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多少明白红朝烯想求什么,想来红朝煜也就是最初时的那股子恨劲,等那股劲过了,毕竟他母后和外公,死了的也
活不回来,当初害他们的原凶也已经伏了罪,真要说他多么想为难自家兄弟倒也不一定。
想到此便点头道:“我明白,应悔侯的事陛下有冲动的地方,但是珞王也当明白,换个其他人在陛下当今的地位上,都
没有应悔侯的存在了。”
红朝灿连忙点头:“我懂这道理,本也没想求皇兄赦了九哥的罪,九哥说了,只要皇兄念在兄弟情分上,放他离开凤都
,不论哪里,他都愿意去。”
甄灿暗叹红朝烯到底也是个聪明人,怕长久呆在天子脚下不得安生,想来也是,都说君王无常,谁知道哪天皇帝一个不
服服要翻旧帐,到时候别说做个王侯,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既然如此,我去与陛下说说,只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做臣子的可是左右不了的,还望珞王能明白。”这种事他可不敢
打包票。
红朝灿自然是点头,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显是心头的重担放下了的样子,接着便说起一些两人还在帝学司时的旧事。
甄灿觉得珞王还是个相当孩子气的人,心事都放在脸上,也颇替他庆幸,只做个闲散王爷是福气,比起他那倒霉的兄长
来,好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这一年是朝煜帝登基的第一个年关,所以皇帝特意放了五天大假,到了年初五才开朝。
初五这天便成了百官献礼的日子,红朝焕果然将自家的那尾北燕河豚献给了皇帝。
皇帝颇受感动,当场召来御厨,命其将河豚做成鱼羹,早朝之后,要赐于群臣分食。
红朝焕道:“陛下,河豚血、胆、内脏皆有剧毒,御厨不常料理此物,恐不能尽去其毒,还是等臣弟改日聘来懂得料理
河豚的厨子再……”
皇帝一乐:“朝焕,你可别小瞧了朕的御厨啊!”
那御厨原本听焕瑾王的言语便有几分不快,一听皇帝替自己说话,顿时感动不已,伏地叩首,誓要做道令君臣叫绝的鱼
羹来,以正御厨的名声。
鱼羹上来,四名宫人先行试毒,无恙。之后君臣共享鱼羹,且都赞不绝口。
甄灿心中的异样感直到此时才稍稍去了些,然而却不曾想到,一切变数皆于此时发生。
当夜,朝煜帝突感不适,一夜之间病危。
初六午时,同苍皇朝第一百四十五位皇帝红朝煜驾崩,史载:朝煜帝1736年,帝中深毒不及医,崩于睿清宫,谥号惠帝
。
皇帝的突然死亡,令举国上下措手不及,而死因更是让满朝惊惶,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还在猜测之际,一向低调的焕瑾王
突然发起政变。两个时辰内七万翼兵从天而降,控制了皇城内外,红朝焕夺得帝印,以先帝无嗣,诸王平庸为由,登基
称帝,史称“天兵政变”。
整个事情的发生仅仅在一日之间,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甄灿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等他回过神来,红朝焕已
经登上了皇位。
看着玉座上的男人,甄灿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天命果然是不能违的。
随后他发现一件事,朝臣们对于红朝煜的死除了报以惋惜的感叹之外,竟然没有多少人对他的死因提出疑虑,而帮助红
朝焕政变的翼兵将领,竟是蓝庭武!对此甄灿自然明白其中原由,只是蓝庭武对红朝焕的感情,竟到了肯帮他政变的份
上,还是让甄灿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为了稳定民心,红朝焕称帝后对朝中百官没有任何削免,所有人都在原来的位子上,一切似乎都没变,只是坐在上面的
那个人换了而已。
因此,萧兆诚依然是丞相,散朝后,直奔御书房,进门便怒道:“皇位你要便要了,为何还要毒死他?他尚且没有杀应
悔侯,你与他一路打江山,也算同甘共苦过,于心何忍?!”
红朝焕对于萧兆诚的举止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满朝文武都吃了鱼羹,独他死了,怎见得就是我毒死了他?”
甄灿脸色铁青,却说不出所以然来,确实,如果说红朝煜是吃河豚中毒而死,可是鱼羹所有的官员都吃了,没道理都活
着,偏偏他中了毒。
红朝焕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甄灿觉得仿佛当年那个骄傲自负的少年又回来了似的,只是这笑容中包含了太多恶
意,以至于他心里都泛起了一阵恶寒。
“说起来既然你是注定要辅佐我的人,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飞天舞是太祖的绝技,那你应该也知道那时候的舞师
有一种技艺叫做魅瞳吧?”他道。
甄灿一怔,确实,魅瞳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舞师的技艺,舞师可以用这技艺令台下的观众享受到有如身临其境一般的幻
觉中,甄灿觉得这种技艺其实就是催眠术,只是古人不理解催眠原理,所以把这当成是某种神奇的技艺。而这种技艺在
太祖之后也失传了,现世的舞师都不会魅瞳。
听他一说,甄灿失声道:“你……会魅瞳?!”
红朝焕笑:“飞天舞我都能会,区区魅瞳又怎么难得倒我?那日御厨上殿之时,我便用了魅瞳,令那御厨将河豚血清抹
在皇帝用的银碗边缘……”后面的自然便不用再说,他得意的停了一下,继续道,“至于我为什么要杀他,你不要忘了
,他父亲杀了我父王!父债子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甄灿怒道:“什么天经地义?!先帝有那么多儿子,难道你打算一个个都杀光么?”
红朝焕看着他,眼里闪出一抹血光:“有何不可?”
第九十一章:睚眦必报(上)
甄灿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过自己命定要辅佐的君主竟然是以如此不光彩的手段登上的王位。对于红朝煜的欣赏和认同使他
几乎忘记了他自己一直告诫自己的“这是演戏”的想法,面对红朝焕显得异常愤怒与痛心。
“你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他们!”他努力夺下怒气,说道,“君无戏言!”
红朝焕冷笑一声:“我答应过的事很多,不见得就要一一兑现,君无戏言?你太看得起历朝历代的那些君王了。”
甄灿忍住大骂出口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理智回来些后他也有些明白红朝焕的行为不管是在同苍皇朝,还
是更久远的空苍历史,乃至他自己前生那世界里的任何一个皇朝来看,都不算过分,也因此更加无奈。
“至少……不要杀他们。”最后他只能这样请求。
红朝焕哼了一声:“红朝烯一定要死,至于其他人……我可以留他们一条活路,只要他们经得住。”他再一次笑起来,
眼里的阴冷的血光更加渗人。
朝焕帝登基后不久,惠帝陵匆忙造就,在同苍皇家祖陵北面一座极简单的墓葬,远不如他的先祖皇陵的规模,但这对红
朝焕来说已是恩惠,在他觉得自己的仇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被葬在这座祖陵群内。
惠帝下葬之日,朝焕帝命所有皇族一同前往吊唁,回朝后颁旨,废除应悔侯禁令,命其即日离开凤都,永不得返。
这道旨意赢得了满朝文武的一至赞同,将原本对他毒死惠帝的疑虑消减至最低,珞王红朝灿更是感激淋涕,只有甄灿明
白,红朝烯这一去,的确是永不得返了。
果然,红朝烯离开凤都七天之后,传出重病暴毙的消息,当然,这看起来已完全与皇帝没有丝毫关系了,人们顶多只能
叹息一下这位废帝实在没什么福气而已。
甄灿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什么,这种无力感渐渐变成一种重担压在心头,他知道红朝焕之后要做什么,对此他选择了不闻
不问,对于盲目信任皇帝的官员们来说,正是自己当年放出的流言,成就了他们此时的愚忠,他们竟然真的相信红朝焕
就是太祖的传人,甚至可能就是太祖转世,是天数命定的皇位继承人!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但甄灿却笑不出来,这出戏,他开始厌了。
国葬结束后,是惯例的三日国丧,红朝焕在这方面并没有刻薄前人,毕竟与死人过不去没意思。
当国丧结束后第一天上朝,朝焕帝颁令废除黥刑,随后封穆家掌术穆英瑜为“天师”,并下令在皇宫内建天师宫与丹师
院并列,用于供天师在宫内养息修炼。
此令一下,第一个反对的就是丞相萧兆诚,理由是“自古只有镇国之说,无天师之名,朝中已有丹师为镇国,天师则多
余,并且皇宫大内本是皇家重地,穆英瑜毕竟是外戚,不宜入宫久居……”
坐在玉座上的红朝焕看着站在大殿中央满面愤然的男人心里泛起无限快意,于是他有意笑得温文:“萧爱卿莫非忘记了
,丹师亦非天生就是镇国,先帝能封镇国,朕为何就不能封天师呢?”
果然,不必他再说什么,下面的臣子便纷纷迎合着皇帝的意愿劝起丞相来……
甄灿看着四周劝导自己的一张张嘴脸,再抬头看了看红朝焕,竟然不觉得生气,甚至连愤怒都懒得出来,只是阵阵的觉
得无力,起初只以为是情绪,但很快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身子一轻,甄灿发现自己再次变成了灵魂状态,周遭是无边的灰暗境地,这情形他以前遇到过,那是在云州被那兽蛊重
伤后,当时胡绉说过这是那身子濒死时会出现的状况,不由得一惊,萧兆诚的身子怎么了?!
正在迟疑间,忽然听到耳畔有个声音迟疑的叫道:“你……是谁?”
甄灿猛回头,震惊的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人……不,应该是灵魂!而且这个灵魂他认得——程疏影!然而灵魂状态
的程疏影却并不认得眼前的男人,与萧兆诚完全不同的容貌,奇怪的装束……这人是谁?
甄灿飞快地转动脑筋,思索眼前的情况,最终他决定在没有弄清原委之前不动声色。
于是,他很快也露了奇怪的表情道:“你是谁?我……我怎么在这里?”
程疏影瞪着他,似乎惊讶得无法言语,半晌露出一抹绝望的神色,喃喃道:“是不是你在天之灵都要护着他,竟让我害
错了人?”
寂静的空间里他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甄灿很快整理出一个事实,是程疏影要害萧兆诚!可是为什么?
继续装傻,他问道:“你害错了人?我吗?你要害谁?你是谁?”
程疏影看着他,忽然泄气似的坐了下来,道:“对不住,在下并非有意害阁下身亡……”此时的他全没了生时的敌意,
模样也温润许多,这是甄灿做为萧兆诚时从来不曾见过的一面,原来这人并非总是混身是刺的存在啊!
“你……算了,反正都死了,问你是谁也无用,总之,是在下的失误,若有来生,必定还你……”他气馁的叹道。
甄灿连忙道:“等等!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我看你也不象个坏人的样子,为什么要害别人呢?你跟那人有很大的仇
吗?”
程疏影看看他,低垂了眼,喏喏道:“我……与那人,其实没有仇……”
甄灿瞠目,没仇你干嘛要杀我?
程疏影道:“我……喜欢的人死了,他生前最喜欢的是那个人,他总是将那人挂在嘴边,放在心里,无论我怎么努力帮
他,陪他,都比不上那人,他以为他给我名分,给我地位,我便会满足,可他不知道我太贪心,我想要他全心全意只喜
欢我,只想着我……如今他死了,我想去陪他,可是,若他只见到我一人去了,必定不会高兴,若是我带那人一同去陪
他,他或许会喜欢我一点,只要喜欢一点就好……谁知……”他茫然的叙述着,灵魂无法哭泣,可他的表情比哭泣更悲
伤。
“你……”甄灿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程疏影对红朝煜的感情他是一直就知道的,他原以为红朝煜早已给了回应,却
原来也是一对怨偶。
正想再说什么,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眼前程疏影的身影渐渐稀薄,而他再次陷入黑暗中……
再次醒来,他已经回到了萧兆诚的身体里,躺在家中的床榻上,穆英瑜满脸胡茬,神情疲惫而又惊喜的看着他道:“你
终于醒了!我以为……我以为……”后来的话没说出口,他的就眼眶红了。
待他恢复一些后,才知道,程疏影利用寒琦给他的化魂丹用自己的命冲萧兆诚的命,想要两人同归于尽替惠帝红朝煜殉
节,幸好穆英瑜即时发现,做法打破了化魂的法术,将萧兆诚救了回来,而做为施术的程疏影则因为逆术当场死亡。
甄灿没有来得及回味程疏影的悲情,朝焕帝竟以程疏影受诸王蛊惑意欲加害当朝丞相为名,将所有在京的王爷收押待审
。嗅到势头不对的朝臣们更是抡起棒子来,毫不留情的疼打落水狗,明明是白痴都知道没可能的事,硬是给折腾出各种
罪证,几个做王爷的别说上刑,在牢里蹲了三五天就已经吃不消,到第十天,就传出七王爷疯了的消息,剩下三王爷和
四王爷都病得七荤八素,倒只有珞王红朝灿一个人挺着还没出什么状况。
甄灿知道消息心里急,可身子被法术伤了,照穆英瑜的说法是身子底受损了没三五个月好不了,皇帝借这由头让他在家
休养,不必理朝政,就此将他架空,另一边则火烧火燎的进行着自己的报复。
穆英瑜见萧兆诚病未见几分好又因诸王获罪的事重了三分,心急如焚,情急下便道:“你莫急了,我去找朝焕……呃,
陛下说说罢,他……他总该还听得进我的话。”
甄灿一听,原本使不上力的手抖着拽死了他的袖子道:“你别去!他……他正是巴不得你去求他!”
穆英瑜怔了怔,强笑一声:“你也莫将他想得那么……”
甄灿心头的不安猛的被无限放大,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全是当初穆英琅那句:穆英瑜却不是萧兆诚的……他不是你的!不
是!你强留也是留不住的,就如你想换个君王辅佐也换不了一样!你改不了命!他不是你的!
“你别去!”甄灿叫道,“你当他封什么天师,又在宫里造那天师宫是什么居心我不知道么?你怎么这么傻?竟会想要
自投罗网?”
穆英瑜低了头,半晌道:“我只道你心里国事朝政比我重要……若我能帮得你些,方能心安理得,你怕是不会了解我心
中的感受。”
甄灿呆呆的看着穆英瑜,曾几何时这个男人默默的陪在自己身边,纵容着自己的一切任性而为,从不怨怼,直到自己将
他的沉默包容当成理所当然的木讷,原来他的心事自己从来不知道……
“英瑜,我……我其实只要你在这里,伴着我便好。”他改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皇命难违,他此番作为也是为了
巩固他的地位,我……我只是不愿做那打狗用的棒子,可其实,不是我,他也会找别人,都一样……英瑜,与那些个王
爷相比,你,我丢不起!我怕我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