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气氛是那样和谐,涂桦一时忘形,便直接问了出来。正当他懊悔不迭时,在场那位一直没出声的青年含笑说道:“
吃掉你的人,我还能找着你;吃掉你的命,你就见不到我啦。”
仔细一看,这位青年好像并没笑,可是乍看上去的确又是在笑,眉眼弯弯嘴角上翘,原来是生就一张笑盈盈的面孔。他
穿着白色的夹克衫,打着鲜妍的红领带,整体风格特别接近上世纪八十年代,涂桦一时没琢磨过来他担任什么职务。
于是白夹克青年自我介绍:“谢必安。”
“……”
“领导,我要发言。”谢必安想到了什么,“夺舍以前也有,可很少这么强抢,不但费事,而且容易损坏躯壳,更加麻
烦不是吗?”
“可能他不会别的方式。能把中都侯印当作普通城隍之印,恐怕不通世事,空有蛮力也说不定。”牛角灯萝莉冷静地说
。
面具萝莉表示赞同:“这样就好办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们设个埋伏就能干掉他。”
“目前就先这样,具体细节等老范回来再说。”判官拿起桌上手机模样的东西看了一眼,“小乔,你有什么意见吗?”
年轻女子缓缓抬起脸。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果然是与传统审美符合若节的清秀佳人。抬起脸似乎只为了点头,她轻轻颔
首,低声应道:“小乔不敢。”
“妾已恳请各方大人留意。”
“很好,很好。”判官点着头,发出爽朗的笑声,“敢在这里闹事,也不看看N城是什么地方!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
覆慨而慷,哈哈,哈哈。”
“……”年轻女子的芳名与判官大人的诗朗诵,很难说到底是单独的哪一项令涂桦再度陷入呆滞。唐闻道几乎能听到涂
桦内心沸反盈天的各种念头,用力咳嗽一声。
涂桦回魂,见判官有散会的意思,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啊,那个……”
“哪个?”众人齐齐看向他。中都侯更是语气不善。“凡夫俗子,还要在此大放厥词吗?”
涂桦有些犹豫,然而事关重大,他觉得自己有说明的义务。正在此时唐闻道又一次接住中都侯的话茬,同样语气不善地
说:“如果你认为目前你们掌握的情报已经非常充分,他当然可以省些口水。”
“小涂毕竟就在现场嘛,情况肯定比我们掌握得多。你的意见我们很欢迎啊!”判官坚强地胜任了中流砥柱这一角色,
“快说说看。”
“我不是太清楚你们说的夺舍是什么,不过在醒来之前,我先做了一个梦。”涂桦组织了一下语言,“梦到了我已经过
世的母亲。”
听到这里众人又对看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面具萝莉忍不住说:“她让你下去陪她?”
“是的。我没答应。”涂桦捏住纸杯,“我晓得那不是……真的。”
“切,果然会这手。”
与悻悻然的面具萝莉不同,谢必安显得很感兴趣,证据就是他真的笑了。
“你怎么晓得那不是令堂?”
“啊,这个……”涂桦顿时有些尴尬,斜眼看了看唐闻道,而后相当扭捏地说,“她……是信教的。”
默然。
“……拜上帝的?”
“应该是拜上帝的。”
“就是拜上帝的。”
“……”
“她是三自的!”
“……还是拜上帝的吧?”
“……好像是的。”
“……”
“不管是拜老子还是拜儿子的,总之归不到我们管,不可能找小涂下去陪她。”判官一锤定音,“那厮不简单,通知老
范,叫他别掉以轻心。”
然后涂桦与唐闻道就被面具萝莉领出了会议室。路上,涂桦兴奋地问长问短:“你们这是要出动了吧?瀞灵庭有多少部
队啊?这次这个算得上大虚不?”
“动画片看多了!”这样敲打了他,面具萝莉又解释说,“我、小丑、老范和老谢,我们只管日常的接人,砍人不是我
们的工作。N城这一带不是有中都侯吗,这活归他做。”
唐闻道嘿了一声,大是不以为然。面具萝莉又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默契,只有涂桦被排除在外,他自然不干。“唐哥,那个中都侯到底是什么来头?你朋友?”想了
想,还是把“有过节”连同问号咽了回去。
“敲诈犯。”
“啥?”
“就是不听话杀你全家那种人,其实跟强盗没区别。”
面具萝莉笑得打跌。“你太夸张了!他没那么犯嫌吧?对你不是很好吗?其实人还不错啦,你把他当蹭得累看不就好了
啊哈哈哈哈……”见涂桦还是不明白,好心地解说,“中都侯是后来封的,你不晓得也正常,换一个说法你就知道了。
”
“噢……”
面具萝莉伸出食指在脸前一挥。“秣陵尉。”
“……啊??!!”
“好了,就一个中都侯而已,N城还埋了皇帝和大统领,比他牛B的人多了去了。”见不得涂桦失魂落魄的样子,唐闻道
觉得很丢分。
“倒不是这个……”涂桦低头戳着手指,“他干嘛要讨厌我。”被这样一尊神讨厌了。涂桦觉得既委屈又无辜,对未来
的人生忧心忡忡,“你说他会怎么对付我?”
“他敢。”
“……”涂桦又钦佩又感动得望着唐闻道。他觉得唐闻道不但敢于同中都侯当面叫板,气势居然毫不逊色,实在太爷们
了,纯的!
面具萝莉也安慰他。“尽管放心,那会儿吴小姐甩了他不也没事嘛!咱们的神仙在感情方面都是很有肚量的,那些黄毛
根本不能比。”
单论后半句,涂桦表示完全能够理解并赞同,但是结合起前半句……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而且干嘛要讨厌我!
作者有话要说:有几个地方应该不需要解释,但还是多罗嗦两句吧。
1.坊间传言,黑白无常的身份证——如果有的话——分别写着他们叫范无救与谢必安。
2.中都侯,也就是秣陵尉,就是蒋子文啦。这位在N城及周边地区可是尊大神,但是有些事迹以今人的眼光来看不是特别
光彩。甩了他的小姐叫吴望子,两人和平分手,蒋神虽然平时脾气大,可吴小姐并没有成为卡珊德拉第二,可见……
3.三自——三自爱国教会。
十
“差不多天亮了。”
听到唐闻道这样说,面具萝莉摸出手机模样的东西看了看,不由感慨:“现在天亮得真早啊,公转真是神奇的东西!”
“同感,同感。”涂桦顿生知己之感,从小他就讨厌地理课,厌恶程度仅次于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
只是唐闻道拦住他对面具萝莉提出诸如“你们公开招聘吗”“你们这行对学历有要求吗”“你们上岗培训都学些啥”之
类的问题,说:“你该回去了。”
“这样快!”涂桦十分不想回去。此次地府(?)之游,预计中苍茫的忘川,巍峨的两界门、飘渺的望乡台,恢弘的森
罗殿,以及千百年来传唱不休的奈何桥……总之他什么景点也没看着。白来了。
“这种地方待多了影响健康。”
“小唐说得对,想再来的话,过个几十年老范他们不就去接你了?如果特别想见我的话,可以加油做坏事哦!”
“这个……就算了。”涂桦大囧,转向唐闻道说,“晚上你过来吗?我等你。”
唐闻道没有立刻回答,微露踌躇之色。面具萝莉又嘿嘿嘿笑了几声:“友情透露你一点内幕消息。”她压低声音,瞳仁
忽而变得幽深,“你们可是按天计次的。”
按照口头合同约定,唐闻道每天晚上接涂桦下班。由于没有进一步明确其他条款,于是地府的出入境管理系统(?)默
认为唐闻道每天见涂桦一次。由于地府的作息时间与人间不同,系统并没有强制规定周六周日除外,只是按照区间内人
间工作日的总数,一次性向唐闻道发放所有出入许可。
原本这样运行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小概率事件的突发带来了微妙的结果。
周五分手后,涂桦曾经数过还剩三天——事实上是三次,而他梦见母亲大约是当日的午夜,呼叫唐闻道时已经过了零点
,日历牌翻到周六,于是唐闻道得以穿过两界门及时赶到,同时又用掉一次。
人与新鬼之间奇妙的缘分目前剩余两天。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面具萝莉做完了说明。
涂桦立刻转向唐闻道。唐闻道看着他,点点头。见指望不上,涂桦抱住头自行思考起来。不愧文科生兼语文老师之名,
他果然在字里行间扒出了缝隙。
“你拿的路引是进出两界门的?”涂桦抓住了飞舞不定的灵感,“只是限制进出阴阳两界的次数对吧!”
“的确。”
涂桦惊喜地跳了起来。
“那如果我不出阳间,你出了阴间不回去,其实我们可以再见面啊!”
按照涂桦的构想,如果两人都处于阴阳两界的同一界,那么就不必受路引次数与天数的限制,大可以一天之间多次见面
,甚至不再分开。
闻言,唐闻道和面具萝莉都有些发怔。涂桦着急地问怎么样很有道理吧!面具萝莉忽然连连拍打着他的……大腿——限
于身高,似乎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缓了过来,感慨道:“难怪你们有缘……”
涂桦遂大喜。“这样可以?我就说吧!”
“呃,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个想法……”
“和我一样。”唐闻道平淡地说。
由于这句话的中文看不出时态,涂桦就误会了,一把薅住唐闻道大声谴责:“你想到了?!你想到了你不早说你你你什
么意思……”接下去的话不太好说,涂桦一时想不到稳妥的措辞,便加大了摇晃的力度。
唐闻道忽然握住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涂桦呆了一下,松了劲,但依然拽着。
“和我之前的设想一样。”唐闻道说,“我曾经有过同样的想法,但在技术上被否决了。”
“……”涂桦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同你不能在阴间待太久一样,白天时小唐也不能待在阳间啊。”面具萝莉看起来深受感动的样子,对他进一步加以
解释,“毕竟是新鬼么,很弱的。”
唐闻道罕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亮了,快回去吧。记得多晒会儿太阳。”
涂桦醒来的时候,正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时间已临近中午。之前断的骨头也好,破的口子也好,统统不药而愈,房间里
也整整齐齐,如果不是床头放着一只空空的盐罐,一时间他还真以为天下太平。
盐罐下压着一张纸条,用苍劲的毛笔字写着香灰冲剂的制作工艺。一开始涂桦觉得没必要,坐起身后胸腹一阵烦恶,令
他想起昨夜今晨曾先后与两只鬼接过吻……他呆了片刻,忽然嗷得一声扑埋进枕头里。
在枕头里扑腾了一会儿,涂桦强撑着恶心更衣梳洗,感觉孕吐也不过如此,而后扶着墙一路跌跌撞撞奔出门去,找香灰
。
香灰这种东西,只要有华人就断不会少。距离涂桦居所不远处的居民区里隐藏着一座小小的金粟庵。尼庵平时不开门,
但门前有只点香烛的架子,槽中落了不少烛泪香灰。冒着往来居民的侧目,涂桦哆嗦着装了一大包,找了个僻静角落,
把香灰兑进刚买的米汤,再按照步骤念动口诀用力摇晃矿泉水瓶七七四十九下,终于形成了均匀的灰黑色悬浊液。
要喝下这样的液体也是需要勇气的。涂桦多长了个心眼,往前再走了段路到了最近的社区医院,用医保卡挂了内科号,
坐在一边运气良久,扭开瓶盖咬牙往下灌。
到底是冥府直供的奇方,制法虽然简便,却是神验。果然不到一分钟,涂桦便冲进医院的洗手间上吐下泻。如此折腾了
很久,医院护工将他扶到医生桌前,医生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传染病,如临大敌,确信只是吃坏肚子后给他开了两瓶盐水
。
天气热,医院输液室人满为患,涂桦只得屈尊坐在门口。闲来无事,他低着头,自然想起了心思,直想得面色灰白,神
情萎靡。于是,两条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阿姨,您这个病可不是看医生就能看好的啊。”
“边儿ki。”
“大姐,您家娃儿这个病可不是看医生就能看好的啊。”
“死走。”
“年轻人,你这病可不是看医生就能看好的啊。”
涂桦没有理会。
“我看你印堂发黑,眼下带青,两颧烧红……幸亏遇到我,你这个样子正是鬼桃花啊!”
涂桦抬起脸,二人一坐一立面面相觑。
“啊……”
“……是你!”
那明白人转身欲走。如诸位看官所料,此君正是昨晚在车站亮相的算命先生。涂桦岂容他走脱,一把拽住该中年男子。
只是他元气未复,手上无力,那人使出擒拿功夫从容脱身。众人惊呼声中,涂桦自行拔了输液针,追出门去。
涂桦脚步虚浮,但一心要问个明白,咬着牙也不肯放弃。来追我啊来追我啊哈哈哈了一阵,那位毕竟是明白人,知道这
么跑下去会被市民见义勇为,倒站定了等涂桦气喘吁吁地扑上来。
“小朋友,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算命先生跐着脚,看着涂桦扶着膝盖喘气。
半天涂桦才挣回命来,一边喘一边说,有事要问你。算命先生拿眼睛扫视他,右手指头掐了一阵,嘿嘿笑了,忽然一把
揽住涂桦的肩膀,很是器重的样子。
“我晓得你要问什么,事关天机,不可说。正巧晚上有个约会,那朋友可是号人物,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只要你肯上进
,我就帮你引见引见。”
涂桦有些半信半疑,对“上进”的深意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他不开窍,算命先生恨铁不成钢。
“我算到你最近刚得了一注横财……”他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搓了搓。
“好,我明白了。就这么说。”涂桦斩钉截铁地握住那只右手。他之所以这样无畏,完全是因为出来得急,没带钱包。
六月是日照时间最长的一个月。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分,天色依旧晶莹。算命先生自称姓李,N城普通话说得很地道,祖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