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米升天了，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枫枫，你……喜欢我吗？”
小米飘到谷枫面前，幽幽地望着他，乌黑的瞳孔里，似乎有一个人影。
“小龙说你们喜欢我，苏苏说如果你喜欢我，你就会帮我。我也喜欢你，喜欢你们，喜欢他们，因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但是小龙说，那是不一样的喜欢，你是不一样的在喜欢小米吗？”
直白的小米，不知道自己在向谷枫要的不是一个答案，
而是一个告白，一个承诺般深重的告白。
“我喜欢你，小米，那样不一样的喜欢你。”
伸出手，小心地沿着小米脸颊的轮廓轻抚着，凉凉的，心，沉沉的。
“能和小米说说那是什么样的喜欢吗？”
脸颊边的手暖暖的，心，安安的，蹭过去一点，融在掌心的脸颊，痒痒的。
悬浮在空中的小米，单薄得透着月光，就像是一个夜的守护精灵。
微微歪着脖子，贴着掌心的小脸，泛着红。
“那个不一样的喜欢，其实叫爱。”
“爱？那个全世界的大爱还是……”小龙怎么说来着？永远在一起的小爱？
“小米，我想就这样，永远和你在一起。”
永远一起，你，看着我一天天慢慢变老，可以笑话我白头发，掉牙齿的样子，
然后自然夺走了我的生命，把我也变成一个鬼魂，然后真的永远了。
小米，那个可以让你附身的活人，其实才是你原来的另一半，
只是你们没有缘分，只是即使这样，你们的爱，一样存在，
在某个地方，你消失的记忆里，他虚弱的身体里，或者，你的躯体沉睡的地方。
但是作为现在的你，小鬼小米，请试着爱我吧。
“枫枫，小米已经死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是不是？”
“啊？”
“小米，我可以等你明白。”
那个帮助自己丈夫找到伴侣的升天鬼魂常常说那句话，
我已经死了，不能给他幸福了，但他还活着，他应该获得幸福，过得很好才是。
“她是因为爱他才那么做的。”
“爱？我也有写啊，为什么我的就不对？”
“因为你是木鱼脑子，小米。”
毒舌的苏苏翻着白眼，那是她第一次干涉小米讲故事。
“小米，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会不一样。”
“心？是说心脏吗？不跳的。”小米摸摸自己的胸口。
然后小米记得，苏苏气跑了，之后一天都没有和他说话。
小米伸出手小心地按在谷枫的胸口，跳得好有规律，和明的不太一样。
大鹏的心脏也在跳，他抱着小米的时候可以感受到，很微弱，但是有在动，
而别的鬼魂，他们都没有，包括，那个在爱着的妻子。
“谷枫，你爬树上去做什么？小米呢？”
孟朝川在树下大喊，看着谷枫腾空伸着的那只手，他知道他碰到的是什么。
“我就下来。小米，我们先过去，这个问题，以后再谈。”
“嗯，好的。听说那些恶灵很吓人，会把一些鬼魂给吸走的。”
“小傻瓜，没有的事情，他们之所以是恶灵，因为他们会搞破坏会耍阴谋来干扰和阻止一些鬼魂升天。”
“哦，嘻嘻，你怎么说，就怎么是，枫枫是最棒的通灵师。”
甜甜的小米，有张甜甜的小嘴，光是看着，听着，就知道会有多甜。
那些恶灵通常很强大，甚至可以伤害到人类，这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像小米这样的小鬼，是最容易被利用和被骗的。
那些爷爷快递过来的东西是福祉和磁场干扰器，可以阻挡和扭转鬼魂的活动空间，
墓地还留下的鬼魂，都有自己的心结，这样的鬼魂，就是等着被影响的，
无法升天，有未了的心愿，因为心不甘，情不愿，因为还有欲求，
蛊惑得了人心的东西，一样可以蛊惑鬼魂，即使那颗心脏不再跳动，那个心，还是存在。
02
恶灵看上去并不可怕，就和坏人一样，未必面目狰狞，也可以慈眉善目，
鬼爷爷带着一众小鬼们聚在墓地，远远地看着在墓地外徘徊的恶灵，
谷枫他们布下的玩意儿随着风或转圈，或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
隐约中感觉到周围的磁场正发生着小小的改变，仿佛可以看到物体与物体间的能量转移。
那个墓地外等待爱人的孤魂，仰着脖子望天，不顾里面鬼魂的召唤，也不顾外面飘荡的恶灵。
鬼魂的世界不像活人的世界，有法律，有警察，是与非白纸黑字明确的地写着，
他们在世间驻留，带着各自的目的，与彼此无关，
没有土地可抢，没有金钱要挣，没有地位需夺，连一个要保守的躯壳也没有。
没有任何人和鬼魂注意到跑出去的小米，那个已经在墓地门口的小米，
红红的脸蛋映衬着墓地大门外的路灯，弱小的身躯飘忽着，没有投影。
“小米怎么过去了？”
“小米去哪儿了？你不是一直看着他吗？”
“他跟我说了。”
“大鹏！”
“小米说，鬼魂的事情，只有鬼魂自己才理解，他会那么做，你们不该意外的。”
“那些恶灵，会把小米哥哥吞进肚子里吗？”
一个小鬼从鬼爷爷的身后探出头。
“恶灵只能吞下和他们一样邪恶的灵魂，你说呢，谷枫。”
“我知道你也要过去，因为你不是人，也不是鬼。”
江子鹏没有回答，朝着墓地的大门走去。
恶灵不会轻易靠近活人，也一样的，这让活人也难以靠近他们。
“帆帆呢？回去了吗？”
问题是给身边的两个活人，却没看着他们问，所有的目光都只集中于一处，
还是拒绝了我的帮助吗？
“他似乎生气了，我不知道我哪里说错了。”
“就像小米不知道为什么你甘愿让他附身，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厌恶鬼魂的人现在乐于与鬼魂为伍。我尽管见不到小米，
但是我们相处一年多了，我了解这个小鬼的逻辑，他木讷懵懂，好心无虑。”
孟朝川看着身边的两个少年，心头尽然浮起一股逝者如斯的惆怅，
如果当年他和他的爱人可以那么勇敢地为他们的爱而努力，
那么现在，他的手里一定还可以牢牢牵着他的手，不会看着他四处流浪。
只是找一个安身之处，还是一个家，多年来他没有答案，直到那天唤醒了一只小鬼。
他并不在乎自己所处的地方，因为他的眼里装满了他的朋友，然后从他们眼里，
看清楚了自己的存在，以及自己是谁的答案。
小米的名字被圆盘指出来后，他笑了，他居然拿那个米娃娃给自己命名，
没有那么多的必要和为什么，从来没有。
墓地外，小米的嘴巴不停歇地一张一合，那个鬼魂只是听着，没有反应。
江子鹏站在小米身后一臂的地方，随时都会将他揽入怀里拉回来，
一个魂魄在这个时候，倒是像个合格的中间人。
“谷枫，谷帆和我说了一些你没有告诉我们的事情。”
看不到小米和别的鬼魂，明文也不愿意干等着，想明白了孟朝川话里的意思，也就不打算再矜持。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小米，我想了很久，我确实有一段记忆丢失了。”
谷枫知道，谷帆一定不会告诉他，那次见面发生在小米死之前，而且那个时候，
你们就已经彼此有了好感，尽管可能还来不及让对方知道。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这个看似病弱的少年，
就像他喜欢那个小鬼一样。
他们的家族里从来没有人，在喜欢一个人之后，还不愿意承认的。
“当小米的生命结束的时候，你们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那么现在算什么呢？”
每次小米附身，我都会在梦里见到他，一次比一次清晰。
我才是那个在他活着和死了以后都可以抓住他的人。
并未开始的缘分，如何结束？
墓地的鬼魂安静地看着对立着的两个美少年，
他们生前和死后的记忆并不困难地帮他们理清了目前的局面，
和他们的问题比起来，恶灵实在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们真的想要现在的小米理解你们在说什么吗？”
鬼爷爷开口，他从来没有过机会去和自己的孙儿交谈，做一个爷爷该做的事情，
他留下，不是为了再见那道光，而是不想别的鬼魂和他一样，
错过他们存在的第二个唯一，生前的，以及死后的。
“那道光，真的很美，如果他撒在小米的身上，那画面一定美不胜收。”
可是我们谁都看不到，却必须那么希望着。
谷枫没有把话传达给另两个在场的人，独自消化着，嘴唇紧抿。
小米拉着江子鹏朝他们走过来，身边跟着那个鬼魂。
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地笑容，等待着大家的夸奖。
“小米把他带回来了，呵呵，小米厉害吧！”
那被抓在江子鹏手里的小爪被紧紧包裹着，全然不知。
爱如若少年，人生仅止于初见。
然现实，从未曾于此。
03
黎明破晓时分，恶灵散尽，一夜安度，只墓地又多了一个鬼魂。
那个等待爱人的孤魂独自在一处望天，久久都没有和谁说话。
小米蹲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看着他，静静地只是陪着。
明文离开了，因为今天他要去医院检查身体，
孟朝川跟着也走了，因为他有工作要做，新的那份，原是他爱人的，
他计划重走一遍他的路，去看看他所见识到的那个世界，
他们，是一个民间的小社团，他曾经看不起的，现在，全情投入着。
我们总会被什么改变，那个东西，有一个叫爱，不多，却可以很彻底。
谷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站在更远两米的地方，看着小米。
“听说过魂飞魄散吗？”
江子鹏走到谷枫身边，并排站着。
“你们知道？”
“墓地里有的是百年老鬼，他们知道的事情难道还会比你这个半路出家的通灵师少？”
说话真不客气，谷枫翻了个白眼。
“小米知道吗？”
“他知道，所以他就盯着他不走，很傻的小鬼，目的永远那么单纯。”
“他自己决定的吗？”
“他的那个爱人，死的时候很绝望，死后魂魄无法聚合，所以找不到。”
“鬼魂是可以让自己魂飞魄散的。”
这个爷爷没怎么提到过，因为太极端的东西，他总是在避免。
“听鬼爷爷说，以前墓地里有一对鬼魂就是这样的。”
“真是死不安生……要自行魂飞魄散得要很大的意志才行，自杀那点是全不足够的。”
“听说离得太近，会吸入一些那个鬼魂身上的东西，小米……坐太近了。”
“小米……是想找回些记忆吧。”
“谷枫，我很喜欢小米，愿意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保护他，我不想看到他被伤害。你是一个人，他是一只鬼，我不是要
为难你，只是想提醒你，想明白什么是对小米最好的。”
“小米，想要从这个鬼魂身上，学到……关于爱的东西。”
是这样的吧，吸取一个鬼魂身上的东西后，会找回一些被遗忘的于此相关的记忆，
那么小米会想起……明文吗？
当他还活着的时候。
“你……也很喜欢小米，是不是？因为他是一只漂亮的小鬼？”
“如果他面目狰狞，你会愿意跟他一起来墓地吗？”
“可我决定留下来，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外表，何况他是鬼魂。”
“不要忘了，你……也还活着，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地爱着一只小鬼，
一样地明白人鬼殊途。
“如果找到小米的身体，找到他的身份，你预备怎么做？”
“我会尊重小米的决定，即使他选择离开我。”
“你可以杀了自己，这样就可和小米在一起了。”
“通灵人是不能自杀的，除非自然死亡否则他们无法聚魂。爷爷说的，要知道他还是安乐死的拥护者。他说其实我们活着
死了差不了太多，因为我们的周围充斥着鬼魂，我们要给他们绕道，听他们抱怨。当第一次我们和鬼魂对话，我们就再也
不能把他们当作空气，他们，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这已经超越了生死本身的桎梏。这是我的存在，我不得不接受。如
果小米不走，我一定会一直守护他。”
江子鹏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小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副委屈的沮丧模样。
在墓地外游说了很久，终于把他给带了进来，那个协议，心都觉得疼。
一个鬼魂怎么才能把自己再杀死一次呢？
刚才拉着江子鹏的手，强颜欢笑地走进来，笑给那些看得见看不见自己的眼睛看，
第一次小米深切地意识到，要一直对别人欢笑会那么难，那么痛苦。
那个协议，只要小米把他的故事写下来，他就跟他进墓地。
小米一直都是写那些升天鬼魂的故事，
他说一样的，因为今天之后他也再不会在人间出现。
魂飞魄散，小米一想到这个词就开始发抖，
他的故事，小米并不太懂，却也觉得忧伤，觉得绝望。
“我知道爱会伤害到人，却没有想到会伤得那么深。我以为我们相爱就应该相守，除此之外我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还要那么
麻烦地去相爱。都说有了人在身旁我们就不孤单，原来人孤单就是因为有过人在身旁。”
那些话隔着空传过来，只有小米才听到。
他知道这个鬼魂正在把自己分离，当魂魄以分子的结构散开后，就再也不会聚拢了，
真的像阵风，只因为空气的运动而存在，不再具有自主的意识，不再是任何一个形式的“我”，
也就是不再存在，所谓的魂飞魄散或许便是归于虚无，如同我们的最初。
“为什么不选择升天？也许那个时候你会看到更多，明白更多，不会再那么执着着某一件事情。”
“自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一种存在形式，我不是仅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的是终结。”
摇摇脑袋，里面钻进些什么东西，胀胀地疼，
眼前的鬼魂飘忽着，越来越不稳定，整一个剧烈颤动着，像快散架了，
小米哇的大叫着跳了起来，想冲过去阻止那个鬼魂，却先一步被江子鹏抱住了。
“小米别过去，你会被震飞的。”
“大鹏。”
回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肩膀抖着，似乎在哭。
谷枫站在原地，看着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的鬼魂，看着小米躲在另一个人的环抱里，
心里空落落地，找不到一个依靠的点。
如果我们的故事在死亡的时候依旧无法结束，
我们的故事算是开始过吗？
第五章：生死频率
第一节：
01
谷枫很不爽，这几天超级不爽，
又来了，那么亲密地搂着，那小鬼居然一点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