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灵动美好，黑眸中跳跃的光射得人心里一阵暖。

鬼上身，爷爷不是没有提起过，

有着渊源的活人和鬼魂可以合二为一，

两个魂魄交替占据着一个身体，都不知道对方的事情，

很像，心理学上的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或者说，人格分裂，

最后只有一个可以留下，永久地占据那个身体，

这个念头盘踞在谷枫的头脑里，一直没有消散。

“你在想什么？”

窗前的小米挥着手，歪着脖子看着谷枫。

“我去敲门，把他叫醒，你等着。”

慌慌张张地跑开，在大门口拍拍胸膛，平息着自己方才的浮躁。

没有人开门，小米的脑袋又从门里钻了出来，下面还有一只苍白的小手。

“那里那里，有备用钥匙。”

棕红色的木门上，挂着一颗漂亮的白白的小鬼脑袋，乌溜溜的眼珠转着，依旧愣愣的模样。

谷枫对这样的场景哭笑不得，

把一只可爱的小鬼栓在自己身边，应该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

孟朝川醒过来的时候，谷枫已经把照片都放好了，

小米一直在边上叽叽喳喳地指挥着，再也没有了开始对谷枫的畏惧。

“对对，都放那里，盖好盖子，藏起来，不能叫他看见。……不对不对，是那里，你看到那个红色的把手没有啊？……轻

点轻点，别现在把他给吵醒了，看到照片又要睡了。……你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墓地里一个女鬼色色地偷偷告诉过谷枫，

和小米熟了，你就不会再有因为伤害过他而产生的愧疚，

因为这个没有心肝的可爱小鬼会非常活泼和不记仇的爬到你头上来。

“好了，我现在去把他叫醒，过会儿你和他好好说话，也是很可怜的一个人。”

小米说着就要往床上爬。

“你等一下。”

急急伸出的手穿过小米的身体，在肚脐边伸着不动。

小米低头看了看谷枫的手，转过了身。

“那个，我是说……我叫醒他也没有关系。”

紧张地由另一只手把伸出的手给抓了回来，握着再不敢乱动，

本来是想把人给揽回来的，现在，倒是尴尬地很，幸好小米就如他们说的，

非常迟钝。

“不用了，我去叫，一下他就醒了，不信你数数数字，不到10他就睁开眼。”

小米转身很快爬到床上，钻进那个被怀抱住的米娃娃里头，

米娃娃的小手立刻扇动起来，带着冰雪凉凉的气息。

第8秒，孟朝川果然真开了眼睛。

小米从米娃娃里探出头，很得意地笑着，

谷枫及其为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回应，

现在在他看来，小鬼根本就是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好了，快出来，你那么冷，他又不是明文，会生病的。”

“哦，好的。”

小米飞快地爬起来，又更快地飘了回来，和谷枫并排站在床边看着孟朝川疑惑的模样。

“枫枫小通灵师，该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小米说完，握着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嘴角开心地裂着。

谷枫也开始选择性失忆，内心里他完全否认自己曾经对这个可爱的小鬼不客气过。

而孟朝川，并没有费谷枫太多的口舌，就对他的话照单全收，

关于自己的那个亲人，那个不能公开的爱人，

孟朝川坚信他还活着，不然他不会不来看自己，即使死了，他的魂魄也一定会来。

谷枫没有告诉他，有的人死后，根本就不会有一个魂魄留下，

不管是因为什么，那些人，在面对自己的死亡时，没有遗憾，甚至，还很期待，

他们，肉身消亡前，意识先行消退，连魂魄都无法聚合。

03

小米咯咯笑着，大方地在四处张望的明文脸颊上香了一个。

明文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旁眉头慢慢聚集成川的谷枫。

“小米刚才弹了你一下。”

“是吗？怪不得脸上突然凉凉的。”

明文傻傻笑着，还不自觉地摸了摸现在泛起潮红的脸颊。

做谷枫的助手，和他一起帮助墓地里的鬼魂，是他偷偷做的决定。

父母不同意他经常跑出来，更别说是墓地了。

＊＊＊

“但我一定要出来，你可以理解我的，对吗？”

面对明文这样的提问，谷枫没有回答。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看到小米……”

明文打开笔记本，对着屏幕发起了呆。

屏幕上，小米的照片一张张闪过，每一张，都是那么鲜活美好。

“我不小心发现的，那个建立的日期是上一个我留夜在墓地的时间，我知道，那一定是小米偷偷拍下送给我的，对吗？你

见过他，告诉我，你第一次看到小米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吗？”

“鬼上身后，其实不大可能会让寄主长出一张死者的脸的，你和小米……很神奇的事情。”

“小米的秘密，会不会就在我的身上？”

“也许。”

谷枫没有再看屏幕或者明文，他被窗外半探头的小鬼给吸引了。

这个家伙，特别喜欢在窗户外偷窥。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小米吐了下舌头，飘了进来。

“小米是不是来了？”

“你真敏感。”

“小米。”

明文伸出手，摊开掌心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只是由着心里的声音。

小米看了眼谷枫，便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

掌心叠加的那一刻，甚至会有微弱的光发出来。

有什么东西像电流一样在两个人的体内乱窜，又很快消失。

“为什么会这样？”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疑问，同一时刻抛向谷枫，

第一次，他后悔没有和爷爷学习更多的和鬼魂有关的知识。

第一次，他为自己能见到鬼魂而得意。

“当有一天你意识到你的这个能力可以真正让你不同以往的时候，你就会像我一样为自己的存在而骄傲。”

“小枫，我们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知道的是不管我们怎么纠缠于这个问题都不会改变我们可以看到鬼

魂这个事实，那你现在告诉我，到底是你的固执无意还是我的固执徒劳？”

爷爷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要去说服谷枫接受，

除了在他看来事实无须说服外更多的是他对自己孙儿的了解。

“我不知道，我没和鬼魂接触过。”

明文，可能就是小米身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但是明文不记得小米，所以……他们可能真不认识。

这些话，没有把握的，谷枫不说。

“小米，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讲故事了。”

明文收了收自己摊开的手掌，似乎要把上面看不到的手抓紧。

“也行，那我们就在你家吧，你老偷溜出去，会被发现的。”

“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出去吗？”

“小米说，可以在你家里，那么晚出去，你不安全。”

“我忘了明听不到我说话。”

小米挪到谷枫身边，笑呵呵地盯着他看。

“你干什么？”

“你闭上眼睛，我试试可不可以进到你身体里面去。”

“不行！”

谷枫往后跳了一步，开什么玩笑。

“你怎么了？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明文知道小米的手已经不在自己掌心里，

看着似乎在和小米玩闹的谷枫，心里突然觉得很失落，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把小米揉进自己身体里的人，

所以小米是他的小米，被明牵挂着的，牵挂着明的小米。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睬你。”

受到威胁的小米撅了下嘴，又挪回到明文身边，用脑袋很无辜地蹭了蹭他的脖子。

“小米，你在我身边吗？”

小米抬头笑了笑，明眼里的，还是没有自己的影子，

轻轻的一声叹息，被一个人听到，被一个人感受到。

颇为尴尬的三个人在明文的房间里呆了一晚上，

明爸明妈对谷枫这个看着就讨人喜欢的少年很是喜欢，他们的儿子，还没有带过朋友回来。

在清晨送别谷枫并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后，明文希望小米可以附身在谷枫的身上，

这样，他就可以拉着他的小米一起出去玩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念头在谷枫的脑袋里，已经盘踞多时。

＊＊＊

“我没有在弹他。”

小米大声地强调了一句，一点没看出谷枫变差的脸色。

“好了，我们来说说那个鬼魂的事情。”

谷枫重开了话题，没有理睬一旁在跳脚的小米。

“你们都决定了要和我一起帮助鬼魂的，所以，这里我说了算。”

明文和孟朝川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反驳。

“枫枫。”

小米弱弱地叫了一声，一下蹦到谷枫跟前，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谷枫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小米。

“告诉你哦，这不是弹，这叫做亲亲。他们说了，喜欢谁就要亲亲，现在我就去亲川。”

小米说完朝孟朝川移去。

“你等一下！”

再次伸手去抓，手穿过心口停住了。

“你在做什么？”

两个人一只鬼，齐刷刷地向脸红得渗血的谷枫投来不解的注目礼。

这个可爱的通灵小分队，还需要时间好好磨合才行啊。

第二节：

01

谷帆第一次出现在墓地时，谷枫已经有意向要把家都给按在墓地了，

这个现在偶尔现身在家的人此刻正在墓地门口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说不上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只是明显的，他的哥哥开朗了，

尽管这件事情是因为一只小鬼。

“枫枫，枫枫，有人看着你呢。”

“帆帆，你怎么来了？”

“哥。”

墓地门外，两个少年对视而立，一个清秀，一个帅气。

风从墓地刮出来，飘向他们的那一阵透着一股淡淡的冰雪的气息。

那个一直在墓地门口徘徊的鬼魂趁机飘走了，

小米想要去追，结果又在自己的身体里看到那只已经很熟悉的手，

这次它穿过的是自己的胳膊。

“他在这里吗？”

“他叫小米，就在我身边。”

小米蹿到谷帆面前，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谷帆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里空空的，像是什么也不在看。

“这个家伙寒气挺重的，不过很适合在夏天遇到。”

“是小米，不是这个家伙。”

小米很不客气地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似乎还带起了一小阵风。

“哥，你老不在家，爸妈都很担心你，何况就快要开学了。”

谷帆穿过身前的小米，轻耸了下肩，又往谷枫面前靠近了几步。

父母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最近在墓地和鬼魂们混得乐不思蜀，

不过在他们的家训里倒是没有一条说不得和鬼魂厮混，当然爷爷有大半功劳。

“帆帆，哥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会按时回家。”

目光越过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落在他身后那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做什么的小鬼，

刚才谷帆穿过他身体的那一刻，他可以清晰地从他那个回眸里看到一丝失意。

鬼魂适应最慢的一件事情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不再被人所注意。

“是因为那只小鬼吗？呵呵，我都知道。”

谷帆坏坏地笑了笑，仿佛刚才的严肃是一种错觉。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见不到鬼魂吗？”

“我见过你就够了。那个小米不是你见过的第一个鬼魂，而你表现地就像那是你唯一见过的鬼魂一样。”

“帆帆，我……好了，不要说，快回去吧。”

谷枫的脸微微泛红，不太好意思地半垂着，

因为好奇的小米此刻又蹦了回来，架在谷帆肩膀的脑袋歪着，一双松鼠样的眼睛不停眨巴。

“枫枫，你很热吗？”

谷帆抿着嘴唇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那哥，我先走了，你好好和你家小米相处，听说没有身前记忆的鬼多半很单纯，你可别占人家便宜哦。”

“占便宜？什么占便宜？喂……枫枫，你弟弟在说什么？”

看着谷帆离去的背影对自己的问话全无反应，小米又缠回到谷枫身上。

现在的小米在谷枫面前就是一本活动的十万个为什么。

“啊，你怎么又不讲话了？我的问题很难吗？可是你不是知道很多吗？枫枫！”

“我们还是先去解决那个自杀鬼的事情，你知道他多少的事情。”

谷枫没有理睬，四处张望着，数着鬼魂玩。

“嗯，我听墓地里的鬼魂们说，他有一个恋人，但是两个人似乎有什么误会，误会是什么东西？”

“你先讲完，我再给你解释。”

“然后他们就不理对方，开始了冷战，什么叫冷战？哦，先说完。嗯……后来那个人就自杀了。好像是故意的，他想要看

到自己恋人后悔的表情。后悔我知道，墓地里好多的鬼魂都是因为这个升不了天的。”

“小米，你不是在人间游荡了一年了吗？不是还是个作家吗？怎么会不知道误会和冷战的意思？”

“因为每次别人对我解释的都不一样，我想听听你的，枫枫说的，一定比他们好。”

“小米，你是信任我才那么想的吗？我以前……”

“我的鬼朋友们也有说，如果谁开始对你不好，后来又对你很好，不是利用你就是真的会一直都对你很好。枫枫，你不会

利用小米的，对不对？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利用的，对不对？”

比如接近你去对付其他的鬼魂，我又不是什么抓鬼大仙。

真的，没什么可以利用的，除了……

没有身前记忆的小米，真的是什么也不懂，还是他在逃避那部分潜在的感知呢？

一个人亲近一只鬼，一只鬼亲近一个人，

是不是就像一个人想要亲近另一个人一样？

孟朝川留下，是为了他的那个朋友，

明文留下，是因为他和小米的渊源，

那么自己呢？总该有一个什么原因让自己把自己过去20年的原则都颠覆掉。

还有墓地里唯一的那个魂魄江子鹏，

为了小米，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放在心上。

那个自杀的鬼魂，他徘徊着不愿意离去，是想知道他那位为了他而殉情的恋人那无迹可寻的亡灵现在何处。

这是小米不知道的后半个故事，关于，爱情。

这个在某些时候可以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当小米歪着脑袋问那是什么的时候，他要怎么回答？

信任自己所有话的小米，不知道谷枫心里太多不敢透露的信息。

如果一个人是自杀而死的，那么他的鬼魂也可能会失去身前的记忆，

而小米，那么可爱活泼快乐的人，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当我们开始为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着想时，是不是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