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来的更有勇气……也更不负责任。
“是……是么……不过,这样好么……”宁卓远始终不敢正视大哥的脸。
“那就看他自己了。对了三弟,”看着宁卓远紧张兮兮的样子,宁殷辞坏心眼地刻意顿了顿,“雷谨言也醒了,你也用
不着这么殷勤地每天往唐家跑了吧。”
“呃?啊……这个,也是……”还是要面对的么……也是,怎么都躲不了一辈子啊。
“三弟,你在……紧张什么啊?”
“没、没有啊!我怎么紧张了!我哪里紧张了!”宁卓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立即否认道。
宁殷辞闻言只是一笑,再未作言语。
狂奔着,只能听见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的声音,还有,还有胸腔里剧烈跳动着的、仿佛随时都会撞开胸膛爆裂开在空气中
的心脏的搏动声。
被风冷却的泪划过脸颊,好冷好冷。可是还有更多更多的眼泪不听话地涌下眼角。那一瞬它们分明是滚烫灼热的,却还
是抵不过风的冷酷,倏然变冷。
怎么办,怎么办!居然说出来了,居然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他一定觉得很恶心吧,一定会的!他们都是男人啊!男人
喜欢男人,多不可思议,多叫人恶心!
熟悉的墓碑近在眼前,仿佛所有力气在那一刻被抽干,宁修染双膝一软就这样硬生生地跪倒在唐昭池的墓前。
喘息声,呜咽声,像是为了寻得一丝勇气般的,宁修染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冰冷的石碑,双手不断摩挲着被刻在碑上
的唐昭池的名字。
“昭池哥!昭池哥……”这算不算背叛呢?明明一直就只喜欢昭池哥的,即使他不在了也还是那样那样地喜欢。可是为
什么,为什么会当着雷谨言的面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会那么惊惶?为什么害怕被他厌恶?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我……我不想这样!”抽泣着,宁修染对着没有一丝温度的墓碑不停地说着,“昭池哥,昭池哥!
怎么办……我好怕……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我不该去喜欢他的……”也许唐昭池死的时候,他还有一丝莫名地安慰
,因为这个人死了之后,他就不会再去喜欢上任何人了,他就不用害怕被人发现被人指摘被人当作异类——是,这才是
他真正的想法,这个害死了自己心爱的人却还怀着安慰心情的自私的人才是真正的宁修染。所以两年来才是一直不安,
一直自责,一直让自己沉溺在负罪感当中——他竟然是这样恶毒的人!
“昭池哥……你也不知道的对不对……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以为在你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人了……我只要守着
对你的内疚好好地活一辈子就可以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认识雷谨言,为什么他要对我笑要对好?为什么……为什
么他会救我……就像那个时候的你一样……你们为什么都……为什么我要喜欢上他……为什么……我根本就,我根本就
不想喜欢他……”
只是不停地流泪,说着这些无语伦此的话。仿佛是因为冷,宁修染双手环过石碑,像是拥住一个怀抱一般地紧紧抱住它
,倚靠着它。
“我哪里都不敢去……哪里的人都知道了吧……都知道了我喜欢男人。他们会说我什么呢?他们会怎么说我爹呢?他们
会怎么说大哥二哥三哥的呢?他们……他们会把我当成什么呢?会嘲笑我,看不起我,对不对……雷谨言也会,对不对
?他一定在后悔……后悔对我好,对我这个喜欢男人的不正常的人好……他一定会觉得我很恶心,不想见到我……呵呵
,我也不想见到他了……我怕他……”
这样的感情,就像那些只能躲在暗处的老鼠一样,一旦被暴露在阳光底下,就会人人喊打。而他,就是那只不小心从黑
暗里露出脑袋的恶心老鼠!
“昭池哥,昭池哥……我该去哪里呢?不……我留在这里好不好……不要赶我走!就算你恨我害死了你,就算你知道了
我是个自私的小人,也别赶我走……好不好……现在,只有你才会对我好……对不对……”迷迷地说了很多自己也觉得
不知所云的话,靠着石碑的宁修染渐渐竟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宁修染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想起身,却浑身无力,喉咙里也是干涩涩地痛。
他是怎么回家的……
明明记得自己是在昭池哥的墓碑前的,流了很多眼泪,说了很多话。
“终于醒了啊,我看看烧退了没有。”宁卓远推门走了进来,正见宁修染瞪大了双眼一副迷惑的样子。走到床边,他伸
手贴上宁修染的额头。
“三哥……”不行,一说话嗓子就痛得更加厉害了。
“好像还是有点烫……乖乖躺着……啊,你饿不饿。”宁卓远问道。
宁修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又说谎了吧……都几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不饿!厨房好像煮了粥,我去叫他们热一碗来。”瞪了四弟一眼,宁卓远叹
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最近这都是怎么了”,说着就要走出了房间。
“三哥……等、等一下。”犹如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宁修染忽然高声唤道,喉间的刺痛却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宁卓远折回来,见宁修染咳得难受,这才想起来倒了一杯茶扶着他让他喝了下去。
“那个……”要怎么开口呢?要怎么问呢?
“嗯?”
“雷谨言……他告诉你们了吧……”是不是带着鄙夷的表情问他们宁修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思至此,宁修染就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什么?雷谨言告诉我们什么了?”宁卓远被宁修染问的莫名其妙,“还要不要茶?”
嗳?难道他没有说么?
“那天……我走了之后,雷谨言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啊……就是说他累了,然后就又把我们都赶出去了。”宁卓远起身让宁修染重新躺好,“没别的事了
吧,我去叫他们热粥给你吃。”
“嗯。”
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呢?是觉得……难以启齿?是啊,“被男人喜欢上了”这种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吧。还是……觉
得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不在乎,所以也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想到不说的原因,宁修染只觉得心里慢慢泛开一阵冰冷的悲哀,即使发着烧,也温暖
不了。
一个发烧躺在家里,一个受伤躺在唐家,宁修染许久都不见雷谨言了。这样也好,他不想见他,不愿见他——不敢见他
。
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说他怯懦也好,卑鄙也好,自欺欺人也好——怎么都好。本就是不容于世情的感情,本就是肮脏可怕的想法,根本就不
指望能被接受、能被原谅。他只是不愿意看见溢满鄙夷之色的雷谨言的脸。如果得不到所谓的理解,那么至少,总应容
他逃避一下吧。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不愿遂了他的愿。
雷谨言要走了。
——没想到雷谨言竟然是皇子!这次是为了查明假贡品只是才到顺州的。唐家的家主唐昊杉的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乳母,
所以皇家于唐家格外亲密。这次雷谨言来到顺州的事也只有唐家知道而已。
头几天三哥跟唐黛庭天天往外面跑也是为了要查明那些贡品在黑市上的去向。现在已经查明,收押了与匪勾结私吞贡品
的顺州知府,也剿灭了帮助顺州知府偷换贡品的石滩帮与赫林帮,事都了了,自然也就该回京了。
听到这个消息,宁修染应该高兴的——再也不用见雷谨言了。不用处心积虑地去避着他,不用再害怕被他厌恶的惶恐压
得喘不过气——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了,心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一般,一阵天旋地转地疼痛,仿
佛等疼痛过了,心上的血就被攥干了,心终于也空了。
于是,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偏偏,一顿践行宴为什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邀请他?不,不算若无其事,而应该“郑重其事”。不然,何以齐笑因
亲自登门拜帖邀请,还特地叮嘱他一定要去,“主子有些话想对宁公子说,倒是还请务必到席”。
有话说?务必到席?为什么要这样——逼迫他呢?而他,一边惶恐着,又一边在期待着什么呢?
赴宴的时候宁修染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同来的大哥硬是拽走了一脸别扭的三哥,结果所谓的“宴”上只有他与雷谨言两
个人而已——就连齐笑因都找了个借口跑得不知所踪。
“不是说践行的么……为什么……”宁修染迟疑地问道,不敢去看雷谨言的脸。
“恩,践行。今天是与你践行。明天的践行宴我不会邀请你的。”雷谨言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宁修染,看他强撑着
满脸的镇定,唇角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自觉地向上扬。
“是又怕我会说出不得了的话么?”哼地冷笑了一声,宁修染终于抬头对上雷谨言的眼。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害
怕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所以才特地找了这么个机会来警告他么?真是多此一举啊!还是说,在雷谨言的眼中,他宁修
染就是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人么?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去曲解我的用意?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雷谨言一笑,笑里带了几分无奈跟落寞。
“难道不是么?”宁修染嘴硬地反问,沉默了片刻,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那种话……谁听了都会,都会觉得恶心吧
……”
雷谨言想否认,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如果否认了,是不是就代表了接受?不,他不能在这里接受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感
情。
宁修染还是个孩子,或者该说,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在他身上雷谨言可以看到自己早已泯灭的纯然与天真,所以他才
会格外地想亲近他,怜惜他——皇室里除了权力,早就泯灭了一切所谓的血脉亲情,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为了
争权夺利,成王败寇。
所以,雷谨言想保护宁修染这样的纯然。如果他接受了,那么他又该去怎样对待宁修染呢?只是告诉他说,“我很高兴
”,然后施施然地离开这里?还是,假装诚恳地给予他一个永远都无法兑现的承诺?他做不到。如果做不到,毋宁什么
都不要去做。
看着雷谨言的沉默,宁修染又是一阵伤心。不过比起他想象中的状况,还能对着他微笑的雷谨言已经是让他安慰不少了
。就算是假装的,也请装过这一时,不要……在他面前露出任何鄙夷的神色。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雷谨言上前将一手放上宁修染的肩膀,感受到他明显地瑟缩了一下,雷谨言加重了手上的力
道,狠狠地握住他的肩膀,沉声说道,“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你想的那样。”看着宁修染惶惑的表情,他一笑,“喝酒吧
,最后一次。”
听到“最后一次”四个字,宁修染又是一震,挣脱开雷谨言的手后退了一步,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可以用平静地
语气说道:“这次再不要不让我喝了。”
“恩,这次由着你喝。”
不知道喝了多少坛酒,宁修染只觉得自己嘴里都是“梨花雪”的香甜味道,脑袋有些沉,想事情都开始吃力了。
“雷谨言啊……”他唤着他的名字,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舌头居然开始打结了。
“雷峻影。”
“什……什么?”宁修染抬起染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醉意的眼睛盯着雷谨言。
“谨言是我的字,雷峻影才是我的名字。”雷峻影笑着移开了视线。
“啊……雷峻影么……雷峻影。”宁修染小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压在嗓子里的声音,带着醉意的少年的声线,有着说不
出的诱惑,“雷峻影,我想告诉你……”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表情一瞬又黯然了下去。
“什么?”
“不……关于昭池哥……不,没什么……”十四岁的春天,下着春雨的那天,自己同昭池哥一起随押着商货的靖远镖局
南下,却意外遇到了强盗。不……那些都不是强盗,而是魔鬼。杀人,肢解,剜了心脏生啖,真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会
在混乱中发呆,所以……所以昭池哥才会死——就像那天在翠砚楼里一样。不知道也受了重伤的自己是怎么被救的,醒
来的时候才知道昭池哥已经不在了,悲痛得想要自刎——不,也不是没有自刎过,可是被救过来了,所以只能尴尬地活
着,活着,直到有一天在昭池哥的墓前遇到了雷峻影。
听到那三个字,雷峻影状似不悦地皱了皱眉,却很小心地没有让宁修染发现——那天他告诉宁修染说他能懂唐昭池了。
是因为,事后去想抱住他的瞬间,那时居然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不想让他受伤而已——就像是一块珍视的玉,不想叫
它生了裂痕。他懂了唐昭池,因为对于宁修染,唐昭池也不可能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或许,还是很深刻的感情。可是
,他不愿意将这些认知告诉宁修染。他不想去承认,那是因为一种名为“独占欲”的自私在作祟。
又喝了不少酒,宁修染忽然丢开了手中的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雷峻影身边,俯下身,迷迷糊糊地呢喃着:“雷…
…雷峻影……我,我想吻你……”说着,自己的唇已然贴上了雷峻影的唇。
唇上齿间舌畔满是梨花雪的香味,当宁修染走近时,雷峻影就有了一种叫他惶惑紧张的预感——那是他从未体验到的情
绪——唇贴上时,没有想象中的黏腻,反倒是带了一种纯粹的清朗,就像宁修染本人一样。明明都是男人,可是被宁修
染吻了,却丝毫不觉得恶心,反倒贪婪地想要更多。一手绕过宁修染的脑后,雷峻影起身反被动为主动地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