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长东 上——墨夏
墨夏  发于:2011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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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怎能皆如人意,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只得惘然一笑付之明月罢了。

040.大婚

转眼间已经是腊月深冬,皇上大婚的相关事宜都转入了正程。自太祖立国以来已历四朝,褚震岚是第一位在亲政后才大

婚的皇帝,又正值国泰民安之盛世,故而虽则褚震岚一直力行节俭,但这次大婚也筹备得极是隆重,免不了铺张排场。

皇后是当年太后在世便早已选定的嘉定伯的二小姐王氏,嘉定伯祖上曾随太祖征战天下战功赫赫,后被封赏爵位世袭罔

替,也是极显赫的门第。这位小姐正当十六妙龄,据传是生得花容月貌,兰心惠质,女工史籍更是无一不精。民间百姓

除了欢欢喜喜准备过年之外,也对此次皇上大婚是喜闻乐见,朝廷内自上而下亦是一片喜气洋洋。

褚贻潇作为惟一的御弟也是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年末举行纳彩之礼时,静懿王褚贻潇和内阁首辅李诚谦被指派为纳彩

正副使,向嘉定伯府上行纳彩、问名礼,一应礼品足足排了半条街。

李诚谦与褚贻潇并肩走在路上,一张惯常堆积着虚假笑容的老脸竟然破天荒地笑开了花,还意味深长地向褚贻潇道:“

皇上大婚的诸般事宜,王爷可得用心学习着。”

褚贻潇先是一怔,随即只得敷衍地笑笑。

婚期由钦天监排算日期后定在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正月十三日,按例褚震岚须得去天坛祭祖,此时皇宫中已然处处是张

灯结彩,各宫殿都备足了鞭炮以及烫金双喜大红烛,御道上也都铺了猩红长毯。褚贻潇与几位内侍随侍着褚震岚去了天

坛,褚震岚脸上倒是瞧不出有多么喜形于色,他一向都是沉稳惯了的。

祭祖完毕之后褚震岚却向褚贻潇道:“贻潇,你陪我走走吧。”又向几名内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开。偌大的祭坛之

内,便只剩了两人。

虽然已过了新春,朔风刮在脸上也仍是生疼,天坛地势宽广,风势比之城内更劲,褚贻潇不禁立起了翻毛的襟领。

褚震岚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看这满城的喜庆之色,朕倒是忽生起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感,便似

要娶亲的不是我一般。”

褚贻潇斟酌着他话中的意思,也不便回话。

褚震岚似乎也并不是要听他回话,自顾自地又道:“你送的那一套掐丝珐琅瓷器倒是与众不同,朕看了很是喜欢。”

褚贻潇道:“能入得了皇兄的眼,便是有幸了。皇兄若喜欢,臣弟以后再设法多多地寻了来送给皇兄。”

“哈哈,那倒不必。”褚震岚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更和,笑道,“你可知鸿胪寺卿陈大人送了件什么物什儿?他竟然

送了把镶金嵌玉的小锤子,还特意道是为以后小皇子砸核桃仁儿,亏他想得出!”

褚贻潇也万万料不到竟是这样的礼物,也忍俊不禁:“陈大人好细巧的心思,这把小锤子倒也是好口彩,贻潇先在此祝

愿皇兄与皇嫂能多添几位小皇子,以固国本。”

褚震岚宫内已经有几位身份较低的才人、选侍,只是都未有子息,一直有大臣对此颇有议论,而今大婚,自然是众望所

归地希望皇后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繁衍子息。

褚震岚正仰望着天边的流云,仿若是浑不在意地吐出一句:“但愿皇子个个都是嫡出的才好啊。”

褚贻潇神情一凛,全身血液似乎都逐渐结冰。

褚震岚这才回过神来,见他神色有异,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里风大,贻潇可是冻着了?这便起驾回宫吧!

褚贻潇勉强笑了笑:“多谢皇兄关心。”

041.大婚2

大婚之日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排喜庆祥和气氛中,褚贻潇身着朝服站在皇亲贵戚之中,远远望着皇后那顶外罩杏黄色缎

子帷幔、用金线绣着凤凰的凤舆缓缓被抬进了紫禁城。在一片喧天鼓乐声中,王公大臣向褚震岚行三跪九叩礼,“万岁

”之声地动山摇。

城楼上钟鼓齐鸣,礼部尚书奉着金册、金宝,宣读册文、宝文,然后由迎亲使者将金册、金宝放到凤舆里。按祖制大婚

同日册封的还有两名妃子,今日这两人一为同皇后一道被选入宫中的刑部侍郎之女,册封宁妃,另一位是宫里平素颇受

宠爱的选侍,册封为淑妃。两位封妃的女子只能步行随侍于凤舆之后,此时也跪下谢恩。

褚贻潇默然看着凤舆以及凤舆后的这两名女子,不知这三人此时做何感想。礼毕之后,鼓乐复起,凤舆由诰命夫人、女

官、宫女引导向坤宁宫,皇后与皇帝将在坤宁宫完成大婚仪式中的最后一项拜天地。

天色向晚,御道上的数百盏行道灯都亮了起来,宫殿回廊上悬着的彩灯也都已点亮,仪仗队打响了礼花,一簇簇缤纷的

色彩在头顶展开,更是衬得整座宫城如在仙境般。

观礼的众人都已经在初春的冷风中站了大半天,都是疲累不堪,此时见到礼花心知大婚仪式已将结束,心里不由都是一

阵轻松,脸上的笑意顿时都畅快不少。

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几队内侍手握拂尘从内廷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元礼,他登上城楼宣读了圣上

大赦天下的旨意,群臣立时又是一番山呼“万岁”。随即冯元礼满面笑容地宣布大婚仪式至此结束,列位臣工可随内侍

进武英殿领谢圣上特赐的御膳。

众人此时终于松下一口气,笑逐颜开地与各自相熟的同僚聊了几句。

皇室宗亲另有赐宴,设在武英殿西侧的宝蕴楼内。在京中的皇室宗亲并不多,有不少是特意从属地赶来观礼,彼此间并

不十分熟悉,众人便趁此时寒暄着联络感情。有不少人向褚贻潇敬酒,又是好一番逢迎吹捧。

更有人说道:“如今圣上大婚,终是了却了一桩大家的心事,实在是可喜可贺之至。只不知静懿殿下何时会成婚?届时

又是一桩大大的喜事呀!”

褚贻潇心中烦闷之极,但在此种情形下又不便发作,只得饮了酒,便诈称不胜酒力,告辞出宫。

这次进宫观礼沈祁并未跟在身边,褚贻潇换下了朝服,一袭素袍独自从西华门出了内廷

此时是戌末正交亥时,今日是上元节,京城里因着大婚和佳节的缘故,处处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尚是一片热闹非凡的

景象。褚贻潇纵马慢慢地行着,似乎与身侧的灯火辉煌全然不在一处,他清清冷冷的眉眼也与这些笑逐颜开的游人截然

不同。褚贻潇昨日在天坛与他说的那句话,恍若魔音贯耳般终日在他脑海中回响,他也终于不能再回避从前在李诚谦府

上看傀儡戏时李诚谦对他的那几句告诫。

褚震岚言道只望自己的皇子都是皇后嫡出,分明是有意教他听见。

他从来未曾信任过他。

无论表面上是多么亲密回护和宠爱纵容,只要他活着一日,褚震岚就会猜忌他一日。

京城繁华的夜色皆入褚贻潇之眼,却未得在他眼底停留片刻——这千家灯火,万户曈曈,都是褚震岚的天下,于他,似

乎天下之大,也无一处可以安心容身之地。

再看了一眼天边冰盘似的月,冷浸袭人,褚贻潇想到了近半年前的那一个月夜。

白云从,去了关外也这许久了,却半点消息也无,他说过此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褚贻潇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在京城这一隅之地待得太久,自己还真是有些想他了。

043.夜谈

在王府门口下了马,小厮过来牵走了坐骑,褚贻潇意外地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林葭萌。自他出使福建又返京这段时日以

来,虽然几乎都待在王府中,但是林葭萌所住的西厢房离他所住的南院清远堂中间隔着数重院落,更何况褚贻潇每日都

是独自进膳,两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细细想来,上一次见林葭萌已是大半年前了。

林葭萌见他走来,欠身行了一礼。褚贻潇说道:“有事找我,可以让安总管通报,寒冬腊月,不必站在这里受风寒。”

林葭萌低了头强笑道:“我不过是一介下人,怎敢使唤安总管?原本料想王爷会更晚些回来,没成想这时就回了,也没

等多会儿。”

褚贻潇听他话里语气不对,似有委屈之意,皱了皱眉道:“谁欺负你了不成?”他心知林葭萌在府中地位尴尬,虽则他

传令下去要府中人对林葭萌如侍主人,作为总管的安彤也必不敢违命,但是府中没眼见的奴才恐怕会怠慢了他。

林葭萌赶紧摇了摇头:“不,王爷误会了。我等在这里,是为了想听听今日皇上大婚的事。”

褚贻潇一怔,看向林葭萌,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顿了良久,才道:“皇兄今日大婚,我原本也曾想过带你进宫观礼,

但又觉于你想必是不大自在的,故此……”

林葭萌见他说得吞吞吐吐,倒是笑了起来:“王爷何必对我如此小心呢?葭萌既是在静懿王府,那就是王爷的下人,王

爷若反而有顾虑,那倒是葭萌的不是了。”林葭萌说着又深深地施了一礼,“葭萌清楚自己的身份,还请王爷不要对我

‘另眼相看’才是。”

“或许,我向皇兄将你要来,是犯了个错。”褚贻潇忽然有种疲惫的无力感,“你可愿离开王府?若是你在府中过得不

愉快,我可以为你打点好一切,送你去远方。”

林葭萌猛然抬头直视他,眼睛里闪过惊讶的神色,随即他的眼底泛上了些许水光,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语调还有些颤

抖:“王爷此话当真?”

褚贻潇点了点头。

林葭萌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出来,但是那热切的眼神却逐渐黯淡了。“王爷即使肯放我离开,我亦无处可去。至少,在

这里,还有父母的埋骨之处。”他说着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脸颊上的泪水挂在腮边,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王

爷的心意,葭萌心领了,这许多日子也多蒙王爷照顾,但葭萌此身实在无以为报……”他闭了闭眼,“王爷若是不嫌弃

,请让葭萌服侍您……”

“住嘴!你给我起来!起来!”褚贻潇脸色骤变,“你只道我向皇兄讨了你来,就是为了……为了押昵亵玩么?我说过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的所谓‘报答’!”他忽然又想起方才林葭萌打听大婚一事来,满脸怒色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叹了

口气,道:“你的心若是还向着皇兄,就更不必如此。皇兄今日也封了妃,一位是刑部侍郎郭敏方大人的长女,封为宁

妃,宫里的一位苏选侍被封为了淑妃。你想听的就是这个吧?”

“苏选侍被封妃?”

“有何不妥吗?”褚贻潇看了他一眼,“反正都是一样的年华老去,红颜如逝水,选谁都没有任何差别。”

“王爷!您……真是……您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林葭萌眉间舒展开来,不似刚才的神色阴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历来后宫皆如此,王爷令我脱离了重重宫墙,葭萌心中的感激是无以言表。只是……只是自己心中却放不下。”林葭

萌苦笑一声,“只是还存着一个念想罢了,是我自己太傻。”

褚贻潇望着他,满脸不忍。从林葭萌被选为皇长子伴读伊始,他便知道这个眉眼浓艳的少年是属于皇兄的人,林葭萌的

存在曾经是他少年时代的一个旖旎模糊的影子,而这个幻影早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被磨蚀得面目全非,如今的林葭萌只

是令他觉得同情和可怜。

褚贻潇神思悠然远驰,回想到了多年前初见到林葭萌时的样子,怅然一笑,温言道:“明日我陪你去鸣泉寺看看你父母

吧,自将他们安葬以后,我还从未去拜祭过。”

043.鸣泉寺

第二日清晨果然褚贻潇微服随同林葭萌去了京城郊外的鸣泉寺,随身只有沈祁带着两个侍卫。昨夜的喧嚣欢闹还依稀可

见踪影,街角到处是烧残的花灯蜡烛。

出得城门,四下里升起了淡淡的雾气,越往山中行去雾气越是浓密,待得到了山腰处的鸣泉寺,雾气已经浓密得几乎对

面也看不清了。褚贻潇的哮症最是不耐这样的天气,此时便觉胸中略有些憋闷,沈祁瞧在眼里,进了寺后便提议歇息一

阵再去祭扫林尚书的墓冢。寺内只有一名中年僧人带着两个小徒,林葭萌常来此间,与他们甚是熟稔,此时便向褚贻潇

引见。这僧人法号百了,收的两个徒弟都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一个是法号木叶的小沙弥,另一个却是带发修行的男孩,

是木叶的师弟,法号木尘。百了不知褚贻潇的身份,但见他气度不凡,又有几名随身侍卫,也猜到他身份非富即贵。

鸣泉寺地处偏僻,京中百姓上香也多半不会到此处,因此上香火不旺,庙堂一应陈设也甚是寒酸。褚贻潇让侍卫往功德

箱内投了一大锭银子,百了是个清减惯了的,见状虽有些惊讶,但也只是双手合什致谢,木叶和木尘甚是乖觉,一个为

众人递上香,一个去击了几下钵盂。

褚贻潇见木尘脖子上挂着镶嵌璎珞的项圈和寄名锁,耳朵上还扎了眼,当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少爷,怎舍得他来过这样清

苦日子长伴青灯古佛?

上过香,木尘用托盘为褚贻潇端来一杯茶,近看木尘更见这孩子骨骼清秀神情轩昂,着实讨人喜欢。褚贻潇忍不住出言

相询,问他出身何处。

木尘恭恭敬敬地合什答道:“弟子出身南洋商贸之家,祖上是两广人氏,三岁上跟着师父修行。”

褚贻潇更是惊讶,问道:“南洋并非中土,你又是缘何在此修行?”

木尘道:“弟子三岁时大病一场险些死去,幸得师父游方至南洋救了弟子性命,弟子便随师父来到此间。”

褚贻潇心下暗自纳罕,道:“你家人舍得么?”

木尘神情淡然:“家中非我久留之地,跟着师父吃斋念佛我便觉安心,我也早已记不得家中情形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于俗世情缘竟是如此淡泊,褚贻潇先是有些感慨他的冷漠性情,但随即又想起自家手足的猜忌防备,

顿觉如此淡漠倒也并非坏事。褚贻潇又问他为何修行这许多年,还未剃度。木尘这下显出古怪的的神色来,摇头道:“

师父言道我尘缘未尽,迟迟不肯令我受戒。”这时他师兄在一旁唤了他一声,木尘便躬身合什退了下去。

褚贻潇拿起木叶端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咦”了一声,原来这茶口感独特,并非他以往喝过的常用茶。细心品味

,这茶味道浓厚,香气诱人,还带有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林葭萌微笑道:“这是京城山区才有的一种黄芩,鸣泉寺附近就种的有,百了师父是将它作茶饮用,解渴去火,别的地

方是喝不到的。”

百了正坐在殿内一角的蒲团上念着经,双目微阂,似已入定。褚贻潇看了百了一眼,低声赞道:“百了师父倒真真是个

世外高人哪。”

“百了师父自己做的茶干才是京中一绝呢,哪家茶馆的都比不上。以后有机缘,王爷一尝便知。”

褚贻潇又看了一眼百了,起身走到他面前施礼告别,百了也不理睬。褚贻潇并不在意,向林葭萌使了个眼色,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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