳立在上官昊月身前。
那样自信又坚定的神情,令白若菡一阵心惊。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
气势逼人的琴光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
只剩下白若菡的几缕蓝弧还在淡月的剑下作垂死挣扎。
上官昊月手指都未曾动一下。
白若菡不动了。
上官昊月这才站了起来,淡然道:“雕虫小技。”
白若菡听过这句话,笑了。
“几位身手不凡,还真当是让若菡看了场好戏,”白若菡道,“但宫主未免言之过早。”
说罢,她的视线转向大殿中央。
烟尘渐渐淡去。
“呵呵,”白若菡笑意依旧,“宫主可知,若菡一开始的目标就并非宫主啊。”
大殿中央,一名灵啻教弟子将苍负雪抓住,用一条断掉的琴弦死死抵在苍负雪颈部动脉处。
苍负雪浑身脱力地倒在那弟子怀里,眼睛都睁不开,意识更是模糊到了极致。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淡月嗔怒道:“想不到堂堂白教主也会用酒中下毒这等阴招。”
白若菡道:“若菡的酒可是干干净净的,只是烈了些,酒量再好的人也撑不过三杯的。这苍公子竟然饮下这样多,不知……还能否醒得过来呢……?”
白若菡话都还没说完,凌厉紫光刷地急至身前,上官昊月拔出腰间冷月一刀劈了过去。
白若菡眼神微变,抱着琴侧身闪开,却还是被那紫弧划破了肩上的淡蓝轻纱。
“哟,宫主大人动怒了。”白若菡不怒反笑。“这事可怨不得若菡,怪只怪苍公子心有郁结,借酒消愁,我看这郁结定是与宫主有关,对么?”
上官昊月劈过一刀之后便猛然转醒。
方才,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挥出了那一刀。在那“能否醒得过来”几字之后。
上官昊月紧紧攥住冷月:“你想做什么。”
白若菡道:“不是都告诉宫主了,若菡要的不过是苍公子。宫主若是能将此人让给若菡……”
“做梦。”来不及思考,上官昊月语气异常阴冷地道出两个字。
“既然宫主如此不通情达理……”白若菡神情一变,面目即刻变得狰狞起来,“今日我白若菡可要让揽月宫主血祭这寒玉琴了!!”
她发疯一般拨了琴弦,这次却无那七道蓝弧,也没有面朝上官昊月方向,只是数道气流像无形的鞭子一样鞭笞在大殿内所有的灵啻教弟子身上,并发出巨大声响。不等上官昊月有所动作,白若菡又开始弹奏起那幽怨的曲调来,婉转凄凉,声声入耳。
那些飞在空中的灵啻教弟子便像是被吸了魂一样,面目呆滞地朝上官昊月蜂拥过来。上官昊月眉头微皱,手指轻轻向空中一弹,几个抱了琵琶的弟子应声落地。
但立刻弹起身,张牙舞爪又朝上官昊月扑过来。
淡月几步上前,一剑挥砍过去,砍断那弟子一条手臂。
鲜血四溅。
但是,那弟子面目仍然呆滞,看也不去看那断臂。
视线锁定了上官昊月一行,跟随着那琴音的节奏,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来,洒落了一地。
看那样子,与行尸走肉根本没有区别。
“哈哈哈哈哈!!!”白若菡放肆地大笑出来,“尽管砍尽管杀,杀多少有多少!我的弟子到死都会与你们纠缠不休,你们就给我好好享受吧!!!”
再看那被砍掉手臂的弟子,虽然面目呆滞,却隐隐有两行清泪滑下面颊。
不妙。
上官昊月抬头一看,连天花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活死人。
身前,是与那些人缠斗于一处的碧月和怀月。
两人浑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奋力砍杀,肢体不全的灵啻教弟子却是越来越多了,破碎的身体一齐将二人团团围住,腐朽的魂灵在白若菡的指间低低叹息歌唱。
另外两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殿内腥气冲天。
听不到啜泣,听不到惨叫。
唯有那冰蓝的寒玉琴,正幽幽地吟唱着一曲血红的歌谣。
三十一.
大殿内腥气冲天。
寒玉琴琴声依旧。
突然,先前抓住苍负雪的那个弟子拖起苍负雪就往大殿外跑。苍负雪已彻底失去意识,双脚无力地拖在地面上,头歪在那弟子肩上,神色倒是非常安详。
上官昊月回头看了看淡月四人。
四人十分默契地侧过来,眼神坚定地冲上官昊月点了点头。
那眼神告诉他,这里交给他们。
那些灵啻教弟子飞快地朝上官昊月身边聚集了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上官昊月身周围得死死的。
没时间犹豫了。
上官昊月凝神,手中冷月高举,盈盈紫光缓慢地映上了那些毫无生气的面庞。
行尸走肉们一看见那紫光,竟稍稍迟疑了一下。
上官昊月眼神一转,将全身真气都灌注到握刀的手上,刀身持续颤抖,紫色的光晕渐渐开始不安分了。
白若菡冷哼一声,反手又把琴弦奋力一拨,那些稍显平静的弟子似乎是受到更大的刺激,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再度呈现出疯狂而狰狞的姿态朝上官昊月飞扑过来。
此时,上官昊月另一只手握住了鸣动已久的冷月。
冷月发出的紫光陡然变得浓烈了。
在那些手指即将触碰到脸庞的那一刻,上官昊月低喝一声,冷月挥砍而下,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气焰,在空气中划出一条明晃的紫。
谁也来不及看清那道紫光。
白若菡被气流掀得连连退了数步,手中的寒玉琴都差点掉到地上。
琴声戛然而止,她惊魂未定地朝地面上一看──只剩下挟持苍负雪的那个弟子倒在地上。
而那紫光所经过的天地之间,已是一片寂静。
大半的灵啻教弟子,一瞬间灰飞烟灭。
白若菡怔怔地看着寒玉琴,七根琴弦砰地断了两根。她自己也随着那琴弦的断裂吐出一口血来。
滚滚烟尘中,月白色身影拖着一道雪白点足向前,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白若菡气得连骨头都颤抖起来。一声尖叫从她喉间传出。
琴声又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疯狂。
所有剩下的,还能动的灵啻教弟子,纷纷凶狠地朝大殿内的淡月四人围拢过来。
“黄毛!”碧月冲怀月大叫道,“可别太怜香惜玉了,老娘可懒得替你收尸!”
怀月一听见“黄毛”就抓狂,一掌拍飞一个女弟子,全身斗气都猛烈了不少:“等老子杀完这些人再找你算账……!!!”
碧月笑。又听淡月道:“蝼蚁之辈,何足挂齿!”语毕一剑挥下,将又一位女弟子送上西天。
“淡月,不可轻敌。”扬月冷静异常,再抬眼看见已如疯魔一般的白若菡,微蹙眉头,足尖点地,持剑朝白若菡所在处狠狠刺去。
白若菡仍未死心,用最后的力气拨动琴弦。扬月周身都被蓝弧划伤,却毫无惧色,身体在一片凌乱的蓝中疾速穿行。在剑尖穿透白若菡胸口的一刹那,忽然从地上跃起一人,骇人杀气随之而至,夺目的剑芒直逼眼底。
心跳忽然停滞了一拍。
此时,这个常年跟随揽月宫主的男人竟会觉得有些害怕。
“叮”的一声,他手中的剑,断了。
扬月握着一把断剑愣在原地。
他很快回复冷静,沉着问道:“何人挡我?”
来人但笑不语,只是理了理鬓边的青丝,慵懒地打个哈欠。
那明眸皓腕,云锦衣衫,令扬月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起来。
雾气弥漫的林中,能见度极低,只能隐隐看见近处的树木。
苍负雪趴在上官昊月背上。由于意识不清无法把握好重心,身子不停地往后仰,逼得上官昊月把苍负雪的双手都拉过来,搭在肩膀上。
在这林子里转了许久,还是没能走出去。
四周仍是万籁俱寂。
看来是中了对方的迷幻之术。
上官昊月再一次苍负雪渐渐下滑的身体抬到自己背上。
总之,先要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串意义不明的音符从苍负雪口中传出。
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苍负雪一边哼哼,一边将夹杂着酒味的炽热气息喷在上官昊月的颈窝处。
上官昊月愣了一下。
颈窝痒痒热热的,心跳仿佛也跟随那绵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上官昊月不自觉地侧了侧脖子,却还是未能避开身后传来的温暖呼吸。
苍负雪靠得那么近,嘴唇都微微贴上他的肌肤。唇瓣流连于一处,透着丝缕不易觉察的不舍。迷迷糊糊中,苍负雪醉意朦胧地抬头,望见近在咫尺的上官昊月。
望见他的发,他的轮廓,他的肌肤。
都是那样美。
美得如一场幻梦。
借着强烈的酒意,苍负雪伸出手,将上官昊月的脖子紧紧环住。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是真实存在的。
“喜欢你。”嘴唇凑到上官昊月耳边,异常清晰地吐出三字。
上官昊月全身猛地一震,脚步停住。
没等上官昊月回答,苍负雪话音一转,又道:“可是,难受死了。”
“和你在一起,真是难受死了。”他自言自语着:“有时候看着你,连呼吸都不顺畅,莫名其妙的紧张,心浮气躁……真是没理由……明明……明明就不该这样的……”
“你醉了。”上官昊月轻声道。
苍负雪一摆手:“谁醉了?我脑子清醒得很……我明知不该去想,与你不该这样……可偏偏又想到迷惘……”
上官昊月有些失神地愣在原地,任凭苍负雪的手指牵起他的一缕发丝,放在唇边。
苍负雪合上双眼,细细亲吻那漆黑冰凉的发。
柔软又细腻的触觉,伴随着淡淡的发香,一点一点传达到苍负雪微张的唇上。
良久,他才重新抬起头,“你就像那琼浆玉露,闻着香醇,看着剔透,尝起来却是那样苦的……苦涩得让人茫然失措……”
琼浆……玉露?
说着,苍负雪将上官昊月的脸轻轻扳过来,满眼迷离之色:“苦涩得让人……轻易迷失了自我……”
醉意晕染的墨瞳深深凝视着他。
上官昊月还没听苍负雪说完,就被那抹神色逼得移开视线,头怔怔地转回原处。
苍负雪也不再说话,像气馁一般把头砸在上官昊月肩头:“我认输了。”
“咚”的一声。
便没了下文。
上官昊月被苍负雪那重重一砸惊得回过神来。
隐约从耳后传来婴儿熟睡般的鼾声,苍负雪的双臂再次将上官昊月的颈项缠绕住。
上官昊月稍稍一低头,满目都是那雪白的衣袖。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有点困难,思绪凌乱不堪。
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最终还是平静地迈开步子。
走了没几步,又冷不丁听见苍负雪梦呓似的一句:“下次我要在上面。”
听见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上官昊月又停下来,并微侧过头,看见苍负雪的侧脸轮廓。
他的脸色苍白得要命,双目紧闭着,下眼睑的青黑色依旧浓重,干裂的嘴唇出现了好几道血口子。
这样憔悴。
像是很久没有安心地睡过。
上官昊月沈下心,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流水声。
循着那水声走过去,才发现是一条清溪。
上官昊月屏息感受了一下,周围还是一片寂静,没有半点敌人的气息。
思索再三,踌躇片刻,上官昊月还是把苍负雪放了下来,并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双臂,令他的身体靠在一棵树干上,自己则缓步走向五步之外的清溪。
走到溪边,溪水清澈见底。
上官昊月稍微弯下身子,用手指沾了少许清水。
再迅速折回来,蹲在苍负雪身边,用手指替他润湿唇瓣,将那伤口上的血迹擦净。
却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来回在那两片唇上描绘,勾画着。待到手上的清水都干透,才有些许留恋地将手指移开。
聆听着苍负雪有些沉重的呼吸,上官昊月再一次调整了一直不顺畅的气息,将苍负雪背起来。
就这样背着那个烂醉如泥的人,一直走,一直走。
手微微酸痛。
在长久的时光中,与他一同行走。
渐渐的,上官昊月的步子越来越慢,气息也是越来越急促。
已经开始气喘,额上沁出汗珠,甚至连指尖都在颤抖。
不行,得赶快……
上官昊月忍不住张开口,尽力呼吸着。可是这一吸气,全身竟都跟着手指一起抖了起来,抖得很厉害,压都压抑不住。
遭了。
他心知不妙,却无法完全停下来暂且休息,似乎双脚已成为机械。
这个时候,趴在背上的人似乎是清醒了。
上官昊月一怔。
环在颈项处的力道骤然加大了三分。苍负雪的唇凑近上官昊月耳边,道:“宫──主。”
他刚刚说,宫主。撒娇一般的音调。
脖子被苍负雪的手臂这样一挤,上官昊月再也抑制不住胸前的甜腥气,心口阵痛,喉头一甜。他连忙伸手捂住嘴,却还是有血从指缝间断断续续溢了出来,滴落到苍负雪的衣袖上。
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不是他。
“哎呀,”苍负雪惊讶地轻呼一声,“袖子都弄脏了……宫主的老毛病又犯了?”
上官昊月紧蹙眉头,微微咳嗽了两声,竭尽全力调整内息,却还是掩盖不住面上的痛苦神情。
无法凝聚内力,就连移动一寸也十分困难。
他把染满鲜血的手移到苍负雪衣袖上,将其死死攥住。
沉重异常的喘息声掠过喉间。
上官昊月声色颤抖:“他在哪里?”
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上官昊月身上,“苍负雪”笑而不答。
“他在哪里……?!?!”
上官昊月用尽全身力气,以几近咆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没有等到背上那人的回答,他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背上的人也和他一起摔在地上,然而并未立刻起身,只继续压在上官昊月身上,轻声道:“宫主何必如此激动,你那个小妾……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
上官昊月的侧脸贴住地面,浑身僵硬。手指紧紧抓住那人袖子,在一片雪白上留下一道道醒目血痕。
唇中又断断续续传出低沉声音:“他在……哪里?”
那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
“宫主……你现在真是个彻底的废物……连苍负雪何时被掉包的都不知道?”他凑过去,“这种时候……你不是应问问我是谁吗?为何还一直心心念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