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们是喜欢那个人的。
02
在人间游离一年多，看到了不少人间的悲喜剧，
他们悲伤的时候小米会跟着叹气，
他们快乐的时候小米会跟着欢笑。
那些借用明文码出的文字，清新流畅，没有过多修饰，
人们喜欢，也就是因为那难以把握和模拟的自然，
那不是什么文法，而是小米的脑袋里始终装不下太过复杂的东西。
他就像一个大脑内部海马区域出现问题的病人一样，
不能记住很多新发生的具体的事情，当然，他也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小米，无奈地保存着他的单纯，也额外地得到了很多的快乐和照顾。
“这就叫有得必有失，嗯，我想呢，也是不错的，反正我也死了。”
“小米，你真的那么想？要是因为这个升不了天呢？”
“小龙，你是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啊？”
“小米，你会察言观色了，呵呵，有进步啊，一定是谷枫的功劳，嘻嘻……”
“和枫枫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小呆子，还没被调教好哦。”
小米不知道小龙在说什么，但是明白他又和以前一样拿自己当乐子，
于是又和以前一样，两只小鬼在墓地里追逐着打闹，就像两团小风在卷。
不知道谷枫有什么功劳，不过他也确实和小米唠叨了很多。
比如，鬼和人一样，有好有坏，不要随便什么人都带进墓地。
比如，通过人体周围的电流场，鬼魂可以和人产生一定的互动。
比如，鬼魂可以感受到那些和他们有关联的活人的身体情况。
比如，不要随便去亲别人。
要记住那么多事情，对记性不好的小米来说，真的很难。
“小米，那个墓地外的自杀鬼，你们要管吗？”
打闹了一会儿，见墓地的伙伴开始就他们幼稚的行为叹气时，小龙适时停了下来。
每每这个时候大鹏都应该出来把小米拎起来，
这个晚上，大鹏又回到医院去看自己和家人了。
“明和川去查过他家里的情况了，枫枫还和另一只鬼商量过这件事情。”
“他的恋人，我们向很多鬼魂打听过，谁都没有见到。”
“恋人？什么？我不知道，枫枫没有告诉我。”
小米撅了撅嘴，开始小声咒骂着嘀咕，多半就是枫枫坏人，小气鬼这样的话。
“那个家伙为了让自己的恋人一辈子不安，在她面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不知道她受到的压力，不理解她为他们的幸福
做出的牺牲，固执地认为他的恋人背叛了他和他们的爱情。直到他的鬼魂回来发现自己的恋人在他死去的那个晚上也以同
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可是他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做出弥补，所以他不愿意超度，要等
待他恋人的鬼魂，要求得她的原谅，要一起升天。”
“啊，这么复杂啊！”
小米抓了抓头皮，摇了摇脑袋，眉头皱着，小嘴嘟着，使劲思考刚听到的话，
不懂，不太懂，还不是怎么懂。
“小米，你知道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对不对？”
小龙很小声地询问，而小米眼里流露出的神情让他连连叹息。
“那么小米小鬼，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留在你身边不走，对吧？”
“有一个鬼魂，他有句口头禅，老说着什么带着全世界的爱，是这个爱的故事吗？”
小米很认真地问道，因为他的这个鬼朋友难得那么严肃。
“你说的那个是大爱，很大的那个，我说的那个是小爱，是爱里的一种，叫做爱情。”
“我知道，我知道，上回我们送走一个鬼魂，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她一直留在人间陪伴他直到他结婚那天。”
“嗯，这个人的故事你也写过，那小米，你真的懂吗？”
这个鬼的丈夫不会照顾自己，所以她不放心走，后来有人照顾他了，她就放心离开了，
她说她很爱他，所以要亲眼看到他过得好。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但是那天写的时候苏苏一直在边上捣乱，
她说小米写得不够深刻，后来有一大段，都是她说小米写的。
“那个故事其实有很多是苏苏说的，她说她是因为爱他才离开的，我明明也有那么写，可她就是说不对。”
“那个和她丈夫结婚的人，是她找到的，他们见面的那一刻，她从她的身体里穿过，所以……她是想要有人照顾他的丈夫
，有人爱他，不是代替她什么的，而是想这个她死了都还在爱的人，幸福下去。”
“小龙，小米还是不太明白你要对我说什么。”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喜欢看着你，看你开心，看你笑？”
“因为他们喜欢小米，墓地里所有的鬼魂都喜欢小米，都说小米可爱漂亮善良单纯，是个好小鬼。”
“是的，小米，他们喜欢你。”
“你不喜欢小米？”
“我也喜欢你，不过……那是不一样的喜欢。”
“不一样的喜欢？”
“有一种喜欢我们叫它爱，它会想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永远两个人，没有别人介入在其间。”
“鬼爷爷告诉过我们，世界上没有永远。”
“也好，你是一只小鬼，即使永远不明白也不要紧，就是……要他们难过了。”
“小米不想别人难过。”
小龙伸过手把小米拉到自己怀里，重重地拍打了两下那个薄薄的后背。
“唉，苏苏不是给你洗完脑才走的吗？那方面不是她的强项吗？”
“苏苏？苏苏说要我勾引谷枫，然后他就会爱上我，就会什么都听我的，就会帮我。”
小米一连串没有停顿的话惊得小龙都呆成了木偶。
“她上次说了一天，我都记不得了……小龙，你能帮我解释吗？”
“唉！小米，你以后也许会懂吧。”
小龙松开小米，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摇晃两下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你自己好好禅悟吧，我飘去电影院看大片了，当鬼真好，不要买票。”
小龙说完，转身一溜烟地跑了，留小米一人在原地。
这段对话，香樟树后小栖的江子鹏全部听到了，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时间，不知道小米会不会在不太晚的那一刻明白，
自己，就是那么不一样的喜欢着他。
03
和谷枫成为朋友开始，小米还没有附过明文的身，因为没有鬼魂在苏苏之后升天。
墓地里气氛不太好，因为这两天有一些怨气和邪气重的鬼魂出没，
谷枫拿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过来，说是让爷爷给快递来的，可以镇住不好的东西。
似乎是要布一个大阵，谷帆也来帮忙，这样墓地里就有了四个活人。
好心的谷帆似乎很理解自己那个很特别的哥哥，但是……
为什么他不是围在他哥哥身边，而是明文身边呢？
小米一只手臂环胸，另一只手臂支起，托着尖尖的小下巴，看着那四个不知在做什么的活人。
每个时间段都会有一些不好的鬼魂出来活动，就和有些时候社会治安不好一样，
小米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反正他做鬼的时间也不长。
“帆帆是个好孩子，知道体谅病人，你看枫枫，老是和明杠上。”
“小米，你看到大鹏没有？”
对于小米的那个发现，小龙不想搭理，因为搭理了也是白搭，小米不会懂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去找鬼爷爷了，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做什么。”
鬼爷爷是墓地里年纪很大的一个鬼魂，也是那个见过一次光而没有离开的鬼魂，
他是墓地里的智者，知道很多的事情。
每个地方，都会有至少一个聪明人存在。
鬼爷爷指引他们这些迷途中的小鬼，在小通灵师出现前后都是如此，
“难怪一天没见到他，你呢，不去帮忙？”
“看样子，明似乎很累了，我……呵呵。”
小米咯咯一笑，飞快飘了过去，穿过谷帆，钻进眼皮下沉，身体有些不稳的明文体内。
“如果你永远可以那么开心该多好。老天，就让小米永远不是那样聪明吧。”
小龙很认真地十指交叉于胸前，做了他成为鬼魂后的第一个祷告。
当附身在明文身上的小米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
墓地里所有的眼睛都盯了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笑呵呵的红润小鬼。
“让明休息休息，小米来帮你们。”
小米很得意地拍了下胸膛，注意到了鬼朋友的惊讶和羡慕，将下巴更高地抬了抬。
小米没有注意到川那一刻的失神，谷帆的担忧，还有谷枫的不悦。
单纯的人总是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看不到危险，保护不了自己，也连累他人，
最好的意图常常会带来最糟的结果，
糟糕的结果只有很小一部分带着好的意图，所以我们原谅那个单纯的肇事者，
不是要他下次小心，是我们下次，要更强大到去保护他不受伤害。
“原来你是小米，你真的……很好看。”
孟朝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过小米凉凉的脸颊，那白皙的肌肤似乎刚刚被润泽过一般细腻。
“小米，你这样，明的气息会变得更弱，慢慢地……他会被你习惯地侵占，然后……”
“帆帆，我会和他好好说。”
谷枫站到小米面前，强作严肃，内心混乱，有两个自己在拼命打架。
鼓励小米这样下去，直到这个身体完全适应他的存在，
一定要阻止小米在这个肉身里沉迷，不然他和那些游荡的恶灵就没有区别，他就再不是他们的小米了。
“怎么了？我每次附身后，明的身体就会比以前好一点的。”
“然后更差，对不对？”
谷帆拉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谷枫。
“小米，如果你持续这样做，明会死的。”
“什么？”
小米瞪大了眼睛，求助般望着一旁的谷枫。
“哥，有些事情你不该要我提醒你就该明白。”
谷帆的语气硬得不行，眼睛死死地盯着明显已经受到惊吓的小米。
“可是他明明会好一点的。”
红着的眼眶湿润了，有什么东西似乎马上要从里面落下来。
刚刚泛出红光的脸颊又开始变得苍白，那双明眸再次暗淡，
有什么从这个微凉的身体里退离出来，飘散到另一处。
谷帆一步上前扶住要摔倒的明文，接到的是一颗从眼角滑落的水滴，
冰雪一样清透寒冷，却灼烧着承载过它的皮肤。
“嘶。”
明文一个激灵站稳，反射般用手背擦了下脸。
“怎么回事情？我好像又睡着了，梦里见到小米，他……你们怎么了？”
“你睡着后会见到小米？”
和明文分开一个身位，谷帆问道。
“是啊，他一直在离我一臂之远的地方，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朝川，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抓紧时间把这些东西放到指定的地方，我去看看小米。”
谷枫交代完没等回应，便迅速跑向墓地边缘的树林。
那么简单善良的小米，如果知道自己会伤害到明文，一定内疚得不行。
所以他一定要去帮他解开这个心结，至少，让他知道，并没有那么糟。
“谷帆，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似乎累得有点晕，小米就附身在了你身上要帮我们的忙，但是他那样做，会让你体质更差。他不知道会这样，估计是
怕了，从你身体里出来后就逃了。”
孟朝川的解释，明文并不买账。
“你们说他什么了吗？我根本不在乎，如果可以，我希望小米天天附身在我身上。”
“你疯了，如果一个鬼魂可以附身到你身上，那就说明他和你自己原本的意识有同等的机会可以占据这个身体，所以你听
不懂吗？如果小米的鬼魂不走，你的意识根本赶不走他。”
“如果我还是不在乎呢？”
轻飘飘的一句疑问，说得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最认真的话被述说时，最是显得漫不经心。
“为小米而死，你也不在乎吗？”
“如果我还是说我不在乎呢？”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无法挥向任何一个方向，谷帆转身拔腿就跑，一下冲出墓地大门。
明文站在原地没有动，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乱串，让他一阵阵发抖。
孟朝川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星空不发一言。
我们保守着自己的心，保护着自己的身体，就是为了完整地勇敢地去爱。
有些人永远没有机会，发现得太晚，觉悟得太迟。
求，不得，亦是命，亦是认命。
第三节：
01
找到小米，发现他正坐在树冠上，望着星空发呆，
谷枫犹豫片刻，抱住树干就往上爬，上次那么做，约摸是10年前的事情了。
“你会爬树？”
谷枫一直觉得自己的心里素质是很好的，比如此刻，
他正呼哧呼哧地往只比碗口粗点的树干上爬，小米就像蝙蝠一样倒挂了下来，
乌溜溜的眼珠子转着，小脸粉扑扑，煞是可爱。
“一起看星星吧，墓地的星空是最美的。”
谷枫没有回答，憋足了劲儿又往上挣扎了点，好容易抓到上面的树枝，将自己挂住。
“他们说鬼魂升天后，会变得天上的星星，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挂到的小鬼转了个圈，坐在被谷枫抱住的树枝上，还对边上正努力将腿也挂上来的人傻笑。
“我以为你不开心了呢。”
跨坐在树枝上，有点晃悠，小米，就在办米外的树枝尖上坐着，
细长的凤眼弯成了月牙，嘴角扬起，露出半颗白白的虎牙，
漂亮的小鬼，美好地微笑，却，带着一抹忧郁，粉饰得分外艳丽。
“我真的会害死明吗？”
令人心痛的那抹不和谐之色，似乎是从更深的地方飘散出来，像灵魂那么深的地方，
不全是因为明文，因为小米或许不那么清楚地意识到，
作为鬼魂，和活人，必须要有的距离。
“他的身上一定带有和你有关的信息，能够附身到活人身上本身就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其实并不是非知道自己是谁不可的，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是小米，有很多朋友，有这片墓地，还有这个树林
，我过着简单而自在的生活，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小米就是这样的存在。”
“为了不让明文有危险，你愿意冒着无法升天的风险永远做一个……孤魂野鬼？”
心里难受，是妒忌吗？是不舍。
“我的情况，不会再坏了，而明不一样。”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身体又往下沉了点，毛毛的脑袋耷拉着，无精打采。
“小米，我一定会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的，相信我。”
是的，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让这个小鬼……
什么呢？幸福吗？快乐吗？他是一只小鬼，他会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