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也生病了?”男孩和病人放于一处,秦晰估计那个孩子也是染了病。
“许是这小子不适应我们赶路的速度,累病的。”王赫无奈地轻叹。“本来我们是打算在下一个镇子找户人家收养他的,但是想不到他的身体这么单薄,这么快就受不了。”
“这么小的男孩……”秦晰的脸上挂上了不忍。
“那这边就拜托秦大夫了,我先到外面看看那两个专是捣蛋的。”王赫歉意地对秦晰笑笑,得到回应后便出了帐篷。
男孩忽然抬头,视线在帐篷中搜索着,然后盯着秦晰细看。不到片刻,男孩便又把头埋两膝之间。
就在这短短的对视,秦晰已看清男孩也在发热。男孩那张瘦削的脸上确是两颊通红,下唇被咬的发白,独自忍受病痛的煎熬,却不哼声。
秦晰看着倔强的男孩,知道要说服男孩看病要费上不少的时间,便先去诊治床上昏睡的汉子。
那两个壮汉身上有两三道极心的伤口,虽然用了伤药,但是伤口却发炎了。他们大概是因为伤口感染而引起了高热。
处理了两个伤者的病况,秦晰又回到了男孩的身边。
“别怕,我是大夫,你可愿让我看看你的病?”秦晰蹲下身,轻柔地和男孩说。
男孩抬首静视着秦晰,抿嘴不发一言。秦晰试探地拉着男孩的手,男孩也只是瑟缩了一下,便随着他去了。
秦晰把过脉,知道男孩只是过分劳累,也就放下心。他拿过一床被子,披在男孩的身上。
“不用担心,你只是太过累了。”秦晰摸摸男孩的头。“只要好好地睡一觉,醒来以后乖乖吃药,病就会好了。”
男孩却没有答理,只是低下头,把头埋进被子里。
秦晰看着这般的情况,轻叹着就要走出帐篷。外面尚有不少人受了伤,他还要赶紧回家为男孩抓几服药,毕竟他来得冲忙,也没有带上消热的药。
这时小狼对秦晰多翻无视的不满爆发了,咬着秦晰的裤脚不断地拉扯。秦晰轻笑着搔着小狼的耳后,小狼却撇开头,舔着秦晰摸过别人的手,非要把其他人的气味去除。秦晰被小狼的举动弄得发笑。
走出帐篷的秦晰不知道,在他的身后,男孩抬起头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黑黝黝的眼睛带着不可觉察的欣羡。
第六章:留与不留
秦晰倚着窗台,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或停或续地轻抚着小狼的皮毛。昨天去了王赫那处看诊,回来时天色已晚,晒药的活自然干不成了。现在日头像是耍着他玩,连个边儿也不愿露出来,草药只得再次被他收在药庐里。
他轻叹,总觉得一到开春,他就成了全村最闲的人。明明大家都忙着插鞅播种、上山打猎,他却只能浇浇药田、晒晒草药,想着开炉制药,这初春那来足够的草药?早前上山,他也只是找了些勉强能用的枝叶。
只要一下雨,他唯二的两样活就被老天爷给抢了,秦晰觉得刻下的自己成了混吃等死的人。
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落下,秦晰本是期待着有放晴的时候,现在也只好关上窗户,在屋内再寻些零碎的活打发时间了。
“秦大夫,你可在家?”
小狼听得声音,只是晃了晃耳朵,便继续趴在秦晰的脚边。小狼对这湿漉漉的天气,似乎也极为讨厌,今天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秦晰放下手上的医书,打开了门,便看到一大一小的人影站在栏栅外。他立刻打起伞,出外迎着人入内。
“王镖头,你怎么冒着大雨出来了?”秦晰倒了两杯热茶放在桌上,这是他看书前特地泡的。
“可是打扰你了?”王赫在门外抖抖蓑衣上的雨水,再踏入屋内。
“没有,我正闲着呢。”秦晰示意王赫脱下蓑衣,便替他搁在木架上。
秦晰拉过停在门坎外的小小人影,替他脱下蓑衣,然后把荼放在他的手里。
“你的病可是好了?”秦晰看着男孩轻啜荼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虽是退热了,可是你的身体还虚弱,应该多多休息。”说着,便带了几分指责瞥过王赫。
“秦大夫,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王赫尴尬地笑笑。“这回我真的有急事,不然也不会让这小子下床。”
“抱歉,是我太着急了。”秦晰歉意地对王赫说。“这些年来诊症多了,就养下爱管病人的习惯了。”
“秦大夫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大夫啊。”王赫放下荼杯,在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昨天来往冲忙,忘了问秦大夫要收多少的诊金。这些都是连着伤药的钱,我只是估量着给,要是少了你尽管开口。”
“这些钱你快快收回去。”秦晰赶紧把钱袋递了回去。“那些伤药不过是我闲时鼓捣出来的,我的手艺不精,自然是比不上城里卖的,我怎敢要你的药钱。”
“多得你的帮忙,兄弟们总算不用带着一身伤上路,你可别给我客气。”王赫又把钱袋推了回去。如此几番推托,秦晰终是收下钱袋。
然而秦晰只是在道了谢后,便把钱袋收进抽屉里。王赫看着他随意的举动,眼中闪过道不明白的思绪。
“王镖头,你就先在这待到雨停后再走吧。”看着王赫有伸手拿过蓑衣的意图,秦晰轻皱着眉。“现在外面的路满是泥泞,只怕不好走。”
“不用了,我此番来正是要向你道别的。”王赫向秦晰拱手。“我尚要去村长那说一声,这趟镖赶着时限,等雨停后我就要出发。”
“镖队里病着的人可能赶路?”秦晰忧心地问。
“当然没问题了,都是些铁铮铮的汉子,这些小问题可没拦得住他们。”王赫自信地道,神色带着自豪。“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何况有马车在,那两个病了的可是坐在车板上,那会生什么事。”
听得王赫把那些个高大的武者比作纤弱的女子,秦晰不禁一怔,然后泛起些许笑意。
“可是这孩子尚要多加休养,王镖头你可得注意点。”秦晰注意到王赫的打算中没提及到男孩,男孩听罢也仍旧维持着木然的表情。
“多谢秦大夫的提醒,我自有计较。”王赫看上去倒像是早有准备。“我现在便要走了。”
“雨越下越大,王镖头不仿把这孩子留在我这,回头再来接走便可。”秦晰探头看了看外头的情况,如此建议。
“那就麻烦秦大夫了。”王赫穿戴上蓑衣笠帽。
“不麻烦,小事而已。”秦晰送着王赫到了门前。“既然王镖头你急着赶路,我也不留你了,先祝你一路顺风,下次若是途经于此,可别忘了来找我,我定要请你吃上一顿。”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赫笑着出门。
王赫走后,秦晰回头一看,发现男孩依然保持着手握荼杯的姿势,只是杯里早就没了荼水,脱下蓑衣后更显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秦晰为男孩添了茶,到里间拿了一床被子,打算披在男孩身上。怎料男孩忽然侧过身,无声地拒绝秦晰的好意。
他注意到男孩坐在椅子时,膝盖微微往上提,双脚并没有踩在地上。秦晰察觉到男孩裤管和鞋沿沾满了泥土,便知他是不愿弄脏地板和被子。之前男孩在门外踌躇,大概也是因着同样的顾虑。
“地板本就肮脏,你不用提着腿了。何况这姿态很不舒服吧?”秦晰轻拍男孩的腿,待男孩把脚放下时,再为他披上被子。
男孩不安地扭了扭,终是没有挣开被子。秦晰看着整个人几乎都被包裹着的男孩,为他探了脉,得知他的病并无大碍后,便放心地继续看医书了。
秦晰刚坐下,小狼便乘机跳到他的膝上,继续懒懒的趴着。他也不在意,一手攥着书,一手拍抚小狼的皮毛,偶尔停下手拿过茶杯时,小狼便会不满地拿在他的腿上蹭着,男孩就这样安静地注视他们。
屋外是风雨交横,屋内却是一片静谧,只有淡淡的山茶香在空气中凝绕不散,间或有翻过书页的“沙沙”声,以及小狼不满的呜咽。
良久,雨停,水滴自屋脊堕下,清新的泥土气息渐渐取替了荼香。
“咯、咯咯。”门板因震动而轻颤,此时敲门的声音在小屋里显得额外分明。
秦晰立刻放下书,他猜想这定是王赫办完事,过来接走男孩了。只是当秦晰拉开门,门外之人却有些出乎所料。
“秦大夫。”外头站着三人,除王赫以外还有一个老者以及黑壮的男子。
“村长,你怎么来了?”秦晰赶忙把老人扶到椅上,奉上热茶。
“秦大夫,你别忙了。”村长慌忙接下杯子。“我只是过来看看那孩子。”
“孩子?”秦晰疑惑的目光扫过王赫。
“是这样的。”王赫向秦晰解释。“我们镖队接着尚要赶好些天的路,一路颠簸,那些汉子倒是习惯了这般的生活,只是这小子身体单薄,恐怕不到半天,这小子又会累倒了。”
“我们本就打算找户人家收留他,现在不便继续带他上路,我问过村长的意思后,倒觉把他留在村中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如此也好,这孩子虽然退热了,只是身体尚虚,的确不宜长途跋涉。”秦晰理解地颔首。“村长,可是李二叔想要收养这孩子?”
“可不就是我嘛。”黑壮的男子依外表也有三、四十的年龄,说话时声大如雷。“秦大夫,打扰你了,我实在是急着看看这小家伙。”
李二叔的名字为李牛,他的结发妻早就去世,只留下一女承欢膝下。李牛念着旧情,也没有再续弦。他虽然极为宝贝那个女儿,但是对于家中未能添上一个男丁,颇是遗憾。
秦晰知道李二叔品性纯厚,很是渴望能有一个男儿继承他打猎的技艺,要是这男孩入了李二叔的家,绝不会被亏待。
“你可愿留在这村子里?”秦晰蹲下身,直视着男孩的眼睛。
“秦大夫,这小子是个不能开声的。”王赫悄声在秦昕耳边提醒。“我当初问这小子的名字,他不答,就这般沉默着,到后来我方知他是个哑巴。直到现在,我也只得‘小子小子’地喊他。”
秦晰听罢一愣,心想难过他一直都没看到男孩开口说话,原本这男孩是个哑巴。
“村长他们可是知道了?”秦晰拉开了与男孩的距离,回头轻声问王赫。
“哑巴有什么关系?在村里干活又不是靠那张嘴,要是这小子愿意跟了我,我一定会把他教成村里打猎最出色的小子!”怎知李牛听得,拍着心口大声道。
李牛说出“哑巴”二字时,男孩狠咬着唇瓣。
“秦大夫,这孩子可有力气干活?”村长看着男孩那小个子,担心男孩不能干活。村里大家都是自食其力的,终不能养一个闲人。
“只要养好身子,干些轻活倒是没有问题。”秦晰明白村长话下之意。“要是更重的活,只要让他慢慢习惯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村长很是相信秦晰说的话,听罢,也就不再提出疑问了。
秦晰再次蹲下身,认真地问男孩。要不要留在村中,也得取缺于男孩的意见,总不可以让他们随意作出抉择,便敲定了男孩的人生。
“你要是愿意留在这,就点头吧。”秦晰带着怜惜抚摸他的头。
男孩却是紧抿着唇,不颔首也不摇头,只管直直盯着秦晰。
“那么,你是想跟着王镖头?”秦晰再问。
这回男孩却是极轻地摇首,秦晰这下便知道男孩的意愿了。
“村长,想来这孩子是愿意留下了。”秦晰笑了笑。 “王镖头,这下你就不用担心了,既然你把这孩子托付给我们,我们定会尽力把他看顾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 王赫用力地揉搓着男孩的头发。“小子,接下来我不能带你走了,记得好好的听秦大夫的话,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既然雨停了,我也该赶路了。” 王赫向着他们抱拳道别。“村长,秦大夫,就此告别了。”
“后会有期,王镖头可别替我省了那顿饭。”秦晰笑着道。
“这是自然的。”王赫爽朗地笑着。
王赫离去后,李牛迫不及待地走到男孩的跟前,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他。
“果然是个好小子。”李牛伸手要拍男孩的肩头,却被男孩躲过了。
秦晰看出男孩有些不安,便出声为他解围。
“村长,你看这样可好?这孩子刚刚到村里,也未必真的愿意留在这里,不如先把他留在我这数天,让我带他熟习环境,顺道调理身体。”秦晰看向村长。“要是他不愿待在村里,日后我们再把他送到城里,再为他找户好人家吧。”
“秦大夫你拿主意吧。”村长也没反对,只是李牛的脸上有失望之意,但却没有勉强让男孩住进他家。
“小子,你要是愿意留在村里,可要记得找我李牛,我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李牛随着村长走前,依依不舍地看着男孩。
待所有人都走后,秦晰收拾过东西,便打算和男孩说说话,好消除他对陌生地的不安。
“你可认得我?我是那天替你看病的大夫。”秦晰温和地对男孩说。“我叫作秦晰,接着的几天你先住在我这,把病养好。”
秦晰本就不期待男孩的响应,未料男孩却轻轻点头。
“那我先带你认识这屋子。”秦晰牵过男孩的手,便带着他熟悉小屋的布局,小狼自是紧随其后。
王赫回到湖边,所有的镖师都准备妥当了,所有马匹皆上了鞍,身后拉着装着货物的车。
两个嘻皮笑脸的汉子走上前,四处张望着。
“镖头,你真的把那小子留在村里了?”其中一人看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不禁问道。
“嗯。”这时王赫却没有了那和善的模样,冷淡地应答。
“那黑衣人不是叫我们找户好的人家收留那小子么?这村子怎么看也不会有富有的人家吧?”另一个汉子把手搭在王赫的肩膀上,被王赫一瞪,便讪讪地放下手。
“既然那个黑衣人能自山贼的手下救了我们,身份肯定不会简单,他护着的那个小子也绝不可能是寻常人,把那小子留在偏僻的小村可不引人注意,要是真真把人送到城里,难不保
有什么有心人看出个端倪,把麻烦引到了我们身上。”王赫冷冷地分析着,一翻身,便上了马。
“嘿嘿,镖头你真细心。”汉子捧心,装起了夸张的模样。“只是你为什么对那个大夫这般客气?那些诊金啊,都够我在京城最好的花楼待上好几天了。”
“那个秦大夫可不是普通人物。”王赫微皱起眉头。
那有大夫会甘愿栖身在一个无名之地?况且那些膏药抹在伤口上,少了寻常伤药带来的刺麻感,轻浅些的伤口很快便结焦,一个拥有如此医术的大夫也不是普通人物。何况他特意备了一个小炭炉温热着水,以便在喝茶时能添上热水,那些山茶也是挑过的,没有粗荼的苦涩,反带着淡香,有这般品味闲情的人,更不会是平凡人家出生的。
“镖头你怎么看出来的?既然如此,留那小子在村中可有问题?”较为高大的汉子提问。
“那个人既然隐于荒山之间,想来只是个不想管事的。不论如何,那个小子绝不可留在身边。”王赫说话的尾音被马蹄扬起的“哒哒”掩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