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 BY 扑满
  发于:2011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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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自己被关在ICU(加护病房)内,因为两边都是冷冰冰的仪器,没有半个护士或者医生可供询问,周亚言着急地起来

,努力想要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嘴里连着呼吸器。

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各种仪器洞穿更可怕的是,自己努力保护的那个人完全不见踪影。

周亚言「荷荷」地想要出声,在他即将折腾自己一〇一遍时,终于看到了人影。

先是满脸喜色的白袍医生和护士跑了进来,查看仪器的数据,忙着测他的心跳和血压。

周亚言却只是偏转头看向隔离着自己的玻璃门窗,直到他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头包得跟木乃伊一样的男人。

周亚言目不转睛看了许久,直到眼睛觉察到温润。

而那个轮椅上的男人同样一动不动,近似贪婪地看着病床上的另一个木乃伊。

幸好……幸好你没有死,而我也没有……

身边的人群来来去去,叽叽喳喳地交换着病情的相关术语,但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互相交

换着的灼热的视线。

幸好幸好,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你在。

第十四章

医生简单地向周亚言讲解了一下他的情况,在一堆艰深的术语里,周亚言大致只听明白了「脑震荡」、「肋骨骨裂」、

「左脚踝关节骨折及陉腓骨下端韧带损伤」,他其实很想问「我到底会不会死掉」,然而医生显然并不了解他的心声,

继续用医学术语为难他足足一分钟,让周亚言充分了解到他之前有多折腾自己后,总算用简洁的语言为他解惑:「周先

生,你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周亚言很想松一口气,然而身体却不允许他做这样的动作。现在的他终于可以静下神来,体会一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

住院就医之感,这才发现,之前所以无法爬起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左脚此刻正高高吊起,白色的石膏加绷带

把它包得活像失败版的粽子。

医生注意到了他的眼光,误会了其中的含义,劝慰说:「别着急,虽然左脚的伤势比较严重,但经过复健之后会好转的

,周先生你放心。」然后他问,「对了,叶锦年先生一直很担心你的伤势,如果你同意的话,他想进来看一下你的情况

。」

周亚言很努力地想要点头,然而最后只能用眼光表达自己急切的需求。

好在这一次医生总算没有误解他的眼神,最后叮嘱了一下:「不要谈太久。」就带着那群浩浩荡荡的人马杀了出去,又

对叶锦年叮嘱一二后,才让他进来。

轮椅的声音在一片冰冷的病房内听起来竟然像天籁,周亚言紧盯着叶锦年,除了头部包得比较夸张之外,其它似乎都是

外伤。无论如何,自己看起来比他情况差很多。

于是周亚言笑了,结果刚咧嘴就痛得拧起了眉。

叶锦年笑着看他,甚至用轮椅绕着病床转了一圈,揶揄着他:「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周亚言只能继续躺着扮演木乃伊,可是这不妨碍他用眼神尾随着叶锦年和他的轮椅。

明明周围一片雪白,可是在周亚言看来,这病房实在春光灿烂一片美景。

叶锦年转了一圈,终于在周亚言左脚的地方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那白色大粽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欢快地说:「等

你出院时,一定要在这个石膏上写上『猪蹄』。」

周亚言眼睛含笑,不能说话,不过在心里道:「随便你。」

然后正在挂点滴的手一片温暖,叶锦年的手轻轻覆在扎针的部位,一点点摩挲。

那一点暖意从皮肤相接之处慢慢地浸染了周亚言的全身,他依然只能用眼睛看着叶锦年。

白色的灯光底下,穿着病服的叶锦年看来竟有几分脆弱。

然后他慢慢地低了头,把脸偎到周亚言的手边。

「你摔下来三个多小时后,救援的队伍才靠了直升机找到我们。好在那天天气情况还好,不然就麻烦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司机们的尸体也找到了。基金会那边正在准备抚恤他们的家人,听说两边都有家属在听到消

息后晕过去的。」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不再开口了,病院里一片沉闷。周亚言只能看到他伏低的发梢,心里着急,手指动了动,却没能抬起

手掌来。

叶锦年握住了他的手,怕牵动扎针的地方,握得很松,却是一根根手指交缠上来:「你还活着,真好。」

◆◇◆

那一天叶锦年在病房陪了一个多小时,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着周亚言的手,直到看护过来请他休息。

房内只剩一人,周亚言枯躺在床上,听着机械设备传来的冰冷声音,心情很是复杂。

有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一些人鬼殊途的黯然,有一些经历艰险的害怕,还有的是——「老子赚到了」的窃喜。

他轻轻地移动了一下曾经被叶锦年握住的那只手,那些体温似乎还停留在指间掌中,于是已经离去的叶锦年从幻想里虚

浮出来,继续松松地握紧他的手,默默地陪坐在床边。

很多话似乎都不用说出口,只要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就觉得老天待人不薄。

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

周亚言眨了眨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陈乔生来探望,一坐下就拍着床沿:「老周啊,你这次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周亚言虽然已经不再使用呼吸器,但是还是没有精力说话,只好眨了眨眼作询问状。

粗线条如陈乔生自然没注意细节,好在他本身就是个聒噪的人,直接滔滔不绝地大谈特谈。

周亚言一边听一边眨眼,听到最后,深深觉得这一场飞来横祸也许是天降奇福。

他们车子出事后不久,桐景当地就接到了土石流的警报。叶锦年和周亚言有可能已经遇险罹难的消息传到H市,整个H市

都像被石块砸破了宁静的湖面一般。且不说叶周两人对于H市经济的影响力,光叶锦年是下一任叶家主事的身分,就能让

这个消息变得吓人。

从叶家开始,这个消息引发的震动一波波迅疾地传递开来。

叶锦宁这个长期游离于公众视线之外的叶氏长女此刻挺身而出,对内——叶家大老叶望天——严格封锁消息,对外则迅

速展开交涉,分别向基金会上头管理单位和相关应急救灾部门施压,并且很快获得了政府的助力,短短两个小时内就组

织起有经验的救援部队入山,叶锦宁甚至出动私家直升机一路直送。

然而当地的地势让救援人员犯了愁,何况根据路程推算,叶周这一行人大概已经在山区之中,正是路况最险的地区。

于是叶家大小姐发挥了叶家强大的财力和势力——她透过关系又调用了几架富豪私人直升机,并从军方抽调有经验的直

升机驾驶员,准备入山搜索。可惜当地气候欠佳,直升机无法起飞,于是只能等待。

听到消息的人无不咋舌,但同时也暗暗评估形势,猜想叶锦年恐怕有去无回,险关难过。

相较之下,孤家寡人的周亚言还真没人惦记,只有陈乔生主动找上叶家大小姐,要求协助帮忙。

即使想尽办法快速行动,叶锦宁的心态并不乐观。她虽未到现场,但透过救援人员的目击和报告,一颗心被一椿椿不利

消息砸得直往下沉。

由于消息的滞后和当地的暴雨天气,在一开始的十二小时内救援人员发挥的作用基本为零。而按照山中的复杂情况和土

石流的严峻程度,要期待着叶锦年能够平安得救,实在需要如山神庇佑般的好运气。

透过直升机巡航发现叶周两人时,已经是灾后第二十五个小时了。叶锦年和周亚言两人都晕倒在石壁之下。事后救援人

员庆幸,说那块石壁算是明显的标的,不然恐怕还没那么快。

更奇迹的是叶锦年的伤势居然比他们预想中轻很多,倒是另一个遇难者周亚言,被发现时基本只剩出的气了。抬上飞机

时,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一行人马的死亡人数大概会在三这个数字定格,没想到周亚言的生命力出奇顽强,几次病危,几

次又救了回来。

等到把叶锦年接到H市,叶锦宁再也没办法瞒住自己精明似鬼的老爹。叶望天从女儿嘴里确证了消息后,出乎意料地并没

有表现出受到大惊吓的反应,反而是大发雷霆,扫荡了一屋子的瓷器玻璃,拐杖敲击地面的尖锐声响让一向天不怕地不

怕的叶锦宁都吓白了脸。

令叶家老头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好端端的正事不理,跑去自己送死算是怎么回事啊!」这样的

反应实在诡异,不过好在盛怒之下的叶望天没有二度中风,已经让叶锦宁谢天谢地了。

叶锦年在医院昏迷了一天就醒转,醒来第一时间就急着寻找周亚言,被守候在旁的老父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之后,叶家公

子陈述了当日的遭遇,特别把周亚言的「救命恩人」形象塑造得无比高大。于是叶望天拄着拐杖再度痛骂了一时三刻,

怒斥儿子不争气,怎么就承了仇人的情,随后叹口气,说:「你惨了,这个恩你得用什么报哦……」

陈述这一段时,陈乔生很是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其主题就是:周亚言你这个好运的混蛋,这次叶家算是栽在你面前了

周亚言听得也是眉开眼笑,不过心中所想与陈乔生的迥然相异:这次老岳父总不能再拦在两人恋情之间了吧!从这种心

理来看,周亚言已经把叶锦年视为囊中物,厚颜无耻得很。

陈乔生正在口沫横飞之时,病房外来了两个人。屋里讲话的那人声音实在太响,那些话语就飘到了门外,等到周亚言发

现门口两人,脸色大变,用力地向陈乔生使眼色时,已经晚了。

偏偏陈乔生一点都不机灵,直愣愣说:「老周你脸抽筋了啊。」迟钝地转过头去时,就正好对上一脸铁青表情的叶望天

和同样严肃的叶锦年。

陈乔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先的口沫横飞顿时成了噤若寒蝉,顿时变成哑巴状呆立。

周亚言要是能行动,一定会在此人头上贴上「这白痴是谁我不认得」的大纸条,并且直接把人踹飞到银河系外,可惜他

一动也不能动,不能和陈乔生这个笨蛋撇清关系。

一片尴尬的沉闷之后,陈乔生终于厚着脸皮赔笑:「哈哈好巧,叶先生你们也来了啊……我公司还有事,你们慢聊,哈

哈哈哈哈。」说完就狼狈逃窜,甚至没来得及跟病床上的正主儿道一声别。

叶望天冷着脸看着陈乔生像兔子似地奔远,忍不住「嗟」了一声,听口气,老爷子很想唾他一口口水。

周亚言小心肝颤了颤,不禁对陈乔生生出了莫大的怨气:你说你这不是尽来添乱么……好不容易拼着老命才得的些许印

象分大概又被扣了不少……真是太衰了。

心中哀怨的时候,眼神就与叶锦年的相接,叶家大少面沉如水,眼中却是似笑非笑,眼神里写着「你等着瞧」以及「看

你怎么收拾」等等复杂字句。

于是周亚言老神在在了:不管怎么说,叶望天可是岳父啊,归根究柢就是叶锦年的问题。

于是躺在床上的某人心安了,冲着叶锦年一笑。

叶锦年眼神里那点笑意立刻化为乌有,冷冷地咳了咳,叶望天闻言,回神看向床上的病号。

周亚言神情终于也没那么自在了,可惜没有办法张嘴说服软的好话,只能努力微笑,想要笑得正直纯良。

叶望天盯了他半晌,终于开口说道:「这次承蒙周先生关照,锦年才能安全回家。周先生对于叶家有大恩惠,以前有什

么过节,就请周先生淡忘了吧,以后有需要叶家帮忙的,尽管开口。」话的分量虽然很重,可是叶望天说话时一直与病

床保持距离,一副「我只是客套话你不用当真」的表情。

周亚言眨了眨眼睛,知道即使如此也已经很不易了。

他与叶望天交手多次,当然知道这位老先生的脾气有多硬。一向只有人家在他面前低头,哪有他向人服软的先例?何况

之前他与叶家着实不睦,这次也是因为他落给叶家的恩惠实在太多,才讨得叶望天这一番好话。

周亚言自然见好就收,连连挥手,意思是说「没关系没什么」。叶望天的脸色才算好看一点,走近了病床几步。

于是三人六目互视,房瑞安静下来。

周亚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深深感到不能说话的痛苦和尴尬。

然后叶锦年开口:「爸爸,等周先生好一点再来看望他吧。」

叶望天看了眼儿子,缓缓点了点头。

周亚言瞪大眼睛,很想朝叶锦年说「再陪我一会儿」,可惜现实是他只能看着叶家两个男人慢慢离开病房。

叶锦年的轮椅在离开门口时停了下来,然后是如同天籁一般的话语:「爸你先走,我还有两句话要跟周先生说一下。」

叶望天沉默了一下,默许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走开。

叶锦年转过头时,就看到周亚言的眼角眉稍都是笑意,忍不住莞尔,开口说的话题却很严肃:「想跟你商量一下两位司

机的后事。按照基金会那边提出的抚恤方案,他们的家人会得到合理的赔偿,可是我觉得还不够。后来查了一下,这两

人家里都有孩子还在上学,一个刚国一,一个已经高二了。我想由你和我各自承担这两个孩子接下去的学业和生活,直

到他们大学毕业进入职场,你觉得可以么?」

周亚言用力地点了点头,表情很肃穆。

叶锦年于是笑了,笑意淡淡浅浅,看呆了病床上的周流氓。

然后叶锦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周亚言那包得严实的左脚,笑意立刻就消失了。

他很快转回视线,对周亚言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周亚言点了点头,满脸灿烂笑容,直到叶锦年离开,才看向自己的脚,若有所思。

医生说了些什么吗?叶锦年那匆忙的一眼里透露出太多的秘密,却被厚实遮掩。

端详着石膏良久,周亚言终于叹了口气。

人生不能太贪心,他已经收获了很多:大难不死,又终于搞定了叶锦年,还要怎样呢?

宽慰着自己的周亚言,脸色还是一点一点发白起来。

叶锦年推着轮椅在医院浅蓝色的长廊里疾行,想到了早先医生透露的讯息:「周先生的脚受伤时间较长,神经可能已经

受到损伤,请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受损严重,即使经过复健,恐怕也不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可能不良于行。作为他的朋

友,希望叶先生注意周先生的心态,帮助他更好地面对伤病。」

本来这样的消息应该先告知本人,但叶锦年却先拦截了下来。等到真正听到详情时,他倒宁可自己没有那么多事。

明明早先觉得只要活下来就很好,为什么在听到坏消息时还是胸闷,然后是忿忿。

于是他甚至不敢在病房里多待,怕再看到对方的伤势后,自己会忍不住愤怒。

那些负面的情绪让他想要大吼,但理智最终却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真的……

于是他更加愤怒了。

那些黑暗的愤怒,全部来源自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

事实上,周亚言在听到医生的解释时,反倒比叶锦年要冷静。

那已经是周亚言醒来的第三天,他已经可以开口。等到医生例行巡视时,疑问憋了一夜的周亚言直接问:「医生,我的

左脚是不是废了?」

医生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之状,立刻否认了他的说法,然后解释了一遍他的伤势。语气相当委婉,生怕周亚言受不了刺

激。

他倒是多虑了,周亚言听完后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很单纯:只要以后能走就行,他可不指望摔那么一下之后还能跑能跳。只要以后不用坐轮椅,跛是都不能算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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