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颜负雪 中——苍负雪
苍负雪  发于:2011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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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很小,六、七岁的模样,手里抱了一个什么东西

清澈的大眼睛将苍负雪直直盯住。

这是哪家的孩子?作孽。苍负雪想着,却见那小姑娘把那东西往地上一放,一溜烟儿就跑了。

“喂……”苍负雪刚想叫住她,半个字还卡在喉咙里。

那小姑娘已经没影了。

苍负雪走过去看了看,那东西用黄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馒头。

这是……给我的?!苍负雪有些错愕地盯住那个馒头。

它长得又干又冷。

不过一个饿极的人又怎么会管这些。

即便此时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他仍是不敢贸然下口。

毕竟……这样的施舍,对他来说太突如其来,太让人无法相信了。

沉默半晌,苍负雪吸吸鼻子。

虽然他不太喜欢小孩儿,但是这孩子……

清澈如水的眼神,懂事安静的模样都让人实在讨厌不起来。

苍负雪叹口气,将馒头分成两半,其中一半直接塞进嘴里。

吃吧吃吧,趁自己还有力气吃下去的时候,不然迟早都得饿死。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上官昊月的伤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没办法再依靠他了。

苍负雪两口啃完那半个馒头,另一半用黄纸重新包好,再折回上官昊月身边。

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吃不了这东西吧。苍负雪想了想,把馒头放在一边,蹲下来开始替他疗伤。

就这样渡过了一日。

上官昊月一刻也未曾清醒过。

苍负雪累极,昏昏沉沉地伸手探向上官昊月的颈部。直到确认到那平缓的脉动,他才安心地躺了下来。

月拢轻烟,屋外夜露深重。

侧卧于上官昊月身边,周身一片寒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流光勾勒出他侧脸的黛色轮廓。恍惚间,那近在咫尺的身影又变得虚无飘渺了起来,衬得月也忽地黯然失色。

苍负雪忍不住把脸靠近上官昊月肩头。前额轻轻贴将那片月白贴住,再微阖上双眼。

并非……幻觉。

于是沉沉睡去。

之后的日子,那小姑娘天天都来,每次都是放下她带来的东西就开溜,也从来不和苍负雪说话。苍负雪每次一叫她,她跑得更快。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小孩儿相处,亦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去哄她。

只好作罢。

细细一数,小孩儿送来的东西还真不少。

食物,水,柴火……乱七八糟一堆。苍负雪昧着良心,只能一味接受。

到底为什么这小孩儿要帮我?苍负雪心里始终堵得慌,老想问清楚。

现在,小姑娘又来送东西。

按照惯例,应该是她进门,放下东西,再转身离开。但此刻,小姑娘在屋内却没发现苍负雪的影子。

脚下自然愣了一下。

身后突然有个黑影飞一样扑上来,将她抓住。同时传来一声怪叫:“哈哈,终于抓到你了!”

小姑娘估计是被吓傻了,动都没动一下。

意识到自己动作过猛,苍负雪连忙把爪子收回来。

小姑娘目不转睛盯着苍负雪许久,眼神还是那么水灵清澈。

苍负雪被这样纯粹的视线盯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很好看?”

意料之外,小姑娘用力点点头,再点点头。

完了,有花痴潜质。

苍负雪在心底长叹一声,见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便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小姑娘,你为什么会一直送东西来?”

小姑娘还盯着苍负雪的脸瞧个不停,只是伸出手,指尖对着苍负雪,抿嘴笑了笑。

我?苍负雪疑惑,反手指着自己的脸。

小姑娘再次点头。

苍负雪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迹,低声道:“你就不怕我?”

这次小姑娘摇了头。

靠,我什么时候成为受幼女欢迎的类型了?一点都不令人感到高兴。苍负雪看着她,又道:“你爹娘呢?”

她摇头。

奇怪,怎么一直是点头摇头。

苍负雪问道:“怎么不说话?”

她依然摇头。

这么说……是个孤儿,并且还是哑巴?

想到这里,苍负雪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知只一个分神,小姑娘把手里那一小包东西推到苍负雪怀里,转身就跑得老远了。

苍负雪注视她瘦小的背影,沉默半晌,最终低下头将东西打开。

里面是一堆米粒。

终于不用吃干馒头了。苍负雪大喜,迅速跑到厨房,照着电视里看到的模糊画面,生起柴火,开始熬粥。

……只有这个最简单了。

他自信满满地进去。

灰头土脸地出来。

碗里的白粥还冒着热气。苍负雪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到上官昊月身边,再跪下来。

上官昊月还在睡。

日日重复地为他渡入所有真气,日日都靠着他的肩头,看着他安详的脸,最后在他身边睡去。

离他很近,很近。

苍负雪用勺子舀起碗里的稀粥,正要送到上官昊月唇边时又立刻收了回来,笨拙,又轻柔地吹了几口气。

那热气衬得上官昊月的面容一片模糊。

这时,毫无预兆地,在那片朦胧中,上官昊月缓缓睁开了双目。

他的双眼空洞地将屋顶盯住。

苍负雪的手就凝固在半空,手中的勺子从手指间脱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谁?!”上官昊月听到那清脆声音,神色一惊,猛地伸出手将苍负雪手腕钳制得死死的。

苍负雪吃痛,甩手挣扎,诧异又慌忙地大吼道:“是我,我!!难道你看不见吗?!?!”

上官昊月愣了愣,松开苍负雪手腕,眼神仍然空洞一片。

苍负雪看着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声色忽然变得颤抖:“……难道你……看……不见吗?”

语气中透着些许错愕。

上官昊月沉默。

苍负雪望着他死寂一片的双眸,忽然就回想起柳望月所说的话来:“苍公子,你的宫主被移魄弄得武功尽失,五感迟钝,连陪你出来玩儿也要带四个手下,你难道就一点没察觉到他已是个单脚进棺材的人了?”

武功尽失,五感迟钝。

单脚进棺材。

苍负雪忽然意识到自己连呼吸都变得颤抖起来。

无法控制。无法控制。

“你说话……”苍负雪试图压抑住那份不明来由的颤抖,可是徒劳无功。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差点端不稳手中的碗:“……因为你头上这东西……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上官昊月原本空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是不是……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闻不见了,什么感觉都……消失了?!”喉间断断续续冒出这些从前想都没想过的音符。

不,不是真的。

脑中只有阵阵巨大的轰鸣声。

“不是。”苍负雪忽然听见上官昊月的声音,透出疲惫,同时也透出麻木。

“看得见。”上官昊月淡道。“只是……有些模糊。”

他将手抬到眼前,手指轻轻晃动。

──只能依稀看见一片重重的光影,却不能清晰分辨出形态,变得朦朦胧胧。

的确是,有些模糊。

苍负雪呆呆看着那副绝美面容,如画眉目,缱绻依旧,清冷依旧。

只是那双眸中的江天薄雾,是真实存在的。

摸不清,看不透。

有些模糊。

想着这个词,苍负雪的视线也跟着一片模糊。

上官昊月仔细注意着苍负雪的反应。

然而,身边却一片寂静,寂静得可怕。

他忽然有点慌了。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上官昊月向苍负雪伸出手,“现在,还听得见……”

苍负雪安静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什么时候的事?你练这个……多久了?”

多久了?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上官昊月只是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外。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从残破的窗格中透进来,细碎而温和,为二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

“无妨。”上官昊月凝望远处,之后道出几字:“习惯了,也就好了……”

淡得似有若无的语气,轻浮在空气中,风一吹便碎了,无影无踪。

正如他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他还想说什么,手指忽然被人以微力握住。从苍负雪手心传来的热度缓缓蔓延到指尖,亦同时蔓延到了心间。

暖暖的。

上官昊月一怔,视线茫然地投向身侧。

只能捕捉到苍负雪的影子和轮廓,很是模糊。

即使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眉目,仅仅隐约能望见那片柔顺青丝,却莫名地使人心境平和。

上官昊月刚要开口,就听见苍负雪道:“为什么……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把你头上那东西取下来?为什么明知夺魂在我身上,还要硬陪着我去做那些无聊事情?”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上官昊月微微咳嗽两声,道:“不知如何开口。”像是怕苍负雪没听清楚,他重复了一次。“不管你相信与否,我的确不知夺魂下落,只是想将你留下来,如此而已。”

将我留下来?苍负雪一惊。

不等苍负雪多想,上官昊月又道:“至于移魄……暂且还有用处。”

眼神里竟又染上了些许阴寒。

苍负雪张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以后……就交给我吧。要不要喝粥?”

上官昊月微微摇头。

苍负雪也不勉强,将碗放到一边。

这时,上官昊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不安地看过来:“冷月呢?”

苍负雪愣了一下,随后长舒一口气,道:“当我恢复意识……看见它的时候就……”说着,苍负雪的手从上官昊月身下的稻草堆里摸出一堆东西。

盈盈紫光一下子便溢满整个小屋。

那是冷月。

苍负雪双手捧着那堆碎片。上面还带着斑驳的血迹,也不知是谁的。

“它,碎了。”他胆战心惊,一字一句地说道,“竟碎成这副模样,我知道你把它当宝贝,所以都替你收起来了,不知道还是否……”

上官昊月听完这句话,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但立即恢复了正常。他默默合上双眼,睫毛长长地覆下来。

“罢了。”

云淡风轻的口吻,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身外之物,总是有这一天的。”上官昊月道,随后话音一转,面露疼痛之色:“……”

苍负雪把碎片都掩藏到稻草底下,随后抬头:“怎么了?”

上官昊月不回答,稍微挪了挪身子,不小心扯到伤口,眉头都蹙了起来。

“别乱动……”看着他有些泛白的唇色,苍负雪轻声道,“你要什么?”

上官昊月锁眉,手指向腰间移动。苍负雪伸手过去,从那里掏出一个小瓶。

……药?

苍负雪起身去端了碗水来,再把药丸倒入上官昊月口中,正想让他喝下去,却突然发现唯一的一个勺子刚才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只剩尸骨了。

没勺子怎么喂他喝???不能硬倒下去吧???

苍负雪呆在原地。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系列猥琐画面,惹得他呼吸都乱了,心跳漏掉几拍。

他一下子端紧了手里的碗,手指关节都变得有点僵硬。

上官昊月察觉到苍负雪的奇特反应,竟淡淡笑了一下,道:“你看着办。”

那笑容淡若云烟,飘渺出尘。苍负雪看着看着,喉头一动,把碗端起来,含了一口水在嘴里。

……真他妈老套。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扭扭捏捏的算什么男人!苍负雪一边想着,一边低下头,缓慢地靠近了上官昊月的脸。

心口的搏动声骤然加大。

满眼都是那雾样的浅笑。

青丝顺着耳际垂落下来,散落于上官昊月身侧,与他的乌发交缠于一处。

苍负雪不自觉地将双目都合上。

同时,嘴唇轻柔地贴住上官昊月的,将水一点一点渡入面前人口中。

冰凉的液体渐渐蔓过唇舌,接着蔓过喉间,流入体内。丝丝的凉意以及随之而来的热度令上官昊月一阵心悸。

那热度属于苍负雪。

苍负雪的唇不知何时已变得滚烫。水早已渡完,他却迟迟无法将头抬起来。

以前在昊月阁,自己曾经趁他失去意识与行动力之时,偷偷吻他。

即使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沉溺其中,不能自已。

苍负雪微睁开眼,怔怔看着眼前那副模糊的面容,久久不动。

上官昊月等得久了,似乎是失去耐性,一把将苍负雪脖子环住,用力压下。苍负雪只觉得后颈一凉,一片温润顺势滑入口中,动作有些许粗暴。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地回应着上官昊月的一举一动: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又生怕压到他胸前的伤口,克制着身体的微微轻颤,小心翼翼地与他唇齿相接,舌尖缠绵。

这个吻起先是苦涩的,夹杂着未散的中药味。渐渐的,那苦味被水冲得淡了,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妙顺着舌尖,电流一样蔓延到四肢,流遍全身。

上官昊月双手都攀上苍负雪的后背,手指在那片肌肤之上缓缓摩挲。

苍负雪亦捧住上官昊月的脸庞,舌尖生涩地,又细致地掠过属于上官昊月的每一寸。

理智坍塌,身心沦陷。

一直以来自认为屹立不倒的内心城墙轰然被攻陷。

原来……自己竟这么容易就……苍负雪又不甘心地睁开眼,满目迷离。

伴随了二人那混乱的呼吸,交错的喘息,暖黄残照一泻千里,勾勒出一片荡漾春意。

三十五.

与上官昊月在那小破屋里的日子,一直平淡如水。

苍负雪日日替上官昊月输送真气。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丹田总是在变沈,头也时常晕晕的。

那浑身上下的内力,突然之间发飙一样增长了不止一倍两倍。苍负雪本人也并不清楚原因,只是顺理成章地收下这些上天赐予的好运。

他忽然觉得,自己兴许能保护那个人了。兴许,只是兴许。

心血来潮时,他也会在院子里拿着木柴当刀剑使使,模仿着记忆中上官昊月的一招一式,挥来舞去,耍得倒是有模有样。

追兵并未在苍负雪的想象中尾随而至。所以,苍负雪事先准备的柴棍等杀人凶器,以及自成的武功套路也就没能派上用场。

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这份平静。不过,除了那位小小的不速之客。

小姑娘还是常来,每次来都会带不同的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俨然一个懂事的小大人。

她也是这段时日以来,唯一一个来探病的。这让苍负雪的心底得到些许慰藉。

但每次来这小破屋,小姑娘的反应总是和年龄十分不搭衬──她会盯苍负雪盯到出神,盯到口水都流下来。

确切的说,是盯着苍负雪和上官昊月二人,自己却一个人站得远远的。也不知道她盯着他们发呆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上官昊月看来也不是个喜欢小孩儿的主,每次见小姑娘来都爱理不理的,不太搭理──其实他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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