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人体骨架
人体骨架  发于:2011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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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胸口脖子,差点让我出不了气。托他的福,我没有继续做那个冰天雪地的梦。我梦到自己在一个熔岩洞里,被一只

黑色巨型蛤蟆压在身体底下,空中飞舞着许多英文字母,蛤蟆像吃苍蝇一样把它们卷进嘴里,一边对我说:“徐诚,跟

我去卖老虎油啊!卖老虎油好啊!”

我忍无可忍,终于在今天清早一脚把假洋鬼子从床上踹了出去。

文森,我醒来以后脾气变得暴躁了,我觉得很沮丧。

小诚。3月21日。

第 16 章

文森,你好。

我接着上午的信给你写。

我今天早上把假洋鬼子踹下床了。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早上很早就醒了,除了窗外鸟叫得特别欢畅,我被一个一米九

几的壮汉像秤砣一样压在身子底下,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我本来不想这么粗暴的。朋友有难、雪中送炭,从来就是

我们中华民族的光荣传统,尤其是对待海外归国的侨胞,更要像春天一般温暖,让他们体会到祖国母亲的关爱。

但是他勃起了。

我沮丧之后仔细把这件事分析了一遍,觉得我暴躁是有理的。虽然晨起升旗是每一个男同胞正常的生理行为,但是把我

当成花姑娘压在下面用那根东西乱蹭就太超过了。我当时很生气。你笑我也不怕。除了你我不想跟任何人发生肉体关系

。我爱你,至于其他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同我没关系。他们的好是他们的事,自然有喜欢他们的人来欣赏,

我的眼睛、我的嘴巴和我的灵魂都是你的,有一天你不要了我也不会给别人。你会不要我吗,文森?

我抬起脚重重地把他踹了下去。

假洋鬼子咕噜噜地打了个转,没等摔到地上就大骂着敏捷地跳了起来,双手握拳,一副凶狠的样子,好像要把来袭的敌

人狠狠揍倒。我吓了一跳。我把他踹下去才想起来他一身的肌肉像是特别训练过,每一块都精壮有力,昨天握住我的手

上有很多老茧,而虎口处尤甚,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磨出来的。

我呆呆地瞪着他,他凶狠地回望着我,然后表情慢慢地柔和下来。那种感觉就像你在森林里遇到一只老虎,以为自己快

要死了,没想到老虎就地一滚脱了虎皮,里面钻出一只梅花鹿。

假洋鬼子抓了抓头发,不知道在喉咙里咕哝了些什么,最后轻轻地道了一声morning。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他站在晨光里,上身是赤裸的,下身只穿了一条白底带蓝色圆点的四角内裤,阴茎还勃起着

,在前方高高地撑起一个帐篷。他丝毫没有对自己的状态感到不好意思,很坦然地赤裸着健美的身体,好像他天生就该

这样,天生就该无忧无虑地站在阳光底下为人所爱。然后他眯着眼睛对我懒懒地微笑,那张脸真是俊美极了,任何一个

女人看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他。

可我一下子暴怒起来。上一秒我还害怕着他,这一刻好像突然被人点燃了体内的炸药库,把我的理智炸得粉碎。我觉得

自己好像精神分裂了,我身体的三分之二在汹涌地暴动,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漂浮在空气中冷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发作。

我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门。“出去!”

他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好像不能理解我这突然的爆发,微微蹙眉。“为什么?”

我无法解释我的情绪,如果我能理解自己发怒的原因,也不会这么失控了。

“你……讨厌……跟我……睡觉?” 假洋鬼子讲中文,一超过五个字就开始结巴,我都不敢仔细听,不然非得把肺都气

炸了。

我不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我看不得他对我笑的那个样子,那个懒洋洋的、世界尽在我手中的表情,彷佛太阳底下其他人

都得按照他的活法过日子。我一看见那个表情就浑身难受得要抽搐。

我愤恨地大喝一声:“滚!”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里一瞬间彷佛闪过一丝痛苦,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还是那双幽深无波澜的眼睛,好像可以把世间

的一切欢乐和悲哀都包容进去。

我狠狠一拳砸在床上,怒吼:“听不懂吗?我叫你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我愤怒得一秒也不能容忍他存在于我的视野里。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静静地注视着我,三秒还是五秒,记不得了。我在他的目光里坐立难安,像一壶冒泡的沸水,浑身

都被怒火烧得嗞嗞响。而他的目光,我已经没有心力去辨别里面是什么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够平静地看着我

而不发火,他的身体充满力量,如果他想打倒我,我除了被打倒什么也不能做,但是我只顾着把这不知名的愤怒发泄出

来,让它们脱离,我的灵魂才能得到平静。

假洋鬼子一言不发拿起衣服离开房间。态度那么坦然,好像不过是离开一场宴会去后花园抽根烟。

门关起来的那一霎那,我倒在枕头上大口呼吸,像一条离水而濒死的鱼。我把他赶出去了,按理说我心里该舒畅了,可

它不!我的怒火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消散,可是我心里沮丧得要命。我又干了一件恶心死人的事。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我以前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首先我自己的爱情就不是一眼看出来的,其次我觉得一个人身上看不见的地方太多了,比

如我姐,她长得那么漂亮温柔,她的那些迷恋者(除了我姐夫)谁也想不到她在家里为了一袋零食不洗脸不梳头追着我

打的疯样子。现在我相信了。不是因为我对谁一见钟情了,而是因为我发现世界上真的有“即使你什么也没做,我还是

看你不顺眼”这种事。我甚至觉得假洋鬼子就是上帝造出来考验我的,如果我是个和尚,他就是我修业的恶障。你不一

样,文森,你是我的光,没有你,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可是假洋鬼子,嘿,我看见他就忍不住发作,发作完了又开始后

悔。每次都这样。我以前对自己很确定,好事坏事都是有缘故的,按我妈的话说,就是因果,世界上没有毫无缘由的事

儿,天上也不会掉馅饼。现在我有点儿弄不明白了,自从我出车祸以后就不明白。我稀里糊涂地躺了三个月,稀里糊涂

地醒过来,稀里糊涂地呆在野关医院,稀里糊涂地和你分开。我整个人就是一摊烂浆糊!

我傻吗,文森?好多人说我傻,可我内心深处觉得自己还行。我记性不好,但是我不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我以前在大街

上看人流,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嗖呼来、嗖呼去,每一个人都在赶时间,可是你去看大家的脸,每一张脸都焦躁不安,有

钱人有有钱人的烦恼,没钱人有没钱人的痛苦,没一个人觉得活着是一件幸福有趣的事。我妈以前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总

是感叹:“这日子啊,快得很,你看着时间过得慢,可是它稀里糊涂就不见了,一辈子就到了头。” 可我不愿意这么胡

乱地活着。我的人生总得要有个主题,这个主题就是你。我爱你就是我人生的主题,虽然不像实现四个现代化或者消灭

艾滋病这么高尚,但我得为它奋斗一辈子。这样假使我明天死了,我也能坦然地说,我度过了美好的人生。

我爱你。给我回信。

小诚。3月21日晚。

第 17 章

文森,你好啊。

今天的天气好极啦,阳光从云际的缝隙里洒落下来,明亮得耀眼。地上的雪已经消去了大半,露出湿润的绿草在阳光下

闪闪发亮。天气好的时候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起码今天下午可以出去散散步,不用再裹在被子里一边吸鼻子一边

给你写信了。

我上午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是小姑娘接的。今天是周末,姐姐姐夫应该在家。我打去的时候是十点左右,电话响了三

声,被人接起,却没有声音。我“喂”了半天,话筒里才传来小猫似的软软的童音:“舅舅。” 她还记得我呢,而且从

电话里听出了我的嗓音。我当时感动得要命,想把她抱起来亲两口。然后就听见姐夫在后面问:“谁打来的?” 没等小

姑娘回答就把话筒顺手接过来。我赶快叫一声姐夫。他在话筒对面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啊,小诚啊。” 我觉得姐夫

嗓子怪怪的,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姐夫道:“没事儿,被烟熏的,小知一早要吃煎饼,我正给她做呢。” 小知就是小姑

娘的名字。这可比天上下红雨还稀奇。姐夫是个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大男人,回到家从来都是我姐伺候他,别说做煎饼

了,就是把饼煎好了放在他的面前,他还要使唤人给他拿筷子呢。我姐怀孕这几个月,他倒是有长进。我又问了问姐姐

,姐夫说一切都好。

我爸去世前姐姐曾跟他保证要好好照顾我。这个照顾的意思大概就是要看着我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我是个同性恋的事

把她的心都伤透了,她觉得自己在我爸面前没法交代,晚上做梦都梦见我爸责骂她。我出车祸醒来这么久还一次都没见

过我姐。她不肯跟我讲话。我虽然明白她心里怎么想,还是有点伤心。我总觉得她是知道我的难过的,可是她就是不肯

同我修复关系,她在逼我做选择。我就像站在一个岔路口,一条通向你,一条通向她,走哪一条都能让我痛不欲生。你

们俩在我心里都是无价的。以前有人问我母亲和老婆同时落水你要救哪一个。我妈过世了,我也不会娶老婆。但是如果

你和姐姐同时落水,我八成会跟着一起跳下去,死也要死在一起。文森你笑我了吧,这可真是个傻气的回答,可我想不

出更好的方法啦。我小时候总听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我觉得活得这么浑,还不如死了呢。人这辈子总得有点儿念

想,要是连这点儿念想都保不住了,那可真是没劲儿透了。不过文森你可千万别学我。我这个人有时候傻得厉害,浑劲

上来了什么都拉不住。文森你可要理智点儿,我们两个人之中总得有一个人好好地用脑子解决问题,而且我觉得这个人

可能不是我。

当初你被问到的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呢?肯定跟普通人的答案不同。

我们俩都没有妈了。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我还有一个疼爱我的姐姐同我相依为命,你只有一个你憎恨的爸爸。

说起来真奇怪,你一直厌恶你爸爸,但是我却很尊敬他。你们两个虽然是父子,气质却天差地别。你爸爸优雅矫健,行

走坐立像个中世纪的贵族;你虽然粗暴不羁,为人处世却自成风格。

我们真正熟稔起来,正是在那次大黑框主持的家长面谈会后。你在班上没几个朋友,同你相熟的是外班外校的人,都是

些特立独行的家伙,有的公然染发戴耳环,有的来学校骑着震天响的重型摩托,还有一个外校的男子在肌肉纠结的黑壮

胳膊上纹了一朵蓝色的牡丹花。只有你是干干净净的,除了衣衫邋遢,外表跟普通中学生没什么区别,可是当你跟他们

站在一起,气质却那么和谐,他们的叛逆是外在的,你的不羁却藏在心里。他们围绕着你,你们是一个充满奇异符号的

整体。

我一直很想接近你。虽然讲着同一种语言,可我们不是一种生物。你的世界是彩色的,而我的世界却只有单调的黑与白

,不论怎么调和,也只能产生不同色度的灰。你上课每每伏案大睡,老师点你的名字,你却总能脱口而出。有一次大黑

框点你起来背书,你在抽斗里翻了半天也找不到语文课本,索性大咧咧地向同桌借。上百字的一段话,你拿起来漫不经

心地看了一遍,把课本丢回旁边桌上,已然倒背如流。大黑框气得要命,却发作不得。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让我们两个一

组练习投篮,你谁也不找,独个儿躺在操场的草地上翘着脚看云,老师大吼一声,你拾起篮球站在五米开外,垫脚投篮

,几乎百发百中。你那么聪明,却对这世界嘲讽不休。谁要是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蠢话,做了什么蠢事,一准儿逃不过你

的眼睛。就是惠美,她戴了新的名牌手表,同人讲话时不自觉地捋额前头发,手腕一抖,表盘上的钻石闪闪发光,为了

这点儿不为人知的小小虚荣心,你险些笑得跌下椅子,轻轻淡淡一句话戳破了她的心思。你总是尖利而敏锐,虽然毒舌

了得,但是多数时候更愿意用拳头说话。有一回同别的班打篮球比赛,因为一言不合,队友之间推搡起来,你站在旁边

看到情况无法收拾,上去就给了对方主力狠狠一拳,终于发展成两个班的群架,害大家统统被校长处分批评。你总是自

由地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这些话残酷又难听,却总是一语道破事情的真相。谁也拦不住你的脚步,

大黑框想要惩罚你,叫来了你的家长,没想到却栽了个跟头。老师们虽然感叹你“不学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你过人

的天分。体育老师曾经想要每天训练你参加市内的田径比赛,说了许多为校争光、个人荣誉的话,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你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你的眼睛总是看着天空,蔚蓝的、无垠的、有着无数流云的天空,好像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

大地的束缚;而在你不知道的角落,我的眼睛总是看着你,大笑的你,愤怒的你,懒散不羁的你,爱恨分明的你。

大黑框做了一万件让我痛苦的事,只这一件,我就把前面的痛苦全部抛去,永远真心地感谢他。

小诚。3月22日。

第 18 章

文森,你好。

刘医生刚刚叫我去做检查,花了一点时间,让我们继续上午的信吧。

你开始主动跟我接触,是在家长面谈会之后的那个星期一。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在操场上升国旗,你迟到了。大黑

框瞪了你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大手一挥让你归队。你穿着白衬衫阕佣盼魍赝嗌系亩游槔镒摺2绦3ふ驹诟?/p>

台上拿着演讲稿头也不抬地总结上一周的校纪校风工作。你插队站到了我旁边。原本站在那里的同学吃惊地看了你一眼

,刚想说些什么,你毫不客气地仰着脖子看回去,他就默默地退到队伍最后去了。

你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口沫横飞的校长,一边闲闲对我说:“喂,有没有钱?”

说实话,我一向很不擅长分辨别人说话的真实性,所以刘医生每次都能耍着我开心,因为我把每一个人说出来的话都当

成是百分百的真话,哪怕你跟我开玩笑,我也认真地听。所以那个早上我急得不得了。我如果早知道你要跟我借钱,一

定把自己的存钱罐砸了到银行换成纸钞交给你。可惜身上摸来摸去只有十块钱。五块是午饭钱,剩下的五块是买车票用

的。我把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元钱掏出来交给你,你愣了一下。我以为你嫌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爸

虽然在厂子里算是一号人物,但是工厂是国家的,他每个月领薪水养两个孩子,实在不能说是富裕,姐姐的学校近每天

回家吃饭,我的学校远就发给我十块钱作交通费和饭钱。你把钱捏在手里,什么也没说。

后来你几乎每天都来找我说话,每一句的开头都是:“有没有钱?” 每一次我都给你十块钱,不多不少,连卷角都压得

平平整整的十块钱。你从来不解释为什么要借钱,我也从来不问。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我整个人瘦了一圈,我妈还以

为我得了什么病,要扯着我上医院检查。最后班长看不下去了。有一天自习的时候他走到你面前拍拍你的肩膀,你睡眼

惺忪地抬头,班长对你说:“差不多就算了吧。大家一个班上的同学,徐诚家也不宽裕,你每天拿他的钱就是买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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