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间，狐狸大仙化身的白衣人，连同放在桌上的那瓶龙眼花蜜，竟然就一齐从舟、张二人的眼前隐去了。只见空了的竹椅上，冉冉升腾起了一缕袅娜白烟，飞入高处的云彩之中。

从那白烟里传出狐狸大仙远去的声音：“下次再见面，就是在扬州了吧！”

“对！在扬州！你记得一定要来——”舟河把手合拢在嘴边，对着空中喊道。

二人刚走出小院，身后的房屋和院落就齐刷刷地消失不见。

山林显露出本来面目，成簇的野草和高大的榉树填满了先前还是住家的那个地方，生机盎然。

舟河四下里张望了好几遍，尽管是在意料之中，他还是感到一丝惊异。转头见张御晨对周围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舟河冒出个想法，道：“天色还早，不如再去转转？”

“去哪里？”

“孔雀溪，或者我们住过的那个山头也行，走吧……”舟河用手臂碰了碰张御晨，白净的脸皮下泛起一点点红，“反正都已经来这一趟了，以后可难得再来，春日的山林又比夏日好看，你就不想和我回老地方走走么？”

“不是不想，但……最好不要。”

张御晨似乎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随手一指前方，“你看，这里已经变得和之前大不同了，狐兄一离开，施在山林的幻术也在消失。如果不及早下山，我怕会迷路。说不定再呆得片刻，连这条上山的路都会消失了……”

“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不会消失。”

舟河拉了拉他的手，亲昵地说道。

仿佛是被说得无言以对了，张御晨只笑着摇了摇头，任舟河牵着他手走过树林。一步一步，幻化出的景色在他们身畔逐渐改变，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山林回到眼前。

只是现在，舟河也不怎么在意这里的变化了，他的心思越来越多地放在如何“招惹”总不习惯表达情绪的张御晨上。

这个地方，这片山岗，和他年幼偷跑进山摘桃子的时侯不同，和当初离魂游荡在深山里的时侯不同，和片刻之前所见的模样也不尽相同，但总有一个陪在身边的人不变，万千世界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不在前世，不在来生。

“子曦，你说像狐兄和大鬼司那样斗，他俩真的算是相交几百年的朋友吗？”

“朋友可分很多种，他们那样的，当然也算。”

“唉，那我还是觉得……和你做朋友最好。”

“我跟你只是朋友？”

张御晨在树下停住了脚步。舟河回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他，慢慢伸出双手把他抵在自己和树干之间。

日光疏影落入眼前人的眸子里——依旧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却又仿佛含着一种胜券在握般的淡淡笑意，在枝叶的光影中看着他。

一瞬间，舟河觉得整个世界静极了，“不止，”他已经输了往前的十五年，今后还将赌上更长更久的时光，“远远不止……”

鬼界。

无轮无辕的车舆在大道上来回奔驰了一百八十五遍，最近的大鬼司就好像是吃了炮仗，累得车下一众小鬼哭爹喊娘。

“报——”只见一名鬼差飞跑前来，跪在急急停下的车前擦拭着汗，“大池山发生天火，烧死野鹿一百七十六、雉鸡六十三、野兔三十七、狐狸六十二、蛇二百廿六……正聚在鬼门外听候发落！”

“别、别、别提那个……”车下有小鬼战战兢兢、小声念叨。

“哼！”一脚踹在车底板上，吓得底下的小鬼哇哇乱叫，大鬼司横眉怒道，“别提哪个？本官岂是那么公私不分的鬼！……你！看什么看……还不把你手中魂册递上来！”

“是、是！”

被叫到的鬼差哆嗦上前，将新死魂的名册递交给大鬼司。

快速过目一遍，扔到一旁，“着阴阳二司吏，开无间四扇鬼门，引众亡魂入普罗地。细枝末节，不必回禀。”

鬼差领命正欲离去，又被大鬼司斥停：“站住！且扣下那六十二只狐狸魂魄，勾入我府中，拔毛洗净，老子今晚上要吃炸狐狸！蒸煮狐狸！红烧狐狸！烤狐狸！……”目前是个冷峻书生面貌的大鬼司，全身上下仿佛都燃起了看不见的熊熊火焰。

“小、小的这就去办……”鬼差挤眉弄眼地抹着泪，可怜的狐狸们哪，大火快烧着狐尾巴了，惨惨惨！

“快滚快滚！滚去办完正事，回头老子再来收拾你！”挥动着手中判令，指引车下小鬼向东而去，“哼！胆敢跟老子提起那只恶心巴拉臭不要脸的……”话音到此唐突地中断，尔后，又仿佛是运足了气般，一阵振聋发聩的大吼从车内爆发出来：

“死狐狸——！藏到哪儿也没用！老子上天入地，总有一天要吃了你！”

六道回途上的腥风血雨，也远远结束不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