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长东 上——墨夏
墨夏  发于:2011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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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时京城就早已没有桂花了。

两碗牛肉面很快端了上来,褚贻潇尝了一口,面汤浓香,面条坚韧有嚼劲,牛肉也是外酥内嫩,的确美味。

“这里处在背街小巷之内,如此偏僻,你是如何找到这处的?”

白云从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怀念的味道:“小时候总是被娘逼着习武,我见别家的孩子都可以尽情玩耍,自然心有不

甘,便趁着学了一点点轻功,偷跑出来。刚一跑出来,想到若被抓回去少不得得吃一顿楠竹板,又吓得那股高兴劲儿全

飞到九霄云外,生怕会被我娘抓到,就专拣坊间的小道走,七拐八弯地就走到了这儿。”

褚贻潇听的有趣,也笑道:“那后来呢?被抓回去了么?”

“后来,爹爹找来了,安慰我说一定会帮我在娘面前说好话,这样把我带回了家,后来娘果然没有动家法,只是狠狠训

斥一顿了事。喂,别笑得那么开心,你小时候必定也是个令爹娘头疼的捣蛋鬼吧?”

褚贻潇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他闷不做声,埋下头去吃面条。

白云从也深悔自己一时说错了话,皇室贵胄,宫庭重楼,总是与血腥和死亡相伴,一切的过往都该静静地在不见天日的

重重宫墙内被阴干,然后尘封。

过了好一会儿,褚贻潇竟然主动提起了往事:“我的母后出身名门,与我的父皇是童年玩伴。父皇成年之后就娶了母后

为正室——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皇室中最美满的一对。可是这不过是表象而已,其实母后早已有心上之人,她虽与

父皇是在一处长大,但从来没有爱过父皇,她嫁给父皇不过是为了整个家族能够获得更大的权势。

“任何男人对这样的事情都是难以容忍,父皇也不例外。他本想立即杀了母后的心上人,但是此人是一位出身世家又素

有战功的少年将领,杀了此人恐怕会引起军心的不稳。父皇于是退而求其次,将此人调任去了西域都护府,并且在当地

择了一名异族郡主赐婚于他。父皇以为,母后得知这一消息从此就该死心了。母后果然如他所愿地死心了,但却是彻彻

底底地心如死灰,只剩下了一个温柔的躯壳。”

褚贻潇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看着天边的秋月,幽幽道:“我实在是难以感受到,我的母后为了家族的利益可以隐忍到

什么程度。父皇临终之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已一直生活在母后所编织的巨大的温柔谎言中,他一时难以抑制自己的悲愤

,用最后一点力气撕毁了原先拟好的遗诏,改立妃子庶出的皇兄为皇位继承人,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母后……可是

谁又能说清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我只愿他们早入轮回,不要再纠缠这一世了。”

037.悠悠我心

褚贻潇默默地用筷子戳了戳碗中的牛肉面条,又放下了筷子。他的侧脸映着月光和店内的油灯的光芒,竟尔有一种恍若

不在尘世的缥缈之感。

白云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从他的纤长卷翘的睫毛,到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到泛着淡淡朱色的嘴唇上。他忽然心中一动

,说不出是何种感情使然,他凑过身去,一手按住了褚贻潇的肩,一手抬起了他的下颚。白云从有些情急地用上了近身

搏斗的小擒拿手,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褚贻潇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

白云从的嘴唇落到了褚贻潇的唇上,极轻极柔地落下,像是生怕搅乱一池春水。白云从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他想到了

早春那细密的烟雨,那种朦胧绵密的雨丝。

只是一瞬间的吻,却仿佛过了三春。

褚贻潇垂下眼睫,轻声道:“多谢你听了我的故事,这些事,若不说出,或许就要霉烂在心底了。”

白云从脱口而出:“为何?”

褚贻潇有些惊讶,道:“什么?”

白云从却察觉到脸颊开始微微发烫,他略有些赧然,道:“方才……你为何没有推开我?”

“我推得开么?”褚贻潇淡然道,“还是……你原本希望我如此?”

白云从握住了他的手,道:“你别多心,我……我只是没想到这般轻易地……”似是觉得如何解释也不能阐明心迹,索

性直言道:“贻潇,我喜欢你,我长至今日,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心动的人。”

白云从自幼英姿天纵,无论是容貌武艺都极为出众,极少有他看的入眼的人。褚贻潇亦是少年得志卓尔不凡的人物,在

金陵微蓉坊那一面之缘,褚贻潇自然吸引了白云从的眼光,那时两人心中各有芥蒂,隔阂多于惺惺相惜。再见面却是在

海上,褚贻潇一脸憔悴委顿的模样,令他好笑中又掺进了一丝怜惜。之后流落荒岛,几番共赴生死一线,白云从那时已

经潜移默化地将褚贻潇当做了极亲近之人。回到杭州之后,便与褚贻潇失去了联系,这时才觉反而有些不习惯起来,似

乎生活凭空缺失了一角。褚贻潇的一举一动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起来,白云从生平第一次体会了相思之味。

然而杭州与京城远隔千里,两人的身份又是天差地远,白云从心知此事太过渺无希望,也就暗自压下了这份心思。谁知

事有凑巧,褚贻潇竟会奉旨出京巡查风灾,莲华门也更是接到了刺杀褚贻潇的买卖,天缘巧合竟然又再次见面。

白云从故意扮作刺客,也是故意要看到褚贻潇的平日里镇静自若之下的惊慌失措,自己的刀锋触到他的颈侧之时,心中

有个地方忽然软得化成了一滩水。那一刻,之前暗自压抑着的感情犹如野火燎原,白云从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他

明里暗里几次调笑,褚贻潇没有恼怒也没有回应,权当是玩笑罢了,似褚贻潇这般聪明的人,自然不会看不出他的真正

用意,但是他却冷淡处之,这令白云从颇有挫败感。

方才那番亲近之举,是白云从突然兴起而为之,本以为褚贻潇会拒绝,但是他没有,白云从就更是吃不准他转的心思了

。一时竟然有些心生怯意,生怕自己说得露骨反而惹恼了他。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褚贻潇轻笑一声,“承蒙莲华门主垂青,原来区区在下如此惹人喜爱。”

白云从沉下脸,甩开他的手道:“你当我刚才的言语是在作耍?你若是没有那份心思,我亦不会勉强,你自便吧!”

褚贻潇笑声顿歇,他叹口气道:“没见过你这般坏性子的人,怎的一点耐心也无,岂不把人家都给吓跑了?”

白云从心中骤然一跳:“你、你是……”

褚贻潇却起身,道:“面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哦,对了,我手头没有零散的铜板,你付钱。”

038.但为君故

待白云从付过牛肉面钱再出门,褚贻潇却没有等他,已去得远了。白云从望着他那一抹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

觉得心头一痛,他略略停顿了一下,随即转身发足向相反方向奔去。

褚贻潇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白云从那在夜风中飘飞的衣衫,脸上神色由些微的怅然转为平淡。

月上中天,临街的店铺亦纷纷闭门打烊,偶尔一两声犬吠越发衬出市井的安静。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万家灯火

映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颇有秋夜里的寂寥凄清之趣。褚贻潇自嘲地一笑,今日并未饮酒,缘何自己却仿佛有些醉了,竟

会说了许多原本不该说出的话。

正自思量,忽觉一阵劲风拂面而来,其中更有隐隐的急促破空之音,褚贻潇一惊之下已心知有暗器袭来。出手如此沉稳

狠辣,这暗器的主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褚贻潇拧身左旋,堪堪避开这暗器,一伸手自靴筒中抽出了匕首。但这暗器竟

像是生了眼睛一般,竟然滴溜溜打个转倒飞回来。显然这暗器的主人一早已猜到褚贻潇的避让之举,发暗器时手中加了

几分回旋之力,其人能有此等本事,褚贻潇是万万敌不过他,此时他左转之势已尽,也万万避不开这一击了。哪知这暗

器击在他背心之时竟然势头已衰,褚贻潇只觉背心微微一麻,却并不如何疼痛,低头一看那暗器却只是一粒树籽。

褚贻潇沉住气,四下一张望,却不见人影,只听得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是我。此间并无外人,不知殿下可否愿

意赏脸与在下共谋一醉?”

褚贻潇抬头,临街一座高楼屋顶上坐着一人,清冷月光下,他清俊的五官几乎已经融入了迷漫的夜色,正是白云从。他

正挑眉浅笑,这笑意恍若雾晨之花,水中之月,褚贻潇看得心中泠然一动。

褚贻潇可没有他那般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只得绕到屋后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你怎会在此处?”褚贻潇小心地在屋脊上坐下,瓦片凹凸不平硌得他不大舒服,“我以为你走了。”

白云从将一只小小酒坛塞进他怀中,幽幽道:“你趁着我进店内了账,竟然自己抢先溜了,莫非怕我找你讨要面钱?”

他这番话语气甚是幽怨,若是由女子说来也罢了,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言辞还逗趣,褚贻潇想不笑都难。

白云从盯着他,眼神中还有了几分哀伤的意味,褚贻潇只得干咳一声掩住笑意,低头去看酒坛,便闻着一阵酒香,赞了

一声“好酒”。

白云从眨眨眼睛,方才的神色便全然不见,他慢慢躺下身,叹了口气道:“我生平难得吐露一回真心,还被人当做登徒

子唯恐避之不及,慌得连牛肉面也不吃了一门心思要逃跑,这是什么道理?”

褚贻潇又干咳了几声,道:“瓦片上躺着好舒服么?你先起来说话。”

白云从侧身看着他,眼神极是清亮:“这样看着贻潇,比白日里好看。”

褚贻潇哭笑不得,放下酒坛,道:“你可是喝醉了?吹了半夜冷风却来说胡话,听着令人头皮发麻,我算是怕了你了。

白云从闻言闭了闭眼睛,似乎思忖了片刻又睁开,道:“大约是有点醉了,我不善饮酒,喝了一小坛女儿红便有些晕。

”他抓住了褚贻潇的手,又道:“别动,我现下全身无力,你一甩开我可就会摔下去。”

“那你发暗器时手劲又怎会如此沉稳?”褚贻潇猜他十之八九是装出来的,却又不敢真甩开手,只得任由他握着。

“你也说了,被夜风吹了这半天,酒劲上涌故而现在醉得更厉害了……哎唷,不行了,我越来越晕乎,连躺在这里也快

没力了……”

“胡说,躺着需要什么力气!”

“那可不是,这屋顶是斜向下的,我若没力气了,自然是躺不住的。”白云从见褚贻潇一脸狐疑,索性便诈称醉酒耍起

了酒疯,“不如这样,你亲我一下,或者我便有力气了也未可知。”

褚贻潇瞪大了眼睛,忽而又是一笑,俯身勾住他的颈项,压低嗓音道:“看你这样子,就知从前定然是没有花心思去讨

好过人的……把眼睛闭上罢。”

他说话间吹出的气息拂到白云从脸上,白云从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但仍然闭上了眼。等待了片刻,却觉脸颊一阵疼痛,

竟然被两只手揪住了狠狠一捏。白云从吃痛,顿时旖旎之心荡然无存,睁开眼就看见了笑得好不奸猾的褚贻潇。

“我这醒酒方子可还奏效?”

039.君心如月

白云从怔忪了片刻,忽然“哎哟”一声竟然当真从屋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褚贻潇大惊,捞了一把却抓了个空,只听底

下传来一声重物坠地之声,便全无声息了。褚贻潇喊了几声白云从的名字,也不见有回音,不由得暗暗自责起来,早知

他是真醉了,方才就不该如此戏耍他,从这么高的楼上摔下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

褚贻潇又顺着来时的梯子下了楼,急急奔到白云从落地之处,却见他好端端地坐在地下,也不见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稍

觉安心,上前扶起他问道:“你怎的摔了下来?可有摔伤么?”

白云从仍是迷迷糊糊道:“我这是摔下来啦?我记得好像在跟天上的神仙喝酒,结果……被神仙给推下来了……”

褚贻潇又是好笑又是尴尬,只得道:“你知道自己量浅,怎的还喝了这许多酒?”

白云从似是全然没有听进他的话,整个人也犹如去了主心骨一般靠在他身上,道:“我要回家……要回家…..春深,快

去打洗脸水来……”

褚贻潇道:“走吧,这便送你家去。”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他肩头,白云从却不配合,只是小声嘟囔着:“我脚乏没

力气,走不得。”

褚贻潇皱了皱眉头,终于认命地将他身子挪到背后,背了起来。白云从立马就老实了,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一动不动,乖

顺得很。两人靠的很近,白云从的气息直喷在褚贻潇的颈侧,他的鬓发厮磨着褚贻潇的脸颊,略微有些痒。

安静了不到半柱香时间,褚贻潇以为他已睡过去了,他却闭着眼偷偷笑起来,且笑得越来越厉害,整个身子都笑得发抖

。褚贻潇顿时知道上当了,狠狠将他向地上一摔,白云从早已一个翻身轻轻落地。

“酒醉装疯,你戏弄得好!”

白云从丝毫不以为意,笑吟吟地道:“你还是担心我的,看来我在你心中倒也不是全无地位。”

其实白云从此言倒是自轻了,褚贻潇与他同是一般出类拔萃,更兼又数次共经患难,彼此都是深有好感。褚贻潇听得他

的肺腑之言,说不欢喜是假的,只是褚贻潇的生活环境之复杂艰辛,使得他的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之上,所以知道了白云

从的心意之后,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即是逃避——白云从这样闲散如浮云野鹤般的人物,实在不该被牵扯进他的勾心

斗角、如履薄冰的生活中去。

白云从见他良久不语,心知他仍然不能下定决心,虽然心下怅惘,但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上前轻轻拥住他,低声

道:“你不用现在就答复我,我可以等。你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吧?京城也该是深秋了,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要再劳心

损力致使哮症发作。再过几日,我得去一趟关外,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才能回来,那时我再来京城瞧你。”

褚贻潇默默颔首,道:“你也是,保重。”

白云从忽然用怀疑的口吻道:“那时你该不会装作不认识我了吧?静懿王府,我可不敢硬闯。”

褚贻潇一笑,接下自己腰间系着的一面牙牌给他:“有此物便可自由出入静懿王府,收好了,弄丢了可概不补发。”

白云从眼睛一亮,眉间皆是喜色。

褚贻潇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仿佛是掉落水底的重物,还带起一层沉淀的沙土。

即使白云从爱他,又能如何?

自身尚且未知前景如何,又怎好拖累别人?褚贻潇不愿令白云从伤心——他怕自己承不起这份情意。

殊不知白云从也并非如表现出的一般开心,他望着天边西陲的明月,忆起了宋人的一首《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

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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