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沈烟无端扮成女人,花远湄心中自是不快。然而沈烟既未给他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花远湄也便没太在意,何况他面前
还有一方黑纱垂着,遮住了众多视线,这也令被装扮的人多多少少有点安慰。
“那可不行。”沈烟轻轻一笑,“你现在是我眩晕发作,玉体违和的夫人,我不扶着你,谁扶着你?”
“还要加上目疾。”花远湄冷冷转过头,顿了顿,突然又道,“沈烟,你老实说,你昨晚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一
直当你是主谋。他们七个,接到的邀请信可都是你的落款。”
“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全信。”沈烟伸手替花远湄正了正衣领,笑了一笑,“昨晚不是都告诉你了,当年,我们都是
被一纸邀请召集到一起的。上面写明了报酬,也写明了每个人要做的事。那天,我们每个人都蒙着面,不曾交谈,事后
也未曾联络。我也是昨天从你口中,才知道还有我的落款这回事——看来做人名声太响也不好。幸好我当年也多留了个
心眼,那封邀请信还没销毁,落款是岷山清寂道长。等你双目复明,自己查看便是。”
花远湄默然。半晌才低声道:
“不知今天会不会有唐门的弟子参加。”
沈烟反手握住他的手,笑而不答。
一连串的烟花窜上高空。总算武林大会开场的吉时已到。
第19章
刀剑相击声叮当作响。间或夹着掌风,鞭棍声,以及厉喝痛呼,自擂台上远远地向周围传了出去。
武林中所有的问题,到了最后都要通过拳脚来解决。
沈烟与花远湄不愿挤到台前,两人远远地找了处山坡,在树荫下观看。
“预赛早在前些天就结束了,今日比试,是在剩下的五个人中进行,谁赢到最后谁就是北六省下三年的武林盟主。”沈
烟一边瞧着台上的情景,一边向花远湄解说,“其实转来转去也就是那几家,我看看,果然,泷海莫家,长河剑派,铁
鹰盟……说是公平比试,他们怎肯让无根无势的人夺了这位置去,早在初赛就想方设法把不相干的人剔掉了。”
“说穿了就是北六省武林道的势力重新划分,如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花远湄微微皱眉,再一次推开沈烟不规矩的手。
就算往日行走江湖时,花远湄也从没参加过这类半绿林式的大会,对规则自然更是一概不知。
沈烟见他不甚明白,便贴在他耳边一一为他讲解。看到台上招数精妙,也不忘补述那人家世外貌,轶事秘闻。沈烟的口
才何等之好,一番描述绘声绘色,倒比亲见的更加热闹有趣。
只不过他时时要腻上身来,或抱或亲,花远湄斥之无用,推之不及,着实不舒服得紧。
“你眼睛看不到,我心里愧疚,讲给你听,也是理所应当。”
沈烟借机搂住花远湄的腰,在他耳边浅笑着娓娓而言,象足一个又体贴,又钟情的好丈夫。花远湄烦不胜烦,索性也不
再抵抗,心中暗叹,说到装龙画虎,甜言蜜语,此人认了第二,江湖上只怕也没人再敢认第一。
忍不住叹道:
“人生如戏么?沈烟,你一直演,也不觉得累。”
沈烟一怔,轻轻一笑,顺势将花远湄揽入怀中:
“陪在你身边,我怎么会累……在湄儿心中,人生应该是什么呢?”
“一把剑吧,也许。”不理会对方的装傻,花远湄懒懒靠在沈烟胸前,淡然挑了挑唇角,“我的剑已有了裂痕,你的剑
却大凶。都不是好剑。”
“有裂痕,补上就是了,”沈烟似乎全不在意他对自己的不吉评语,微笑道,“你自个若不成,不如交给我试试……”
话还没说完,两人同时听到台上传来轰然一声,沈烟抬头看了一眼,不由惊异:
“莫家老大居然打出了唐家的五花金焰弹……早听说莫唐两家最近格外交好,想不到唐家竟将五花弹也借给了莫家。湄
儿你可以放心了,能带着五花金焰弹来的人物,身份必然不低,水录珠就在他身上着落了。”
花远湄挑了挑眉:
“水录珠配方虽不难,修炼却不易,就算高阶子弟外出也只许佩带一枚,只怕他不肯出让……”
“不肯也得肯。”沈烟神定气闲,温柔将花远湄放置在树下,“我这就去瞧瞧,看是谁来了。不管怎样,总要叫他拿一
颗出来。你行动不便,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可好?”
知道沈烟此去必不轻松,水录珠岂是那样好拿,少不得要动到刀兵。唐门暗器名满天下,那是何等凶险,花远湄不由蹙
眉,半晌才道:
“不如我也一起去……”
“不用。”沈烟温柔一笑,虽知花远湄并非全为自己着想,还是心中一热,忍不住揭起面纱,在花远湄颊上亲了亲,“
这点小事,我还办得来。不过湄儿肯关心我,我却很是喜欢。”
“我只关心解药。”花远湄淡然侧头避开,沉吟了一下,道,“我记得落梅剑法里有一招夜战八方,用来对付唐门暗器
还算不错。”随即将心法连带招式细细讲解了一遍,“你可明白了么?”
沈烟记性极好,花远湄一遍说完,他已能默诵。心中揣摩着剑意,只觉开阖精妙,岂止只是不错而已。不由叹道:
“这是哪家的武功?真个不凡,江湖上怎么从未见过。”
花远湄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寒雪宫以修真为要,不屑在江湖上行走,自然没人见过。”
时正值近午,日光晴好,透过树荫斜落下来,极是明朗轻快。
沈烟瞧着花远湄在婆娑光影中轻嗔淡笑,款款而言,两片薄唇浅白秀丽,竟是说不出的楚楚可怜,腹中一烫,已低头深
深地吻了下去,含糊道:
“修真有什么好,湄儿没听过,只羡鸳鸯不羡仙么……”
最后几个字,却消失在二人胶着的口中。
花远湄双目既盲,不能视物,肌肤触感便格外细腻。只觉沈烟唇舌款款地压下来,分明带着强横,吮吻间却又温柔细致
,仿若极之怜惜珍爱一般。花远湄心中茫然,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绵长的吻,原本僵硬的身躯却是慢慢变软了。
一吻完毕,花远湄眉间微愠,唇色却滟红欲滴,引人入胜。
沈烟叹息一声,将覆面黑纱重又垂放下来,跺了跺脚,转头便走:
“唉,再这样我就走不成了……我……速去速回……”
风声微飒,最后几个字已遥遥消失在树林深处。
迢迢碧草,悠悠南风。蓝到近乎透明的天空下,似乎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可变得纯然和宁静。
花远湄静静地躺了下去,恩怨情仇,累累重负……除了睡上一觉,他此刻已什么也不愿再想。
可惜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
“小美人,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啊,是不是寂寞难耐……”
“不如我们兄弟来陪陪你……”
“美人想要怎么玩法呢……”
“……”
真是聒噪。
被吵醒的花远湄第一瞬间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直到有两双色迷迷的手摸上他的腰肢,臀部,花远湄才陡然想起自己
正穿着女装。
那么,这场景——
竟如此熟悉……
花远湄以前仗剑江湖,也曾干过些英雄救美的事,这种场面见得颇多,但被调戏的人换成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可恨这些采花贼,竟连挑逗的说辞都如此相似,叫人想不记起也难。
冷冷地向后缩了缩身子,花远湄并不害怕,只是觉得那样粘腻的触摸很令人厌恶。
然而这一缩却将自己缩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耳边立刻传来浑浊的呼吸,以及色 情的舔舐。
“小美人忍耐不住啦……”
“老三你好运气啊,小美人可是先选中了你……”
……
花远湄抿着唇,一言不发,竭力闪避着身周的侵袭。
他并不愿跟这些淫贼多话,在他右手中指上,一枚血玉戒已悄然弹出了微刺。
这还是沈烟硬给他戴上的小东西。花远湄名门之后,从不屑弄这些不入流的勾当,沈烟却正好相反,在他身上,稀奇古
怪害人的小玩意七七八八,数不胜数。
花远湄中毒无法运功后,沈烟或是出于歉疚,或是出于谨慎,便给了他这个暗藏机关的毒戒,嘱他在必要时防身。花远
湄倒是很有几次想将它用在沈烟身上,却也知必伤不了对方,只好强忍。
对付这五个男人却不必客气。
只不过对方有五个之多,若不能迅速下手,漏掉一个可就不好。毕竟自己中毒已深,若是要比拳脚力气,便连十岁孩童
也胜过他了。
花远湄不住挣扎,忍耐着等待时机,却不知他轻蹙着眉,雪寒着双颊,嗔怒闪避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有多么诱惑。
周围一众淫徒个个都已张开了嘴,贪婪地盯住面前的美人,恨不能一口将她吞下肚里。
只是碍于先后问题才暂且压制欲火,没有直接扑压上去。
“我是老大,当然我先!”
“小美人明明要我,该我先才对。”
“前几个都是你们先,这次也该轮到我了吧?”
……
花远湄越听头越昏。他的衣服已经在拉扯中凌乱,显露出颈边,手腕处……片片象牙色肌肤,人也快要被这几个粗壮汉
子浓浊污恶的气息给熏倒了。
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正想不顾一切出针刺下去,一道厉声喝斥突然在近处响起:
“想不到你们几个淫徒贼心不改,还敢在此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你们忘了在普澄大师尊前发过的毒誓么?”
另一道声音略带傲气和杀意:
“跟这几个鼠辈说这些做甚么,一挥手,打发了便是。”
“啊,少侠饶命……”
大约是来者这两人名头极响,片刻前还色欲熏心,自称五虎的男人们连场面话都没交代,一面求饶一面飞也似地夹着尾
巴逃走了,匆忙得连解开的衣带都没来得及捡拾。
花远湄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他至少已经知道来者其中一个是谁。
缓缓地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但覆面的黑纱却一时找不到,又不会打理女性的发辫,花远湄只能将散落的长发随意
拔在耳后,向来者的方向点了点头,简单地道谢:
“多谢两位公子援手。”
空气中传来两声轻微的抽气声。
花远湄心中更加不悦。
就算他之前从没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从方才那五个家伙的态度,还有对面这两人的反应也可看得出来。想必是个超凡
脱俗的大美人。
该死的沈烟。花远湄在心底咬牙咒骂,惹得身在远方的沈烟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不过这次花远湄倒真有些冤枉了沈烟。想那沈烟性格素来谨慎,又怎会将花远湄扮成绝世美女,平白惹人垂涎,给自
己招来麻烦,也不过就是清秀而已。
吸引住人的,却是花远湄扮成女装后,眉梢眼内,举手投足……在在自然流露的清韵。
真正的美人须有态,有神,有骨。
外表的皮相,在惯会品论美人的世家子弟眼中,反而不甚重要。
——花远湄昔年也曾是那些世家子弟中的一个,只不过他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落到被别人品评的地步。
第20章
见无人回答,花远湄也不在意,扶着身旁的树干站起,尽力从容地向外行去。
然而眼盲之人多有不便,即便花远湄已经提了十二倍的小心,第二步时仍是踩绊到石块,踉跄了一下。心中正在苦笑自
己的无用,手臂一紧,已被人抓住。
耳畔传来关切的话语:
“姑娘,我瞧你脚步虚浮,可是哪里受了伤么?”
“没有。”
花远湄不动声色地拉扯,试图从来人手中挣脱。
来人倒真是个君子,见花远湄抗拒,立刻明白原因,果然将手及时放开,声音却仍在耳侧,且带着忧虑:
“姑娘莫怕,我们并非坏人,实是见姑娘……啊,姑娘这眼睛……”
手腕骤然一热,却是脉门被这人搭住。
片刻,那人声音居然有些诧异,看向旁边同伴:
“唐五,你来看看,这位姑娘似乎中了你们唐家的毒药。”
三根凉凉的,却极稳定的手指落在了另一侧腕脉上。花远湄并不在意,心中惊异的反而是那两个字。
唐五。
唐门五公子。生死一瞥间。
传说中唐门杀性最大,性格也最是冷傲无情的五公子唐昕。
唐昕年纪虽轻,武功却极高,辈份也相当大,花远湄实在想不出他会到这里来的理由。一个北六省武林盟主,大概还不
会在他眼中罢?
还有他身边这个人……
正出神间,唐五已经淡淡宣布了结果:
“不是我们唐家的毒。这位姑娘早年间大约服过朱蚕,虽救了命,体内却遗下热毒。近日又中了胭脂,纵服过解药,旧
毒全数勾起,上冲头目,才会无法视物。”
连花远湄都不能不佩服面前这个人对毒药的深研。只不过一搭脉,前因后果居然说得明明白白,有如亲见。
唐五的同伴却似见多他这样的本事,也不惊奇,只是笑道:
“那你也一定能解了?”
“那是当然。”唐五傲然道,话锋却又一转,淡然如冰,“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她解?”
“唐五,你……”
那个听起来年纪较轻些的同伴象是有些气恼,正想再说,却被花远湄止住。
微微一揖,尽管身着女装,花远湄这动作仍然淡定从容,气度磊落。
“多谢公子好意。但这位唐公子说的是,我与他素不相识,他确实无此必要救我,而我,也并无意求他相救。”顿了一
顿,又笑了笑,笑容洒脱而微带嘲弄,兼具风华万种,看得对面两人俱都一呆,“何况,实不相瞒,在下并非女子,公
子倒也不必太过愧疚于心。”
抱了抱拳:
“冒昧之处还望勿怪,就此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只不过才走得数步,衣衫便又被横伸出的树枝挂了一下。花远湄身子骤然一晃,却不等旁人伸手去扶,自己拉开树枝站
稳,毫不停留又向前走去。
女性柔美衣装下,倔强高傲之意,显露无遗。
“喂,你……”
那个年轻公子似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同伴。
唐五冰寒着脸,蓦然一闪,已到了花远湄面前。
“你知不知道,这毒,除了我们唐家有解药,别人都无可奈何?”
“承教。在下现今知道了。”
花远湄听风辨形,及时在唐五身前收住脚步,平静地一颔首。
唐五紧紧盯着他。
“你想死?”
“不想。”
“那为何不向我求解药?”
“这个……”花远湄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们唐家的解药实在不是那么好要的。在下一介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