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个人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个人并没有进门,高云舒已经能听到他说的话,声音有些耳熟。
“最近都没见你了。”那个人说道。
“……我有事。”高礼泽答,他去开的门,便站在门口跟客人说话了。
“我知道,老小的事情吧,老小身体怎么样了?”
那个人颇为友善的声音让高云舒想起来,他是高礼泽一个牌友,上次高云舒去赌场找高礼泽,就是这个人跟他说话,还
把高礼泽的钱塞进高云舒的口袋里。
他似乎不是一个坏人,每次高云舒去赌场,就他会跟高云舒打招呼,要知道别的赌徒就算出于“战友情谊”会跟高礼泽
厮混在一起,对高云舒这个声名远播的“同性恋”基本也是避之不及的。
不过不管是谁,只要是来煽动高礼泽去赌博的,高云舒都不想给他们好脸色。
索性那个人只是在门口跟高礼泽说了会话,就因为还有别的事情匆匆离去了,他似乎只是来走亲戚,顺便来跟高礼泽打
个招呼。
高礼泽过来吃饭的时候,高星已经吃完饭回房间写作业了,高云舒也吃完了饭,坐在桌边看高礼泽。
被高云舒难得的高压视线看了许久,高礼泽大概觉得不太舒服,出声想引开高云舒的注意力:“明天你要去拆线了。”
他说。
高云舒对高礼泽赌博这件事的执念却不是高礼泽主动说一句话能打散的,他道:“那你明天晚上就要呆在那个地方了?
”
“那个地方”不用多说,高礼泽知道是哪里。
被高云舒这样的态度刺激道,高礼泽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是啊。”态度恶劣。
“不要去。”高云舒道,也有些动气,变得有点语无伦次:“你看,这些天你都没去,不是都没事吗,不去又不会死,
在家里好好地又有什么不好,而且还有高星,你总要为他的未来想想……”
“不去我是不会死!”高礼泽打断高云舒,眼神冰冷地说道:“可我一定要去。”
从小,高云舒最受不了的就是高礼泽凶他,大概因为高礼泽在他心里和“亲人”的定义不一样,所以高礼泽凶他,他会
特别委屈。
他刚回家那阵子,高礼泽对他的态度之恶劣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半夜高云舒还一个人不争气地哭过。后来高礼泽的情
绪似乎稳定了,态度改善不少,高云舒也慢慢习惯了那样子被高礼泽视若无睹,便不再那么伤心,当然还是会难过。
这阵子高礼泽对他稍微好了点,高云舒就忘记了先前高礼泽简直可以称作非人道的冷漠。
忽然被高礼泽一吼,再加上劝解无望,高云舒已经措手不及地呆愣在了那里。
高礼泽又瞪了他一眼,低头迅速吃完了饭,收拾碗盘往厨房端。
高礼泽出来抹桌子时,高云舒依然那样坐着,表情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大概是血浓于水,大概是高云舒的表情太过于凄惨,最后高礼泽没忍心放他一个人,说了句:“高星你不用担心,他妈
每个月会汇钱过来,我都存着没动过,留着给他上大学的。”
说完便去了厨房,对自己是否要去赌场只字未提。
不过他不提,高云舒也知道他的答案。
第七章
高礼泽的赌,到最后并没有妨碍兄弟两人感情的回温,虽然说到底那温度只回升了一点点,划到水银计上不会满一个刻
度。
这一点点回暖的温情,体现在兄弟两人平时的一点交流上,他们说的话依然不算多,也许有的时候一天不超过十句,但
说话时的气氛是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
有改变总是好事,高礼泽控制了自己愈发糟糕的脾气,高云舒则有些得寸进尺,有机会便要缠着高礼泽说话,他下意识
觉得高礼泽现在不会对他更坏了,所以胆子也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他纠缠高礼泽时所有的结点,基本还是关于那个“赌”。
而高礼泽对高云舒现在简直称得上“冒犯”的举动也有些纵容,不会吼他,也不会对他摆出难看的脸色,要是被缠得烦
了,便只会跑回自己房间睡觉。
高星的学校在不久之后进行了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公布的那一天,高星的班主任又来做了一次家访。
那个女老师第一次来的时候,高云舒就觉得她好像有点太过于年轻,问了问,她果然是毕业才一年的大学生,原本是个
数学老师,可能教书能力很强,在学校工作了一年便当上了班主任。
这回女班主任第二次过来,依然是一副青涩未褪的样子,她是少有的年轻女孩子里偏向古板的类型,看得出来她对待学
生应该很严格,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为人并不圆滑。
因为她就是那么开门见山地跟高礼泽说:“高先生,这次期中考高星的成绩依然很差,在班里排倒数第五名,照这样下
去他肯定连保底的十四中都考不上。”
一般老师说起这种学生成绩糟糕的话,通常的形容词都是“不理想”之类的,而十四中,这边的居民们基本都知道那是
个什么中学,三流都够不上,里面的学生几乎都是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
想必这个年轻又负责任的班主任,为了高星也是伤透了脑筋。
而班主任和高礼泽的谈话,高云舒就只听到这一句,只听了这一句,他就赶紧把高星拉离现场,塞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是的,高云舒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知道接下来高星肯定要挨一顿不轻的揍。
藏好了高星,高云舒又锁好自己房间的门,然后去做晚饭。
班主任依然在饭点前离开了,跟她上次呆的时间一样,不足半个钟头,可这次老师刚走,高礼泽就立马气势汹汹地找了
个鸡毛掸子,拉开自己房门去吼高星的名字。
高星当然不在,高礼泽不用多想就知道他躲在哪里,马上转个身去拽高云舒的房门,大概是太气了,那门又被高云舒锁
了打不开,他便拉着门把手胡乱扯了一通。
听到呯呤嗙啷的响声,高云舒马上放下手里的盘子跑过去拉高礼泽。
但高礼泽在气头上是永远不听劝的,在他和他老婆还没离婚的时候,高星很听话,成绩也不差,所以难得挨训挨揍,可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还是相当怕高礼泽,被打骂的时候也不会还口,在学校里却一点都不听话了。
“哥!哥!!”高云舒冲过去从后面箍住高礼泽的腰,把他拉离自己的房门。
估计高星在里面已经吓哭了。
高礼泽挣扎起来,虽然矮高云舒半个头,毕竟是个男人,该有的力气是有的,他很快甩开了读书时体育只能勉强及格的
高云舒,继续过去拍门。
“别这样!”高云舒又一次拉住高礼泽,他们家里所有人中,爸爸和其他伯伯们的脾气都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
高礼泽遗传了传说中去世很早的爷爷的坏脾气。
直来直去,又硬又臭,火爆烧人。
“你放手!”高礼泽回头试图用胳膊肘撞开高云舒,生气的时候他什么都不会顾。当然也忘记了高云舒刚拆线没多久的
伤口,因为这基本已经没大碍的伤口,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多个晚上睡不好,到处找煮乌骨鸡煮得好吃的店子,有好多
次打的去市中心买伙食,因为他记得高云舒说过他不喜欢家这边的大排档,他觉得那些饭菜很脏。
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去做的,他也不会让高云舒知道他做了这些,一是他觉得这些事情比起高云舒受的伤来说都太小,
二是他丢不起那个脸。
胳膊被卡住了,动起来没那么方便,高云舒躲过高礼泽的攻击,又扯住他的双手,可两人忙乱挣扎间,高礼泽手中的鸡
毛掸子狠狠打在高云舒的腰上。
那卯足全力的一下子,带的是高礼泽沉沉的蛮劲,高云舒当场就大喊了一声,整个人像虾子一样弯下了腰。
高礼泽觉得自己脑袋里嗡的一声,鸡毛掸子立刻掉到地上,他冲过去扶住了高云舒,脑门上的汗像瀑布一般涌出来。
“打到哪里了?打到哪里了?!我看看!”
高礼泽声音抖得不成调地说道,焦急忙乱地往高云舒腰间摸去。
高云舒的手正捂着他刚拆线的伤口,高礼泽又觉得自己背上滚下一层隆隆的汗,高云舒刚拆完线后医生的那句“受到重
击伤口可能还是会裂开”,在他的脑海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
高云舒脸色惨白,想必那一下子着实非常重,他咬了咬牙,对高礼泽扯出一个笑来:“没事,没有打在伤口上。”
笑得乱七八糟的,像草地上被人奋力踩过又被不怎么旺盛的火焰蹿过表面的脆弱野草。
高礼泽当然不会就信了高云舒说的没事,他弯腰手足无措地伸手按住了高云舒的手,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拉开高云舒
的上衣和裤腰看。
一条大约十厘米长的青红痕迹浮现在高云舒的盆骨上缘,看起来打得真得非常重,估计再一小会那边就会变成一条带着
些微破皮的青紫伤口。
“等我去买药。”高礼泽说,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发酸。
他站起来想走,手却被高云舒拖住了。
“哥……不碍事的,就是刚打到的时候很疼,现在也不太疼了……”高云舒说道,脸色还是有点白。
要说高云舒没出息是挺没出息的,一个男孩子,却从小身体就一般,行动力也一般,不喜欢体育课,怕虫子,还怕疼。
高礼泽当然是记得高云舒怕疼的,高云舒小时候体育课摔伤了,膝盖敷着药很疼,晚上就一直哭没法睡,要高礼泽抱着
哄着才能勉强睡着。
想到以前的事情,高礼泽就觉得心里越发难受,可高云舒坚持不让他去买药,高礼泽便只能去冰箱拿了点冰块,用纱布
包了几层,给高云舒敷。
纱布刚碰到高云舒的腰部,他便笑着缩了缩:“冷。”
高礼泽抿抿嘴唇,按住高云舒的腿,皱着眉继续伸出手去。
高云舒便不躲了,大概伤处疼得地方受了冷感觉很不舒服,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隐忍,高礼泽注意到了,便越加放请了手
上的动作。
他不太会做家务,在照顾人方面也笨手笨脚的,所以他索性就不去做那些了,因为做不好也很丢人,更会给别人添麻烦
。
拿冰一点点细细地贴着高云舒的腰,高礼泽的表情看起来倒好像自己是个受害者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充满了一种便秘般
的不快。
高云舒看着他的脸,又笑了,然后轻轻喊了声:“哥……”
高礼泽依然低着头,不去看高云舒,要是高云舒有事情要说,他会继续说的。
看高礼泽不理自己,高云舒依然往下去说道:“高星不笨,要念书的话念得起来,你打他只会让他更不想念书,小孩子
的话,要……”
高云舒好声好气地说着,又立刻被高礼泽打断了,他的声音也扬起来:“他敢不念!小孩子除了打还能怎么样!打都打
不听了还能怎么说!你当我没说过!”
又来了又来了。
高云舒轻轻叹口气:“你说他有好好说吗?你那种不叫说叫骂啊。”
“哪里是骂了,就算是骂,这么点骂他也没法听了?!”高礼泽梗着脖子说道,声音倒是没那么有底气了,大概已经认
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骂的话一两次就够了,而你老是骂他,每次他做错一点小事就骂,这样子小孩子当然会嫌烦,有逆反心理……”高云
舒观察着高礼泽的脸色,过了这么多天的锻炼习惯,他说话已经不再小心翼翼地:“高星真的很乖,你只要跟他好好地
说他会懂,也会听话的。”
高礼泽便没什么话可说了,他本来就不是太会说话的人,只要别人说得在理,他便没法反驳了。
两人之间一时沉闷下来,高礼泽又帮高云舒敷了很久的冰,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冒黑。
他又看了眼高云舒的伤口,嘟囔道:“我明天还是买点膏药回来。”
高云舒马上站起来,跳了跳以示自己身体健康:“不用了,你信不信我后天就好了。”
高礼泽看了高云舒一眼,脸部表情还是僵硬又不快,他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对高云舒道:“你把你房门打开吧。”
高云舒愣了愣,高礼泽又看他:“不用担心,我找他说话。”
高云舒便笑了,走到房门边开了门,进去没半分钟,又退了出来,拉住要往里面走的高礼泽,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压低
嗓音:“高星睡着了。”
高礼泽抬起脖子往里面看,高星还没脱衣服,倒是脱了鞋子,果然趴在高云舒床上睡着了。
扭头看了眼高星,高云舒转身进去房间,高礼泽在门口站着看他,高云舒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帮高星脱了外套和裤子
,塞进被窝里。
走出来的时候,高云舒笑得难得的有点坏心眼:“哭了,满脸都是鼻涕。”他对高礼泽比比自己的脸,话里所指的对象
当然是高星。
高礼泽又忍不住探头往房间里望了望,高云舒把门带上。
“他今天就睡那了?”高礼泽问道。
“恩,就让他睡吧,哭得累了。”高云舒点点头:“不过哥你放心,我不跟高星一起睡,我睡外面沙发好了。”
“什么叫我放心?”高礼泽狐疑地看向高云舒。
高云舒摸摸鼻子:“我不是怀疑你会往那边想,只是我的在外面风评是那样,估计高星也知道,所以我最好不要跟高星
睡的好。”
高云舒说完,便转身想去楼梯间搬棉被。
高礼泽拉住他,依然皱着眉,便秘一样的不快表情:“你跟我一起睡好了。”
愣了愣,高云舒脑子里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哥?”
高礼泽垂下眼睛,往房间走去。
第八章
中学开始高云舒就没跟高礼泽一起睡过,在那之前他相当喜欢缠着高礼泽一块睡觉,就算夏天也是,身上黏糊糊地贴在
一块也觉得高兴,虽然高礼泽会嫌热,高云舒却兴味盎然。
长大了,高云舒就没了这个特权,也不再好意思到哪里都贴着高礼泽。实际上高礼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大人和小孩
的世界因为6年的年龄差距而被划分得清楚明白。
其实高云舒觉得自己现在跟高礼泽一块睡不太妙,但他不是会压抑自己的人,也从来不矜持,脸皮薄是一回事,面对诱
惑没法把持是另一回事。
高云舒睁开眼睛看背对着他睡的高礼泽,不知道高礼泽睡着了没,呼吸声很轻。
他咽了口口水,提着心脏动了动手臂,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靠近了高礼泽一点。
高礼泽身上熟悉的气味传来,高云舒像条狗一样用力嗅了嗅,觉得自己浑身发热。
双人床睡起来不算挤,两个男人睡着却也不算宽裕,正好一人占一半的空间,高云舒压抑着自己贴住高礼泽去睡的冲动
,觉得自己完全就是条面前被摆着肉却被主人呼喝着不能吃的狗,哈哈喘着气,嘴里不断地有不听话口水往外流。
他不是想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要摸摸高礼泽,只要碰一碰就好。
但他不敢。
黑夜安静的怀抱里,房间内唯一发出响声的物件是床头柜上那台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地,一点点摆动着,高云舒听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