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舒点点头,很乖地喝着高礼泽喂的东西。
“哥。”高云舒又喊了一声。
高礼泽垂着眼睛应,高云舒往下说道:“我吃完了你也快点去吃饭吧。”
“……恩。”高礼泽回答,不小心视线撞到高云舒的,又马上撇开。
虽然这样答应了,可高云舒吃完东西,高礼泽又守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傍晚才离开。
第五章
快出院时,高礼泽跟高云舒说了那天他被追打的原因。
高礼泽被追打自然是与流氓们提起的“贺老板”有关的,那个流氓头子贺老板,权利很大,做事非常残忍,但表面上又
喜欢装得一派斯文的样子,是他们当地非常出名的笑面虎,没人敢惹他。
高礼泽时常去赌钱的那个地方,也是贺老板收钱看的一个场子,正因为有这样一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罩,这个赌场
被别人举报了几次也端不掉。
那天晚上高礼泽手气很好,赢了不少钱,说要请几个牌友吃饭的时候,正好碰到贺老板带着手下们过来,看到高礼泽神
气的样子,贺老板便说要跟他赌筛子。
换做别人当然是避之不及,不过高礼泽虽然现在变成了赌徒,却还是硬脾气,他料定在外面这个贺老板不会做得很难看
,而且他一介无名小辈,人家著名的流氓头子又会对他怎样。
于是高礼泽不仅跟他赌了,还顺理成章地赢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高云舒看到的了,高礼泽很早就离开赌场,出去吃了夜宵,又买了包烟,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那些
流氓。
高云舒听高礼泽轻描淡写地说,虽然是在他的百般要求下才听得的故事,却让他恐惧得牙齿都要颤抖起来。
他不是怕那个权力很大的贺老板,也不是怕那些流氓,他只是怕高礼泽又遇到这些事情。
“哥。”高云舒抓住高礼泽的袖子,望着他的侧面,高礼泽的脑门上也贴着块胶布,那天晚上他也有被伤到的,索性只
是伤在表面,血流得虽然可怖,还好里面没事。
“你以后不要再去赌了,好不好?”高云舒道。
这是他回家后第一次劝说高礼泽。
先前他也有想说,但不敢说,怕高礼泽更不理他,怕高礼泽赶他。
要是那天晚上他没出去接高礼泽,都不知道高礼泽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高礼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很快开始折起衣服来,“你被弄伤住院和我受伤的消息,别人也都知道了,那个姓贺的已
经挣回了面子,不会再把我们怎样了。”
他就这样打着太极避开了。
高云舒不知道高礼泽有什么非赌不可的理由,也不知道赌博到底是有多么迷人,但他见过这一次事故,知道那个地方的
危险性,说什么他都要阻止高礼泽。
他的手指还是紧紧捏着高礼泽的袖子,目光恳切,“安安分分找个工作不好吗?有什么好赌的呢?那个地方各种各样的
人都有,要是下一次遇到小偷或者抢劫的……”
“小偷?”高礼泽忽然打断高云舒,眼睛眯着看过来,冷冷地一笑:“真能遇上小偷的话,倒好了。”
本来是凌厉带嘲讽的脸,可一回头见到高云舒的表情,高礼泽冷淡的笑容又很快敛了起来,扭过头继续去干自己的。
他们的交谈便仅止于此,高礼泽很快收拾好了东西,也不等高云舒,背着大包先出去了。
回家的路上,高礼泽也依旧冷冷的,高云舒躺在医院病床上时候收获的那一点点温暖似乎一下子消失了。高云舒发现自
己身体的痊愈没带来什么一家人和乐融融团聚的景象,反而是把兄弟两人的关系又拉回了先前的冰冷状态。
高云舒有点沮丧地偷偷瞟着高礼泽的后脑勺,他们回家坐的是出租车,高云舒和行李坐后面,高礼泽坐前面。
一直这样望着,高云舒不开口说话,高礼泽自然也不会说,又摊上一个比较没热情度的司机师傅,出租车里的气氛不像
出院回家,倒像去监狱探监。
望了很久,高云舒终于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目光掠过后视镜,垂到自己膝盖,忽然他又很快抬起头,一下子捕捉到后视镜里高礼泽的视线。
那双很久没有好好放在自己身上的眸子,似乎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里面一下子五味杂陈,什么颜色都有。
一秒的时间都不到,高云舒根本没来得及看真切,后视镜里的视线就立马消失了。
要不是确实地看到了高礼泽红起的耳朵,高云舒会以为刚才的一眼是幻觉。
低头笑了笑,高云舒的表情透出点不符合年纪的羞涩来。
虽然高礼泽这一眼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带一丝暧昧,但高云舒心中的喜悦还是不断地膨胀了起来,像朵从地底窜出
的花儿,马上要接受阳光的洗礼,更像一个被一点点吹大了的肥皂泡,马上就要在空中嗖忽一下飘荡起来。
不过肥皂泡涨得大,却很虚无,而且容易破。
出租车到了他们小区门口,高礼泽付钱、下车、拿行李,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一眼高云舒,喊他,也不做应答。
司机师傅对着这奇怪的两兄弟投注过来一道怀疑的目光,高云舒也没空去理,他跟着高礼泽走进小区,有点焦急。
“哥,哥……”他在后面喊着,不敢走得太快,怕撕开伤口,只能慢慢地跟。
还好今天高礼泽走得不是很快,大概是提着行李的缘故,可他依然一眼不看高云舒,闷不吭声地往家走。
小区里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两,见到他们回来了,纷纷避之不及,却依然在各处带着嫌恶的表情偷偷地打量着他们。
高云舒跟着高礼泽,脑袋冒汗,要是知道高礼泽会这么生气,他就不去看了。
他不过是感觉到后视镜里有人的目光,只是去确定一下而已,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想着,从后视镜里望着自己的人,是高
礼泽。
走到楼梯口,高礼泽还是头也不回地抬脚往楼上走,高云舒可以走楼梯,却不可能像没受伤时一样方便,一有动作,腰
部受伤的地方便会疼和麻。
看到高礼泽一下子冲到了二楼,高云舒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他只能慢慢往楼上挪去,刚挪了几个台阶,头顶又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很快,板着脸的高礼泽又回来了
。
高云舒高兴地有点想笑,又不敢,怕再惹高礼泽生气了,而且这回他连喊人都不敢了。
高礼泽几步走到高云舒面前,面无表情,勾住了高云舒的肩,扶着人把高云舒的重量全压到自己身上,依然面无表情地
往楼上走。
高云舒想推开他,这些路他自己也能走,试了试,高礼泽不松手,他便低声道:“我能走……”
高礼泽低着头不吭声,依然扶着高云舒一步步往上挪去。
动作很粗鲁,但又非常小心翼翼。
高礼泽比高云舒矮上不少,虽然两人也算堂兄弟,但他们相像的地方并不多,比如说身高,高云舒遗传了爷爷的,高礼
泽遗传了奶奶的。
还有性格,高礼泽一直很豪爽外向,高云舒却从小就比普通男孩子要腼腆上一些。
至于长相的话,两人只有鼻子长得很像,都是一摸一样的笔挺好看。
高云舒握住楼梯扶手,稍微撑起一点自己的身体,离开了高礼泽贴紧的搀扶。
“我行的……哥……”高云舒道,望着高礼泽微垂的脸庞。
中年,憔悴,老成,事故,变成这样的高礼泽,还有许多没变的地方,他的五官还是很好看,他的睫毛还是很长,放下
眼帘的时候那片睫毛像把小小的扇子。
高礼泽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高云舒的眼睛。
一瞬间,赌徒高礼泽好像又变回了以前讨人喜欢的高家老大。
那双高云舒很熟悉很熟悉的眼睛,是他最柔软的梦境,只是被望了一眼,高云舒就觉得自己双脚发软,云里雾里。
高礼泽低下头去,声音有些哑:“还是我扶你吧……”
高云舒便不再说什么,靠去高礼泽的身上。
但他并没有没安分下来,到三楼家里的时候,一直在不断地喊着高礼泽。
“哥……”
“哥……”
“哥……”
搂着高礼泽的脖子,高云舒一刻不停地喊着他。
直到他第一次当着高礼泽的面,哭出了声,眼泪糊到高礼泽的衣领上。
高礼泽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朦胧的水光里,高云舒能看到高礼泽紧紧咬住的牙关,咬得太用力,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高云舒亲了亲高礼泽微红的眼眶,又伏下去哭了起来。
第六章
因为这场事故,两人的关系有了些微的改变。
那是相当微妙的变化,好比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一层薄膜,高云舒不太敢伸手去触碰,怕一不小心就把那比羽毛还轻的膜
给捅穿了。
高云舒的受伤的地方还没有全好,但做些普通家事是没有问题的,可高礼泽却不让他做,包括普通的打扫和做饭,甚至
连碗也不让他洗。
高云舒在心里战战兢兢又有些渴望地想着,可能高礼泽是担心自己。
这种想法矛盾又卑微,高云舒当然也不敢去求证,实际上高礼泽在做家事时手忙脚乱犯的各种错误也让他没空去求证。
高礼泽不怎么擅长做家事,小时候有母亲照顾,成年了有高云舒打点,结婚了有老婆伺候,他用不着做家事。
所以他不会拖地,拖过三遍地上还布满了水渍和脏污;他也不会洗碗,不管什么碗收进碗柜后还是油油的——高云舒偷
偷地摸过。
他自然也不会做饭,吃腻了盒饭的时候他尝试着做菜,炒个鸡蛋却忘记放盐,于是倒了一堆酱油进去,当然没有把握好
酱油的量,最后还是老着脸皮把黑乎乎的炒鸡蛋端上餐桌。
高礼泽不是个笨拙的人,他很聪明,而且他动手能力很强,以前他同事的丈母娘有个什么仪表坏了,就是高礼泽帮忙修
好的。
高礼泽甚至会打架子鼓,他高中刚毕业那阵子有过组乐队的想法。
那时候的高礼泽有个很好的朋友,出于兴趣那个朋友带着高礼泽玩了一阵子乐器,那时候那个人常来高礼泽家里玩,每
次他过来的时候高家就会开始放吵闹又好听的香港摇滚乐,直放到邻居来拍门。高云舒以前喊那个人叫蚊香哥哥,因为
那个人叫袁文萧,蚊香是高礼泽给他取的绰号。
后来袁文萧和高礼泽不知道什么愿意按,渐渐地不常来往了,高礼泽也对音乐失去了兴趣,不知道袁文萧是不是真的去
组了个乐队。
人不擅长的东西就是不擅长,有的人穷极一生做不好一个蛋炒饭也是正常的事情,高云舒忍住笑吃那盘黑乎乎的炒鸡蛋
时,觉得高礼泽非常可爱,因为高礼泽正站在他面前憋着气气势汹汹地看他。
高云舒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肉麻,把“可爱”这个词语安到一个三十五六岁的苍白中年男人身上,高云舒做起来得心应手
,对这种现象有个更肉麻的解释:情人眼里出西施。
“还是别吃了,我去买盒饭。”高礼泽走过来用抢的动作端走那盘炒鸡蛋,可能高云舒慢里斯条的吃法让他觉得有点尊
严受挫。
高云舒站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其实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过几天去拆线,他伸手敏捷地扯住了高礼泽的袖子:“其实还
好,只是有点咸……”
高礼泽回头狐疑地审视着高云舒的表情,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可他并没有放下那盘炒鸡蛋,而是动作轻轻地从高云
舒的拉扯中挣开来,然后进厨房把炒鸡蛋放下,又出来收走了高云舒的米饭。
那也是高礼泽煮的饭,高云舒看他认真地洗过了很多遍,米肯定是干净的,但是煮太烂了,简直是在桌上放久后涨开的
泡饭。
然后他取了钱包和钥匙匆匆忙忙地往门外跑,面色依然冰凉地叮嘱高云舒道:“你要是饿的话先吃点高星的零食好了,
我去买熟菜。”
高云舒不好拦他,只能让他去了。
等高礼泽走了,高云舒绕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整齐码放着许多番茄,还有很多别的熟菜,甚至有条新鲜的鱼。
看来高礼泽为自己的亲自下厨做足了准备,最后却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下手而放弃了。
高云舒卷卷袖子,从冰柜里掏出那条鱼来。
大概因为想找家不同口味的快餐店,高礼泽今天出去了超过半个钟头才回来,半个钟头足够高云舒做出一顿美味的红烧
鱼,还抽空烧了个汤。
高云舒从厨房往外端汤的时候,看到提着琳琅满目一大堆东西的高礼泽站在门口。
“其实我能做饭了,伤口都好了。”高云舒说道。
高礼泽皱起眉有点凶地看高云舒,似乎对高云舒的擅自行动非常不满。
但他最后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提着东西跟高云舒错身而过,进了厨房。
高云舒受伤回家后,每天三顿饭自然都跟高礼泽一起吃,而高星跟高云舒玩闹被高礼泽发现,他也不再非常严厉的斥责
,最多有点凶地说一句:“你叔叔伤口还没好,还有你作业写完没?!”
对高礼泽笨手笨脚的照顾,高云舒还挺享受,他尤其喜欢在高礼泽扫地拖地的时候站在一旁看,觉得又是稀奇又是有趣
似的。
大概高礼泽这样子带着锋芒的温柔杀伤力不大,又或者是由于人的某种习惯性作祟,高云舒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冒犯”
了高礼泽的“权威”。
“拖把要拧干了才能拖地,而且拖完地要洗,不然下次拖地的时候会把地搞得更脏。”
说话的人是高云舒,高礼泽正在用一个湿乎乎的拖把拖地,那个拖把自从被高礼泽夺走使用主权后,就没有被拧干和清
洗的日子。
正在拖地的高礼泽不出意外地脸红了,他这个人,说是脾气硬好还是说骄傲好,总之很看重面子,想必高云舒的意见不
会让他听了舒服。
好在他顾及高云舒的身体,就不会发火,他只是横了高云舒一眼——那一眼冰冷得让高云舒立刻开始后悔自己的嘴最快
——然后一言不发地铁着脸进了趟卫生间,再出来时拖把已经干净了很多。
可高礼泽很没生活常识,他拖了几把地就去卫生间洗拖把,来回拖了几趟,高云舒也不敢再多说,而高礼泽似乎已经觉
得烦了。
要面子,还没耐心。
他狠狠地把拖把掼在地上,喘了会气,又去拿钱包,出门时丢下一句:“我去买自动清洗的拖把。”
高云舒喊住他:“别浪费钱了,还是我来拖吧。”
高礼泽瞟他一眼:“不行,等你拆线以后再说。”说完便不再留给高云舒说话的空间,很快地出了门。
高云舒皱皱眉。
高礼泽的钱照理说应该不多,高云舒知道他基本没有存款,甚至有的时候高星的学费他都要先问别人借,然后再慢慢打
零工去还,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这么阔绰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先前真的赢了不少钱?
想到那个乌七八糟的赌场,高云舒就觉得难受。
他不反对赌博什么的,但他着实不喜欢那个地方,感觉特别脏,不是物理上的脏,而是心理上的,那种脏深深地根植他
的观念里。那个地方从桌子到椅子,到看场的人,到上面罩着他们的那个贺老板,高云舒都觉得脏。
不知道高礼泽又为什么会忽然陷进那里。
等两个人关系再好一点,高云舒准备问问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