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人体骨架
人体骨架  发于:2011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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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拿把刀把诗都刻进眼睛里。

班上的同学一个个都走了,你还是第一个背完的

,你不知道我当时羡慕地偷看了你好几眼,最后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时的语文老师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样子,戴了一副黑边大方框眼镜,特别瘦,颧骨都凸出来,因为他老让我背书,我在

课本里画了好多他人头猪尾巴的样子解气。老师是个特别正经的人,一年四季坚持在左边裤兜里装一条叠得正正方方的

灰手帕,背书这种事是绝不肯松松手的。我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回地念那一百来个字,念到我看见郭沫若这个名字

就神经性地哆嗦。正在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你推门进来了。大概因为没想到这么晚了教室还有人,你吓了一跳。老

师问你干嘛回来,你说忘了作业本,老师点点头:“拿了就快出去,徐诚还没背完呢。” 我当时惭愧得想找个地缝钻下

去,可惜没有找到。你在抽斗里翻来覆去地掏了半天,老师不耐烦了,问道:“找个作业本怎么这么久?” 又转头对我

说:“你别东张西望,用心背书。资质差就要多努力,笨鸟还要先飞呢。今天不背完就别回家吃饭了,我哪儿都不去,

就在这儿看着你!”说着拿出手帕擦擦头上的汗水。

我讨厌这个老师还有一个原因,他总是在别人面前说我笨,有一次班上在上自习的时候,他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和数学

老师讲话。我虽然文科成绩差,但是对于不需要死记硬背的科目还是不错的,像数学老师就挺喜欢我,因为我偶尔能出

人意料地解出他给的附加题。两个老师就站在窗口外讨论班上的学生,数学老师问:“你看徐诚怎么样?”大黑框就扶

着他的眼镜说:“完全不行。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没见过比他更笨的学生,几句话的事吭哧吭哧记不住,也不知道是

怎么升学的。”数学老师道:“他的数学成绩倒不错,也不算笨了。”大黑框夹着他的备课本道:“那我给你看看他的

语文卷子,我要是给他及格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没的拉班上同学的后腿。下次家长会我一定要找他父母谈谈,这

样的孩子应该送到特殊学校去。” 当时班上一片寂静,我不用抬头也知道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不想跟任何人的

目光相对。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用尽浑身力气盯着我手中的课本,想要把它瞪出一个洞来。

类似的事后来还发生过几次。大黑框一边跟其他人说我笨,一边更加严厉地要求我,其他人默写错了不过瞥他几眼,哼

上一哼,我默写错了,就会被叫到办公室责骂订正,我有时候怀疑,这种星期五背书的事根本就是专门为了为难我而设

的,不过我没有证据。

你在抽斗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本子,给老师半鞠一躬,带上门出去了。我赶快低下头继续念书,也不知过了多久

,大黑框敲敲课桌,让我过去背给他听。我站起来紧张地说:“张老师,我……我还没好……” 他看了一眼手表,道: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不管多少,先背给我听听。”我就走过去像罚站似地站在他面前,结结巴巴地往下背,背到一

半就卡壳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的下一句。大黑框皱着眉一下一下地拿指节敲桌子。我急

得抓耳挠腮,突然从老师身后的窗口看到你的身影。你瞪着我竖起一根手指作了个“静声”的表情,然后悄悄举起翻开

的作业本,上面用油性笔写着黑色粗体的诗句: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我想那隔河的牛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我念一句,你就翻开一页,直到我把这首诗在老师面前念完。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大黑框还以为我是被

他感动的呢,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道:“你看,逼一逼还是有成效的嘛,老师也为你高兴。好了,快点回家吧。”我东

西也顾不上收就冲出去找你,可是你已经不见了。

那时我们虽然在同一个班里,但是却没说过几句话。这件事之后我几次想要找你道谢,但是都没有找到机会。你有自己

的朋友圈子,我根本打不进去。我一直以为你是有点喜欢我的,没想到后来你因为流言向惠美告白失败后,气不过带人

揍了我一顿。不过这样最好,会为这样无聊的小事而拒绝你的惠美根本不配做你的恋人。假如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也

一定要找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一个比我好一百倍的人,这样我才能对自己说:“徐诚,你放心吧,文森没有你也会很幸

福。”

我爱你。

小诚。3月17日上午。

第 10 章

文森,你好啊。

我又给你写信了,这是今天的第二封。

下午的时候邮递员来了,是个黝黑瘦小的当地男人,背一个土绿色的军装包,活像电影里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的知青,

背包上面邮政的字样都磨掉了,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我在窗口没看见邮电局的车子,就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讲一口当

地土话,语音饶舌得厉害,不过最后指了指靠墙的破单车。我说出来你都不信,他骑了三个多小时的单车从镇子上赶来

的。邮递员的工作真是太辛苦了,我把自己那鼓鼓囊囊的一包信交给他的时候都觉得不好意思。他看了我一眼,叽里咕

噜地又说了什么,大概是说我用牛皮纸袋不符合规格吧,可是我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抓着脑袋抱歉地笑笑。我原先还嫌

弃二十天来一次太偷懒,现在我觉得有人肯收信就谢天谢地啦。

我目送着自行车在土路上颠簸远去的背影,慢慢从医院门口踱步回病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复健工作进行得不错

,虽然还是虚弱,但是胳膊和大腿上都开始长肉,不是半个月前皮包骨头的样子。医院的饭菜其实不怎么样,不过为了

能早日见到你,我每天都规定自己要吃三大碗,现在终于看到一点成效了。你也为我高兴吧。

说起来,我今天又看到假洋鬼子了。我走到院子的草坪上时,正看到他推着轮椅中的外婆在树荫下散步。最近气温转暖

,许多来疗养的老头老太太喜欢趁着下午阳光好的时候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我上次跟他不欢而散,中间有好多天没看到

他出现,现在猛地在院子里碰见,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不过假洋鬼子好像没把我上次骂他的事放在心上,一看

到我就远远地露出微笑,推着轮椅向我走来。

一段时间没见,他的中国话长进不少,打招呼都字正腔圆。我又问问他的情况。他笑一笑,这大概是不错的意思吧。他

对我比了个手势,问我要不要到树下的长椅上坐坐,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假洋鬼子今天的心情大概不太好,一直不怎

么说话。他一个人在个人生地不熟的乡下疗养院里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外婆,确实是件辛苦的事。我本来想拍拍他的肩

膀安慰他,但是伸出手去发现他胳膊跟我大腿一般粗,身体壮得可以打死牛,摸摸鼻子又把手缩回来了。如果我安慰他

,他八成会觉得是耻辱,还是算了。

我们两个特别傻地并肩坐在长椅上,周婆婆的轮椅摆在一边。她已经盖着毯子睡着了。

我其实对假洋鬼子挺有好感的。(你千万别误会,不是那种好感)我看他穿着和气质都不错,又是归国华侨,却肯为了

外婆在穷乡僻壤里耽搁,每天把屎把尿地照顾亲人,这份孝心放在国内都很少见了,更不要说是金钱至上的帝国主义。

而且他脾气好,我骂他他也不记仇,还肯主动跟我打招呼。要不是语言不通,他这个朋友我是很愿意交的。

不过我再怎么在心里理解他,两个人不说话坐在一条板凳上也太奇怪了。我倒是想问问他从哪儿来,现在做什么营生。

自从他到医院以后,我们这里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十八岁的小护士都被他迷住啦。八十岁的就是看个热闹,十八

岁的就像屁股下面垫了个火盆,快要烧得坐不住了。关于他的故事已经悄悄地在医院里流传了好几个版本,就差没把他

说成比尔盖茨的儿子,当然肤色什么的也不对,大家就是图个乐子。不过我首先得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每天假洋鬼子、

假洋鬼子的叫,也怪累人的。

我中文英文“内幕”着比划一番,不知道是不是我发音不对,他硬是没听明白,后来终于恍然大悟,指着我道:“小肠

!” 把我气个半死。“早产”过后又变成“小肠”,不过总算有一个字发对音了。我对他做了个“你看我口型”的动作

,然后严肃地纠正他:“小——诚——,不是小——肠——,是诚——” 为了让他看清我的发音,我还特地把牙齿龇出

来,样子滑稽得要命。“明白吗?小——诚——”

他凝视我好久,突然低声道:“小诚。”

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的叫法太耳熟了,那种低缓的抑扬顿挫,我以前一定在哪里听过。可是在哪里呢?

我颤着嗓子对他说:“你……你再叫一遍。” 他看着我,又喊一遍我的名字。不对,不对。“再一遍。”他又说一遍。

可是那种古怪的感觉消失了,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我简直怀疑自己头痛得过了,得了幻听症。

假洋鬼子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已经让他重复了十几遍,不过没有一次像第一次那样让我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生生在太阳底下坐出一身冷汗。我平时都不说脏话,可是这时候我真的忍不住要骂一声:他妈的活见鬼了!

假洋鬼子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颤个不停。他的手掌很温暖很有力,相比起来我的手又冷又湿。我盯着

他的眼睛好一阵,他稳稳地与我对视,一次也没有把目光移开过。他的轮廓分明,眉毛粗犷,眼睛狭长幽深,下巴上留

着未刮干净的胡渣。我放心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舒出一口气,开始觉得身上的衬衫粘腻腻的都是汗,不舒服极了。他想要伸手探我的额头温度,我侧开身体避过去。

老天作证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的身体自有主张。我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连再见也没说转头就走,越走越快,到

最后几乎要跑起来。他一定觉得很奇怪,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赶快回到病房,拉上窗帘锁好门,捂在被子里

大睡一场。

文森,文森,文森。我只有叫着你的名字才会心安。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小诚。3月17日晚。

第 11 章

文森,你好。

我今天早上醒来,混觉得自己昨天做了一场噩梦,全身软绵绵的不着力,好在头脑总算清醒下来。我把这件事来回地想

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我的脑子大概有点儿问题。其实我醒来不久医生就提醒过我,我是因为脑震荡昏迷的,醒来后

又时常爆发猛烈的头痛,很有可能是大脑受了什么损伤,但是这个部位太精密了,伤口不是简单地能用仪器检查出来的

。当时医生还搬出一个粉红色的大脑模型给我看,他告诉我大脑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不同的作用,然后他

解释了一大堆名词,我一个也没记住,不过他告诉我人的左脑和右脑是被神经线联系在一起的,如果砍断了中间的某些

联系,人就可能变成精神分裂。精神分裂症我知道,我小时候家附近有个疯子,据说得的就是这个病,谁要是敢突然跟

她大声说话,她就能举着棍子追杀你三条街,不跑到口吐白沫是不会停的。我当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医生说精

神分裂症不是那么好得的,人的大脑是很神秘的东西,如果不是遗传上天生的缺陷,即使某些联系被斩断了,也有可能

通过时间的流逝进行自我修复。说着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我又提了提小时候落水后记忆力变差的事,医生感叹

一声说:“出现这种问题的原因不一定是窒息,也有可能是你在落水过程中碰到了石头,但是你当时已经昏迷,具体原

因无法判断。你已经算非常幸运了,不少人即使救活也因为脊椎受伤一辈子无法动弹。”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

理。

老实说,我觉得我的情况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我小时候听我妈说,疯子也分文疯和武疯,武疯就像我们家旁边追杀人

三条街的傻妞,文疯我没见过,但是电视上有演,以前我们还一起看过一部电影来着,说是美国一个特别聪明的人研究

数学研究出毛病,整天的能看见想象中的人,还跟他们说话,他以为自己是情报局的密码破解员,没事儿就把自己锁起

来在报纸上找暗号。你当时一边看一边笑,说有没有这么神奇啊,还扑上来捏了我的脸两把,说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

其实我觉得我就是疯了也是文疯,而且文疯也可以好好生活的,你看电影里那个人,还不是娶妻生子,最后还拿了诺贝

尔奖呢。

我写了这么多自己都混乱了。其实我就是听错了,对,就是听错了,每个人都有抽风的时候,这世上好多事儿都不让人

做,还不兴人抽风吗?我爸妈刚去世的那会儿,我姐老是半夜爬起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听见我爸叫她的声音,叫

她给他把午饭送到厂子里去。我姐以前老给我爸送午饭,从她脖子上还戴着红领巾的时候就提着我妈缝的碎布袋每天走

几里路给我爸送饭盒了。她醒来了却还像被梦魇着,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快快快,妈你把饭菜装好没有?爸还在厂

子里等着我呢!”

你别看之前我爸揍我姐揍得厉害,其实她跟我爸的感情比谁都深。我出生前有一段时间,我妈身体不好回娘家修养,我

姐就是我爸一手养大的。我爸到厂里上班也把她带上,开全厂几百人的职工大会的时候,我爸在主席台上正坐着讲话,

我姐就在几百人的眼皮子底下抱着他的腿扯他的鞋带玩儿。我爸去世了,她痛得最厉害。医生通知我们的时候,我难过

得拼命哭,我姐一滴眼泪也没流,她趴在我爸的尸体上不停地叫着“爸啊,爸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爸呀,我求求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叫到声带流血了还不肯停。

文森,你以前老说我痴,我还以为你在骂我,现在想想,我们徐家的孩子都痴得厉害,而姐姐尤甚。我们轻易不爱人,

爱上了是要为对方赌命的。

小诚。3月18日晨。

第 12 章

你好吗,文森。

我今天做了一件挺腻歪的事儿。下午的时候我在病房里打开窗户吹风。今天的太阳特别大,但是风却凉凉的。我整个人

侵在阳光里,觉得浑身懒洋洋的舒服极了。我的病房在三楼,窗户外面正对着庭院,我趴在窗台上看风景,一眼望到院

子里樱花树下的人影。樱花开到今天已经快要消逝了,风一吹就会一簇簇地坠落在地,好像连花茎都变得酥软了一样,

染得一地的粉红花瓣,枝头却慢慢地转成浓翠的绿。他穿着牛仔裤白T恤站在满地的红里,大概是因为这惨烈的颜色,看

起来悲壮得像要去赴死。我觉得他一直在看着我。他的身体面对我窗户的方向,脸隐藏在阴影里,不知道在那里一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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