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青潆
青潆  发于:2011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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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必,你记得就好。”张御晨的笑意颇有点意味深长,“将来,可也别赖帐。”

不知不觉中,前路的青蓝光亮似乎变浓了,寒气飘摇,凝而不散。张御晨抬手指着路旁一片奇石环绕的地界,道:“到了。”

第11章

那块地方仿佛是凭空多出来的,一眼望去,只见到四根高高耸立的石柱,围成四方形状。石柱表面上凹凸不平,似雕刻有铭文、符画之类,大抵是用作结界一途。“平觉井”就在最里面正中央的位置,井的外观十分普通,砖石上甚至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

张御晨在通往“平觉井”的石道前停了下来,对舟河说:“我不能再往前了,那里边只有返阳的幽魂才可以接近,你自己从这儿过去,跳入那口井中就能‘回魂’。”

“那你呢?”

“我有别的法门,放心,我能来找你,就能回去。”他说,“这里阴气较重,你不要耽搁得好。”

舟河仔细看了看前方,脚下的石道笔直地通向被四根石柱围住的“平觉井”,石道两边分列有一根一根的灯柱,青蓝色的冥火在灯柱顶燃烧着,一直延绵过去。他心知自己不走,张御晨也不会离开,既然这里阴气重,想必对于不是幽魂的张御晨损害更大。舟河便没有再多言,点点头要迈上石道,又听得张御晨在身后唤了一声:“舟河。”

“嗯?”舟河侧过身子看他。

“一直往前,别回头。”

张御晨说着,一边把手放到了舟河肩膀上。在对面冥火的映衬下,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要生动许多,就连叮咛的口气也是——如果不是舟河的错觉,他简直觉得,那口气中都有些许恳求的意味了。

“嗯,”笑了笑,舟河抬起手来按到张御晨的手背上面,“只要跳入那口井,就能让一切还原了,是吗?那样的话,你别忘了我们说过的话啊……不管怎么样,我会去找你。”

他的心情已经提前有了些兴奋和憧憬,回到身体里去,“死而复生”,也许只要是人都无法抗拒这一刻对生命的渴望。

更何况,对于舟河来说,那也许意味着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生。

曾经进退维艰地爱着的人,被视作生命一样不能失去的友情,那么深那么重的压抑和渴望……庆幸的是,现在一切有了值得期待的理由。

张御晨,他为他做了那么多,在他快沉入深渊的时候救起了他,不仅救了他的人,还拯救了他的心。

那不是单单用“爱慕”,就可以解释的情感。

舟河每往前一步,都恨不能再快一步,让他可以早点去令那份期待成真!

……

可是,他却在石道中央,停了下来。

脑子里似有根弦响了一下,虽然只是千分之一的疑虑,舟河还是没忍住,神使鬼差地回了头。

石道的另一端,似雾非雾的寒气好像变得更加浓烈,而张御晨站在那里的身影,也显得十分朦胧模糊。

……是因为“雾”的缘故吗?

舟河揉了揉眼睛,转身走了几步,再次回头去看。

这次可以确定不是眼花,而且,有点奇怪……他看见雾气中多出了几个奇怪的黑影,离得不是很远,可以觉察到那些黑影手中拿着的长戟和一股股穿透了距离硬生生刺过来的,森冷气息!

“张子曦!”

根本来不及想太多,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地调头冲过去,却在最后关头,被两柄支出的长戟突然拦下!

舟河这才看清了一干“黑影”的外貌:个个青面凸额,目如铜铃,不正是那种庙宇壁画上所描绘的阴间鬼卒?

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鬼卒,舟河其实又慌又怕,但这些多余的感觉在看到张御晨的瞬间立刻褪去得一干二净——他低垂着头,仍站立在原处,被三四个鬼卒包围在中央,没有反抗更似乎已全无知觉。舟河在看清他的瞬间,心重重地沉落下去。

“奉大鬼司之令,我等前来勾摄擅闯六道回途的孽魂,无干魂等,速速退离!”一拦截舟河的鬼卒喝叱道。

“你们……你们弄错人了吧!”舟河抓着长戟大喊,“擅闯六道回途的、想要进入‘平觉井’的魂灵是我,你们要找的那个应该是我!”

“不是你,是他。”鬼卒瞥了舟河一眼,冷冷道,“你是生魂,可以返阳;他乃亡魂,未经阎君审判,不得私闯此地!”

“你,哈,你在胡说什么?”舟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整个面部表情都扭曲起来,“这个人,他怎么会是亡魂……”

鬼卒不耐烦地打断舟河,脸上露出愠色道:“他早都死透了,尸身都葬入土中数日,已成为蛆虫腐穴。”

“滚你娘的!”霎那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愤怒和冲动,让舟河一个拳头砸向了那鬼卒的脸,“你才死透了!放开他!”

身为地府的鬼卒,大概自从成为鬼卒之后就从没想过会被一个游魂揍到——而且还是这么轻而易举地揍到!所以那只鬼卒立刻神色大变,獠牙爆出,活像恨不能吃了舟河。

而舟河当时在想的只是,他竟然真的能打到鬼?

……好吧,那就打!

他迅速朝左边虚晃一下,先骗过一杆狠狠斩杀过来的长戟,然后就一拐肘送到执戟的鬼卒胸口上,这个时候是真感激从前有跟张御晨学过几招,后悔的是没有多学百十招!在下一杆长戟杀到眼前时,旁边鬼卒的一脚也撑过来,舟河支手挡下了长戟,却保不住腹部被踹得几欲开裂,“噗通”,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武器挥动的风声自头顶上空坠落,舟河捧腹趴在地上,本就痛得睁不开的眼一下闭得死紧——

……却没有等到头骨绽裂的一刻。

有的,只是短暂寂静之后的另一波躁动!很快就劲风四起,身边几拳开外的地方,令人肉疼的打斗声连连传来,不用看,舟河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他实在太熟悉某人干架的风格了。

吐出几口唾沫,听着那些动静的舟河竟哑然失笑,他在想的是——那个家伙又变得能打能跳了吗,总算不再是刚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吗?这一抽气,却牵动到了腹部,痛得他呲牙咧嘴,痛得他想哭!

舟河挣扎着尝试站起身,还没等他成功,耳边便擦过一声尖啸,一大团黑影重重摔倒在他面前。那是一只鬼卒,在倒地的瞬间忽而化作了一阵黑烟,整个儿消失无形。

余下的打斗声也渐渐停止了,尔后,四周重归寂静。张御晨从后面走上来,捏住舟河的肩膀,沉声问:“还好吗?”

——你认为会好吗?舟河闭了闭眼睛,有那么一瞬,甚至不愿意也不敢回头看背后那个人。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声音,竭力压低,却仍自颤抖着,“在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空旷的地界,飘散着若隐若现的青蓝色光晕的寒气中没有留下半点砍伐打杀的痕迹,石道一端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恍然有一种两手空空的错觉。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而是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慢慢地,张御晨松开了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掌,“舟河,在你的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坚强吗,软弱吗?”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懦弱,可也许我错了。知道你出事后,知道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我根本从心里接受不了,连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忍了一下,“你该知道,一个人若失去了活着的勇气,那就真的活不长了。”

心血蓦然涌动,舟河一下子抓住了张御晨的双肩,一时又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笨蛋!我都没死,你干什么……”

张御晨的目光暗了一瞬,舟河恍然被那样的眼神给刺疼了。

他忽然有点意识到,要说出那一段被隐没的真实,可能会是比生死更加令张御晨感到痛苦、难堪的事。

他能想象到张御晨难以接受那个噩耗,却想象不到他究竟是如何度过了那一段日子;

他能想象到那种伤痛和懊悔,却想象不到那种伤痛和懊悔是如何一夜之间摧毁了一个人的意志。

他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切改变,却看不到在这种改变的背后,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失去了些什么,挣扎过些什么。

“你那夜上山来找我时,就已经是……”

“已经是鬼,”张御晨接完舟河说不下去的话,“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找得到你,毕竟你还是只魂灵。”

是啊,舟河苦笑着想,还是一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离开了身体的魂灵,更不知道和自己同吃同住这么久的“人”也是只魂灵!……他甩甩头,努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没用想法都赶出脑海,“过去的事不提了,我们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猛然拾起了一丝希望,“你不是认识了一个精通法术的朋友么?他有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舟河,阴阳殊途,生死有命。”张御晨略弯起的嘴角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从心底溢出来的无可奈何的苦涩,“你我都很清楚,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你回你的阳间,我去我的地府。再这么耽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你快点走吧,那边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话虽这样说,舟河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要回去,就一起回去,要回不去,就一起留下!”

张御晨猛地沉下脸来,整个人都变得很冷,“有意思吗?我已经回不了头,你还想跟我犯一样的错误?”他仿佛要用他的冰冷,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拒人千里的罅隙,“我好不容易带你来到这里,别让我一番努力付诸东流!”

说这番话时,他活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舟河就看着他,摇头。

然后察觉到对方正在把自己的手从肩膀上拉开,舟河一用力又按了回去,扣得更紧!

他就这么紧紧地扣着张御晨的双肩,和他对视,想从那双冷漠的眼里捕捉出来哪怕是一丝丝的动摇或妥协,“刚才你叫我别回头,幸好我回头了……如今我都知道了,你还要叫我一个人走,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残忍?”

“……”

“你说过想跟我在一起的话,都是骗鬼的?”

“……”

得到的回答仅是折磨死人的沉默。舟河不死心,固执地又问他:“那我想跟你在一起,可不可以?”

张御晨的嘴唇动了动,他的目光望进舟河眼里,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撕开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对不起……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一句话,就让舟河像个傻瓜一样地呆住了。

他的脑海仿佛被掏空了般只能反复地回荡着“到这里、只到这里……”,他骤然看不到前路只除了那一道缓缓开阖的“伤口”,他什么也不能想只想把那几个字给堵回去……于是在回过神之前,舟河已经松开了紧抓着张御晨肩膀的双手,改为了捧住他的头,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唇堵上他的唇!

那一刻,本应该是措手不及的,本应该是挣扎无望的,可舟河却连自己也没想到地只在一瞬间就沉沦了进去。当嘴唇相触,柔软而微凉的感觉从唇上传来,舟河的世界便只剩下了这个吻……他就好像走过了千年万年的时间,终于跌入了一个名叫“张御晨”的深潭,心甘情愿地沉没下去。

在这个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时侯,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地方,不知是有情还是无情的人的面前,舟河几欲迷醉,迷醉在更不知是痛苦还是甜蜜的潭水里……

可是,还没等舟河彻底沉没,他就被人推回到岸边。

“舟河,别这样……”张御晨含糊地说着,手僵硬地一抵,舟河本来并没有很用力地捧住他脸,一下子就给推开了距离。

被人浇冷水的感觉就是这样了——很糟糕、很憋屈,偏生那人还作出一副不愿再让人靠近的样子,连冰块都不及他冷漠。舟河觉得没法忍,于是故技重施,一步跨过去抓住张御晨的胳膊贴住了他的嘴重新让彼此没有界限没有距离。

亲吻、分离,再贴近、再分离……

一次比一次拒绝的意味更明显,重复过两三次,舟河终于被张御晨这样的态度逼到了无力,再高涨的热情也跌落到谷底。

“我对你是真心的,”他停下来,悲伤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要推开我?”

……心痛到快要麻木了,舟河想,他明明只是个幽魂为什么还会心痛?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如果张御晨留在这里,他回去那边,难道死了的人就会安心,活着的人就会痛快吗?

至少他不能,他做不到!

他现在能做到的,就只是死死地抓住那个人,不放手——因为一旦失去了,就是生与死的隔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说真的,舟河很怕、很怕再被推开,尤其是当看见张御晨又朝他伸出的手时——

下一刻……下一刻张御晨既用行动又用嘴地回答了舟河的问题。

舟河全然没想到他会被张御晨紧紧抱入怀里……不!或许他想到了,所以他才能在同样的瞬间也回抱住他,在被他吻住时更加全力以赴地迎上去!那就好像是一壶很烈的酒、一个毫无保留的誓约,让舟河觉得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更觉得张御晨也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他们都似乎有点豁出去的疯狂了,一时间吻得天昏地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恋恋不舍地交握着手。

“听我说……”半晌,张御晨在舟河耳边说道,“其实,我能够逃开黑白无常、隐匿行踪这么久,还因为一个人的帮忙。”

舟河抬起头,“是你的那个朋友?”为了证实这不是一场幻觉,他的手指在身畔偷偷勾着对方的手指,一点儿也不愿意松开。

“其实我并不清楚他是谁,”张御晨一边回忆,一边说着,“那夜我弥留,见一人来我榻前,容止飘然不凡,很像是有些道行的。他跟我说知道你的去处,问我要不要去救你,我当即向他请教,便得知了后来种种方法。他还说,同你有过一段交情,所以愿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施法阵骗过黑白无常的阴阳眼,若不然,我当晚根本走不出房门,更别提后来在山中数日。”

“等等……”听到中途就觉得有些奇怪,舟河忍不住插言,“我不记得结交过这样的人啊……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张御晨摇头,“当时我心急如焚,匆忙出门什么也没顾及,倒忘了问他姓甚名谁。若要说相貌,”他想了一想,拍拍舟河的背,“你还记得在你房里见过的那两个人吗?”

舟河一愣,慢慢想起来那两个美得不太正常的诡异男子,便点头说记得。

“我当初一看到他们两个,便猜到了是那人的朋友,应该说是……他们的神态相貌极类似。”张御晨看着舟河,“这样说,你有印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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