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英瑜愣了愣，忽然脸红，抿着唇笑了起来，眼里晶晶的泛光，笑着笑着划下两行泪来，抱着他泣不成声。

第九十二章：睚眦必报（下）

穆英瑜没有去找皇帝，倒是红贞华去了，毕竟珞王是她剩下的唯一一个弟弟了，同时，珞王妃与默王妃也在向自己的姐

妹，做了皇后的翟二小姐求救。另一方面，一进深居简出几乎不问世事了的祈王则出面替三、四两位王爷求情。

或许是出了那口气，平静了下来，又或许是觉得两病一疯的结果已经足够，总之最后皇帝以“罪魁祸首已死，朕不忍再

累及手足”为由，在百官面前又是大作了一番秀，将四个王爷从天牢里放了出来，四个王爷及手下家臣一商量，这凤都

是不能再呆了，天知道这皇帝接下来还会干什么？！于是不久后，四份请返封地的奏折上呈皇帝获准，四个王爷分别离

开凤都前往自己的封地，至此，凤都成为朝焕帝一人的权力中心。

朝焕帝二年，同苍历1737年夏，朝焕帝突然颁旨，将滁州守将、州官以及矿营保长等四十二名官员，连同矿营内两百余

流放犯人一并处死，罪名——无。

1738年春，帝颁旨，全国商会由原在户部挂名资管改为全部归入商会资管国有，全国商人凡开张歇业、收益盈亏都须向

商会资管衙门报备，此策令一下，举国商人大惊，已经成为全国商会会首的翟鼎受委托上书求皇帝收回成命，遭到驳回

，皇帝丝毫没给他家老丈人留面子，当场撤了翟鼎全国商会会首的位子，改封了个清闲侯的封号，赐了一块地让他养老

去了。

又数日，皇帝又做出了要将原有的州府分管制度改为中央管理制度，州府官员不再有直接决定州府军备及粮食储备的权

力。接着，还有诸如削农税，涨商税，减军费等等策令，一时间朝臣大乱。

而在民间，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局面……

甄灿一直在家中养病，同时穆英瑜也以照料重人为由拒不上朝，皇帝居然忍了，只是偶尔差人来问问何时能进宫之类的

话，并未强求。然而他越是不强求，甄灿心里就越害怕，红朝焕象一头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猛虎，他仇视笼子外的一切！

让甄灿觉得稍能安心的是，不管红朝焕在自己的私人恩怨上如何胡作非为，朝政上倒还是一丝不苟的，凡下策令都命宫

人将策令的手稿送到穆家给丞相看一眼，如有不妥甄灿便也认真提意见和建议。

因为红朝焕在民间辗转了许久，可以说最底层的东西他最明白，所以甄灿觉得红朝焕的策令中处处透着想提高基础人民

生活的意愿，事实上这是件好事，只是在这样一个封建阶级观念还极深的社会，他要做到这些，困难重重，就如此刻请

求皇帝停止改革的奏折铺天盖地，甄灿觉得庆幸，这时候自己是在养病，不必去趟这淌混水，但也可以想见红朝焕此时

的处境，一想到他那性格，又不禁替那些个上奏折的朝臣们担心起来。

果然，因为皇帝要推行改革，对于反对意见一开始还批示解释一番，到后来，烦了心一声令下，所有上书者，七品以下

一率革职，七品以上全部降级一品，罚俸三千……

甄灿对此没有阻止，在他看来社会改革是很正常的事，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然而等他身体终于康复，正准备回朝续职的

时候，竟传来军部诸将因为不满朝廷削减军费，由将领郭潭带头纠集了四万名官兵围困了皇宫要求皇帝收回成命。

此事一出朝野大哗，甄灿知道要糟，红朝焕岂是吃这一套的人？

果然，皇帝不但没有收回成命，反而颁旨宣布革除郭潭将军衔，勒令其即刻归还兵权，否则以谋反论处，从者同罪。

郭潭见势不妙带了一支当年追随红朝煜的老兵部队逃出凤都，就此扯起了反旗……

这一次的郭潭之反，反得有些奇怪，民间的支持率并不高，百姓倒是多数向着皇帝的，而朝中却暗潮汹涌，总算也让他

拉出四十万人数的部队，这些部队化整为零在凤都聚集，将整个凤都围了个水泄不通，郭潭这人还忒正宗，非说自己不

是造反，只是为民请愿，只要皇帝停止所谓改革，他就解散部队，束手就擒。

甄灿拿着那份送进宫来的所谓“万民请愿书”，摇头冷笑，古人有的时候脑子果然是不会打弯的。再看那请愿书上，两

成左右是各地的商会会首及富商，四成是在削减军费时被迫退役的军官，居然还有零星几个疑似脑子被夹过，蠢到把名

字写在请愿书上的小官僚。

将请愿书往皇帝的书案前一放，道：“这事，臣没什么好说的，陛下照陛下的意思干就是。”

红朝焕一挑眉，嘲讽似的道：“朕还以为你会劝朕为了朝中的安定暂时屈从呢。”

甄灿拿斜眼看了看那个请愿书，淡淡道：“陛下要的是改革，一旦屈从便一切前功尽弃，臣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又点了点那张纸，说道：“这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陛下想如何处置这些人？”他一脸淡定，似乎压根就没有想到过

郭潭万一政变成功的可能性，这让红朝焕心里颇有些讶异。

“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能赢他？”

“民心在你这里，你输不了。”甄灿含糊的说道，总不能说老天注定你要做个长久皇帝吧？

红朝焕看着他，半晌，难得的笑起来，叹了一声道：“萧兆诚啊萧兆诚，要是你让英瑜进宫来，以朕权倾天下之能，以

你治国安邦之策，成就一番中兴大业并非难事，你我……或许还能做做朋友。”

甄灿木着脸，道：“陛下是天子，臣不敢高攀，只要陛下许臣一个太平，臣自然竭尽所能助陛下治理天下。”言语中的

意思红朝焕自然听得懂，因为听懂了，所以很怒，哼了一声，拂袖将他挥退。

要应对城外这四十万人马，朝焕帝选择了亲自出战，这倒是令甄灿没有想到的，虽然知道同苍朝皇家子弟从小都是文武

兼修，但是一来以前印象中红朝焕就不是个爱学习的料，二来虽然他当年在帝学司与他们这些皇子世子做过同学，但是

那都是学文科，武学上的东西，甄灿从来没有接触过，因此对于红朝焕居然还会马上骑射感到有几分意外。

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朝焕帝御驾亲征，带着自己的近卫五千人做前锋，后面是七十万御林军，出城连招呼都不打，直

接冲入了敌营，郭潭没想到做为一个皇帝，居然这么会如此不怕死的任性胡为，一时也乱了章法，但好在他也是历经战

火的老军人，很快重新整队，与皇帝的部队迎面打成一片……

萧兆诚做为丞相应皇帝的要求在城楼上准备应急措施和城内的安定工作，站在城楼上往下看，这是甄灿第一次如此近距

离的接近战场，那种血肉横飞的场面令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这让他忆起当初在那世上时，曾经因为要拍战争戏，他拜访过一位当年打过仗的老兵，问道当初在战场上是什么心情，

会不会害怕之类，老兵回答他说：一开始是害怕的，可是当看到第一个战友在身边倒下的时候就不怕了，端起枪来只管

打，人命在那时候根本就不重要！没有人会在意下一刻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当时他思索了很久也无法理解老兵所说的感受，而现在他明白了。

开阔的一片平原上，泥土被染成红色，战鼓声，士兵的呐喊声淹没了他的听觉，他怔怔的看着下面，甚至忘记了自己要

做什么，直到边上做为守城将领守护在他身旁的凌超几次唤他，才回过神……

“公子……呃，大人！陛下如此深入敌营，我怕后防不足，要不要我调一支人马去补阵？”凌超问道。

甄灿朝远处看着，果然代表朝焕帝的红色旗阵渐渐有些散乱，正想说好，让凌超下去准备点齐人马出城，突然，就听得

我方的战鼓节奏一变，竟不知是谁缓缓的敲出一串奇怪的节拍来……

甄灿一愣，急问：“快去查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阵前乱击战鼓！”

片刻，凌超白着一张脸，左颊上印着个鲜红的掌印回来，低声道：“公……大人，是……夫人……”

甄灿皱眉：“什么夫人？”

凌超低头，尴尬：“是……咱们家的夫人……公主殿下。”

甄灿有些傻眼，红贞华？她这时候跑到这里来搞什么鬼？

“她想做什么？”

凌超皱皱眉，有些古怪的回答道：“我……我觉得她是在跳舞……”

阵前跳舞？这女人到底想干嘛？！甄灿叹了口气，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得一旁有个守军的牙将惊叫：“呀！快看！”

回望战场，原本被冲散的红旗阵营再度聚集，而且随着鼓点声越来越快，红朝焕带着人马在疆场上几乎是横冲直撞，郭

潭方面再次被压制，情势随着鼓点声的跳跃逐渐变为一边倒的状况，朝焕帝一马当先，在战场上反复冲杀，如入无人之

境，直到最后一箭将郭潭射下马，郭潭也是倒霉，掉下马后，一时站不起来，后面跟着的又都是骑兵，竟就这样活活被

群马踩踏而死……

而当红朝焕凯旋而归时，却见阵前的战鼓旁倚站着一名红衣女子，苍白的容貌上温柔而又俏皮的笑容令她看起来比实际

年纪年轻了许多，她张口，鲜血便从口中喷涌出来，若不是背倚着鼓架，只怕人立时便要倒下……

红朝焕脸色先是一青，随后一白，最终却红了起来，他翻身下马几步奔到女人身边，伸手去扶住她，心疼叹道：“怎么

……怎么这么傻……贞华！战鼓……是禁舞啊！你为什么……”

红贞华笑着，仰面痴痴地看着紧抱着自己的男人，轻轻道：“焕哥哥，贞华没用，只能用这法子帮你一回，换你这样抱

我一下，也值了……”说完，竟就这般看着他停止了呼吸，那双失去了活力的眼似乎舍不得离开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迟迟不肯闭上。

红朝焕松开抱着贞华公主尸体的手，将她交给了赶来的萧兆诚，神色已然平静，似乎刚才的心疼不过是个幻像，看着萧

兆诚缓缓道：“朕会厚葬她，请……天师节哀。”

第九十三章：夺夫

平乱之后是一场浩荡的朝臣清洗，红朝焕将整个朝廷从上到下梳理了一遍，一干冥顽不灵的老臣子们劝退的劝退，架空

的架空，贬职的贬职，提拔上来的差不多都是青年才俊，其中倒有七成的人是经丞相萧兆诚点名提升的，这群人中有些

是当初甄灿在盛丰帝时期在礼部修抄通史文库期间接触到的，有些是做帝监官时了解过的，有些是朝烯帝时被派往帛州

途中结识的各地州府官员，总之，人数之多，达到了个人推荐数量的顶峰，弄得有人向皇帝弹劾说丞相如此大量举荐官

员，有结党之嫌。

结果皇帝的回应是：“干你屁事？”

从此无人再敢提及此事，萧兆诚一时间可以称得上权倾朝野，后人说萧兆诚是个奇人，其历经同苍皇朝四任君主，四个

皇帝的性格各有不同，却莫名其妙的都看中或重用过他……

而穆家因为贞华公主的去世，再次成为了一个只有男性家主的家庭，红朝焕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贞华公主风光大葬，

还封其为长平德昭贞华长公主，公主墓内的陪葬品多得令后世的盗墓者趋之若鹜。

然而对于死去的亡妻，穆英瑜除了有些失落和意外之外，实在提不起多少悲伤之情，甄灿觉得他大概是因为当年穆坚的

事对这个女人已经断了念想的关系，因此也没有多劝，两人默契的对于红贞华绝口不提，随着时间过去，渐渐也就淡忘

了。

过了年余，同苍历1739年八月底，朝焕帝突然宣布要办祭天会，说是如今天下大定，百废俱兴，为了感谢上天的庇佑，

同时也为了祭奠多年战乱中死去的亡灵，要效仿古代帝王，筑高台向上苍祈福，这祭天的主持重任便交给了天师穆英瑜

，责成其即日入宫清修。

接过圣旨，穆英瑜看着身旁的萧兆诚，只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担心，问道：“兆诚，你怎么了？”

甄灿看着他，咬着唇，半晌开口：“英瑜，你介不介意做个山野村夫？”

穆英瑜一愣，失笑：“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且答我。”他莫名的坚持令穆英瑜收了笑。

“只要与你一齐，做什么我都不介意。”他回答道。

甄灿眼底水光一漾，笑道：“好！那今夜，我们出城，离开凤都，学父亲和重父他们那样云游天下去！这丞相我不做了

，你也不要做什么天师，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好好过一辈子！”

穆英瑜似乎有些震惊的看着他：“怎么……”停了一下，叹道：“你都已经准备好了么？”

甄灿点头：“今夜守城的都御尉是凌超，我已托他今夜为我们开城门，放我们离开。”

然而……

子夜城门口，看着停在城门前的御辇，甄灿只觉得一身冰冷，费力的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凌超，不知做何表情好。

凌超低着头走到他面前，满面愧色低声道：“公子……陛下……陛下今夜将我妻小请入宫中……我实在是……”

甄灿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个不责难的表情：“我知道，他是个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我知道……”

御辇中，传出朝焕帝刻意轻松的声音：“如此深夜，原来不止朕一人夜游，丞相与天师也好趣致呐。”

一旁过来四名御前近卫，似有似无的站到了两人身后形同押解。

同苍历1739年九月，朝焕帝与天师祭天完成，万民共瞻盛况。

次年风调雨顺，农业增产，商贸繁荣，帝心大悦，赐天师穆英瑜为佑国公，令常居宫中，原穆术师府改赐于丞相萧兆诚

，成为萧府，并特意为此修改了重人律，自此重人入仕官到三品以上者可拥有私宅一处，与夫家无干，为重人私有，身

后可由其子嗣或族人继承……

同时，朝焕帝任用重人为官的数量是为历代之冠，史上称正是因为此朝任用重人为丞相，才带动了重人入仕之风，亦为

后世重人与夫家平等互利做出了典范。

然而历史是历史，对于任处于当世的萧兆诚——甄灿而言，人生走到这一步，看着面带讨好的喜气帮着将穆术师府的匾

额拆下，换上萧府二字的宫人，他发现自己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终究还是失去了……

入宫，他向皇帝要求见自己丈夫，却被丢来一句“天师正在清修”搪塞，红朝焕压根不见他。

怒极，向皇帝提出辞呈，却被驳回，可喜的是这一回终于肯见他了。

站在御书房，面对着桌案后面的男人，甄灿几乎抑制不住愤怒：“把他还给我！他是我的！”

红朝焕淡淡地看着他：“他是谁的，朕说了算，朕说他是朕的，那就是朕的！”

甄灿道：“你让他出来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