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个浑身是血的王爷匍匐在地挣扎着向这个方向爬来,口中血水不断,地上也拖出了长长的一道印迹。
“他……不、不……是……”耶律熙面目狰狞但绝对执着,伸着沾满鲜血的手拽住耶律元洪的袍子一角,瞪着几乎吃人
的眼珠生生剜向那张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的脸孔上,千言万语却被血阻隔,嘴张和多次依旧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是……抑或……
只言片语却足以将心中的恐惧疑惑再次鼓噪成惊涛骇浪。但耶律元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映,眼前白光闪过,就见这个俯
于自己脚下歇斯底里的男人,头颅突然滚落,喷血的身体歪斜倾倒的瞬间,耶律彦和手持弯刀站在尸体后面,面色凝重
,冷若冰霜!
那一刹那,白玉堂觉得这世上再不可能有任何人会比这个契丹帝王更像地狱中的修罗鬼煞!!
一百四十六、彼岸花
混沌的浓雾又一次散开。
展昭停住脚步,慢慢感悟四周嫣红渐渐穿透阴冷的雾水变得清晰。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他并不知道自己身
在何处,也不知在这条永无止境的涧道上走了多久,但这些似火的红花延绵不绝,每当雾散就红的妖艳,吐露金灿灿的
花蕊,散发浓烈窒息的香气。
他并不喜红,将这种浓艳的色彩裹在身上实属入仕的无奈。而现在,整条涧道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毯,仿佛夕阳落
地摔得粉碎,再也拼凑不起明天。
环顾四周,一侧山涧深不见底,但听得到下面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的水流湍急;另一侧是断崖残垣的山崖高耸入云,猴猿
难攀。无论如何除了前行并无他途,只不过走来走去他总感觉是在绕圈子。
看来自己杀孽太重,死了连黄泉路鬼门关都找不到?展昭轻叹一声,阖眼苦笑。愈来愈浓的花香翻搅人心,最后的记忆
慢慢串联成串,他这才想起在金殿之上那裹挟极重杀气的一剑,穿金透釜弄得自己血溅五步。
唉……也好。困兽之斗焉有余威,铁证如山再加上有北院王爷在,想必满朝文武再有眼无珠也能明辨忠奸。他想到这儿
,心里却不禁一悸。
只是……他得救了吗?
一想起那位满身伤痕身中剧毒的辽国之王,展昭就感到胸间闷痛。张开眼,浓雾几乎散尽,前路漫漫。
世事难料,谁也没想道真能寻得解药,更没想到代价竟会是你那般疼爱的公主。老天爷的确是公平的,对于你我这样杀
人无数的大恶之人,残忍是理所当然的。你现在是不是也困在这样一片无尽的血海里?或者更糟,依旧只能孤独冷酷的
活在无情无爱的人世间?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而悠扬的笛音断续飘来,是长久以来首度听到的异响。他循声而去,峰回路转就见道路分叉,于旁
一棵干枯的苍天老树,而吹笛子的那人坐于枝头,周身裹在宽大的白色斗篷中,轻灵飘逸又诡异无常。
展昭行于树下,逆光仰视看不清此人相貌,但毕竟久未遇人,他还是心里颇感欣喜,面上不知不觉挂带客气的微笑。
“在下展昭,初到贵处,请问高人此为何地?”
笛声噶然而止,白衣人缓缓收了玉笛静静俯视。
“唉,这么久你还没找到想走的路?”
展昭听了一愣,知道是个女人。但声音如清泉叮咚,玉珠落盘,灵动轻飘回荡在空中,却异样妖娆不似人声。这里果然
是幽冥鬼界?他心里默念,而这一身白衣就是无常了?
“我不是鬼魅魍魉。”谁知那女子好似读心一样开口否认。
展昭吓了一跳,心中暗暗乍舌,连忙上前揖礼道:“展某冒昧敢问姑娘……”话音未落,却见那女人从枝桠上飞落,身
轻如鸿毛浮水,一席白衣边缘飘渺虚无似轻烟袅袅,沿途拖带长长幻影。落地之时轻盈无声,身形不晃,展昭定睛看去
,的确只是纱绢长衣,再无异状。
“你可知脚下道路何以如此绵长?”与之面对面,宽大的斗篷严严实实的遮挡她半张脸孔,展昭站得这般近却还是看不
清。但是他这次没有胡猜乱想,只是老实的摇摇头。
“没有羁绊的人根本不会走上这条‘火照之路’,更不会久久徘徊近不了河岸,可是你的路上却开了这么多彼岸花。这
些接引之花的香气有唤起记忆的力量,愈浓烈就愈是无法忘记。可见你心中的牵挂铭心刻骨,未了之愿何其凝重……”
那女子挥手折了一枝红花,扫过面前的瞬间,展昭差点儿被那浓郁的香味呛到窒息。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些似曾相识的感
觉,抬头望着她手中的花瞬间枯萎消逝化成闪亮的灰烬,却搞不清此番感觉到底是因为以前见过这场景还是因为见过这
女子。
“姑娘,我们是否曾经谋过面……?”
女子久久沉默,红唇上弯,却没有回答。许久,她幽灵般与展昭擦身而过,玉手轻抬朝一方一指淡然道:“去吧,有人
等你很久了。”
展昭顺着她的方向望去,目光却在离开她手臂的一瞬间定住!
清风灌进袖口,她的白衣似雪翻飞一闪,细腻玉臂上翠绿镯子娇嫩欲滴,宛如西子湖畔的接天莲叶!
“天玺——!!”
展昭大叫一声,条件反射伸手就抓,那衣衫却如雾气暮然滑脱于指缝间,而她人也如同云燕般轻飘闪开,转眼又立于树
梢。展昭急追两步,不想突然风起,山间云雾飞逝,耀眼的阳光把她身后的浓云残雾骤然撕开一道缝隙,金光四射晃得
他无法直视!但就算这样,展昭还是很肯定,被风偶尔掀开的披风下露出的是与周遭花朵同样艳丽的红发。
“……那并不是我的名字。”
她逆着光,语气哀淡凄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边缘金灿灿的透明。
“你一点都没变,屡次相见都有诸多牵挂割舍不下,可惜却从来不曾是我。不过无妨,我说过你只需按自己的意愿活着
就足够了。而我,有的是时间。”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却感到心痛的快要停跳,一个箭步想飞身追上去,却突然身重千斤头晕目眩,眼前地转星移
!
一百四十七、轮回道 日月为昭
“……别走……”
展昭断断续续挤出这个字,依旧感觉胸痛欲裂。他越心急就疼得越甚,手足无措,直到有人握住了他伸向空中乱抓乱挣
的手,随即感觉到经由那手传递而来的涓涓真气注入体内,温暖传遍全身。
很久,他才攒足气力睁开眼。四周恍惚一阵,然后清晰。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沉稳而富有磁性,令人听闻不忘。展昭侧过脸,借着清晨透过窗棂射进的微弱阳光,果然
见到那个令他忧心了许久的人影,就坐在榻边,凝视自己。
耶律彦和身着一身素色长袍,古朴大气,没有往常华丽,脸色也颇为和缓,不似展昭记忆中的肃煞。见展昭缓醒过来他
长出口气,手抚上汗津津的额头测试温度,起手的时候还顺便将展昭散落在额前的几丝乱发理顺。
“还有些烧。”他蹙眉微笑,眼中透尽关切,“你这贪睡的猫,一觉就是近三个月,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醒过来了。”
君王说的轻描淡写,但敏感的展昭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称谓,眉头一簇,满眼惊异不解。他的疑惑耶律彦和一目了然
,但仅仅嘴角微翘望着他道:“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他没有像以往那般霸道的替展昭决定,而是悉心询问。可惜展昭醒来就感觉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上
千里的狂奔和身上的伤口。面对眼前这男人,无法将天玺带回来的愧疚不甘像洪水猛兽翻涌心间,令他嘴唇微颤却始终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耶律彦和见状若有所悟,轻叹一声再没说话就径自起身开门离去。
独处的时间给了展昭一个串联记忆的机会,他记得清楚,耶律尧音当时那一剑直中心肺。但是自己何以还会活着?而那
条徘徊了许久的鬼道到底是真实还是发梦?那梦中的白衣女子到底是不是公主?
他合上眼就是东胜州外的遍地赤红。怎么可能呢,公主已经葬身火海,那高贵善良的灵魂是从自己的手中生生滑落的,
死在红莲火焰之中,尸骨无存!而现在想起来,展昭都责备自己当时何以会毫无防备,为何不能早一点儿想到,再快一
步将她拉住。更令他追悔莫及的是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骂她‘傻瓜’,让这两个违心的字眼儿成了与公主诀别的最后一句
话。
抱憾终生吗?心痛欲裂,展昭猜想那里一定有一道深刻的伤口,鲜血淋漓。他深吸口气,手臂挡在脸上久久不愿挪开,
直到门扉开启,来人又坐回自己身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鸡汤香气。
“起来吃些东西好不好?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口吻和善,一点儿都不像北国的寒冬,仿佛初春乍暖冰雪
消融,是展昭没见识过的耶律彦和,商榷,而不是他熟悉的强迫。
见那双深潭凝眸再露华彩,这个傲视天下的男人毫不吝啬面露笑意,留下漆盘便将侍候的人悉数屏退,然后出人意料亲
自上手扶展昭坐起。展昭连忙尴尬回谢,低头一看,与以前受伤时一样,依旧是一盅生血补气的浓汤血燕,外加一碗赤
黄的红枣小米粥。
“米粥加枣子才有益养伤。御厨说你也喜甜,我调了些许白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饥肠辘辘的胃里填进食物,展昭才觉得体温慢慢恢复找回些许气力,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在粥水见底的时候渐渐松缓下来
。一个不经意的抬眼,见耶律彦和近在咫尺盯着他吃饭,顿时情不自禁脸上犯热,放下端到唇边的燕盏尴尬的抿了抿嘴
,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男人的目不转睛。但与此同时展昭又有一丝疑惑,因为从他醒来就感觉不到这枭戾强势的帝王一贯
出类拔萃的咄咄逼人。而这,定不寻常。
即便现在看来平安,一想起那种蓝紫色的诡异血色还是令展昭感到有些心有余悸。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彻底求解自
己最担心的问题。
“你的毒……”
耶律彦和似乎早等着他问,迅速笑答:“千钧一发,但托你的福,‘解魂砂’立竿见影。”
“……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展昭点点头挂带一抹苦笑。虽然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救这个嗜血的异族暴君,但可
以肯定,如果眼前的男人没能熬过这一劫,现在就算自己死里逃生活过来,也断不会是此番情景。
但劫后余生提醒了展昭金殿上的一片鲜红,是自己的血,以及大有一剑穿心之势的辽国二皇子!想到这儿他又紧张莫名
,不知太子是否平安,人间是否还太平。
“你错过不少时间,自然也就错过些事情。元洪已经不再是太子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入耳就令展昭心肺骤紧,胸间狠疼一下。耶律彦和见了连忙解释道:“你莫要担心,他现在是我大
辽的兴宗皇帝!”
“嗯?”
禅位?你?谁知这次展昭更是一怔,那对再现华彩的明眸里清清楚楚的闪现着‘你还要耍我到何时’的怀疑。
这样绝对算是明目张胆的冒犯招的昔日帝君半晌才抬头,装模作样责备一句:“你这死猫是不是从来就没信过我的话?
”
谁知展昭毫不迟疑的点头,耶律彦和见状不禁哑笑,连连摇头。
阳光从门窗缝隙洋洋洒洒投射进屋,夹杂着偶起的清脆鸟鸣。见展昭张望,他便起身开了窗,室内空气顿时清新起来。
原来已是初春,窗外的迎春抽芽吐蕊,嫩黄的沁人。自己这一觉居然真的就是数月。
应该是在契丹第六个春天了吧?命运这东西实在是无常的很,把人命像孤舟一样推上风口浪尖,下一刻却不知会飘落何
方,更别提掌控旦夕祸福。展昭心中如是默念,酸楚油生,眼下可能是时来运转的大难不死,但随时可能化作另一场疾
风骤雨,转眼要命。
——等等!玉堂呢?!
一睡数月难免脑子昏昏沉沉,可眼下周遭太安静,静的令展昭心中不详。那张不羁笑脸从眼前闪过的瞬间,他才好一通
责备自己何以现在才想起问这老鼠的侣洌?
见他问起,耶律彦和看着窗外头也没回:“走了,元洪即位后就把他押回大宋了。”
走了?!以前不管是在开封府还是在险空岛,哪怕再小的伤,只要听说,这老鼠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围着自己上蹿下跳
。他肯甘心回中原?展昭想到这儿心尖又痛一下,更是顷刻间升腾一股不详预感,眉头顿时就拧成了麻花!
难道那日在金殿上他以为我死了?
展昭你还真没记性!这个男人就算和颜悦色依旧是那个杀人无数的契丹王,是满手鲜血不通人情的暴君!
“你瞒了他?”他横眉冷目怒气腾腾而起,却忽略了自己伤了心肺动不得肝火,顿时就胸痛欲裂,一身冷汗。但他把牙
一咬:“耶律彦和,你利用展某扫平异己还不满意,现在江山已定却还不肯放我回中原吗?!”
这次耶律彦和没有近前,只是默然的看他一眼,眉头微蹙哼道:“我还以为你会感激我放他回去。”
展昭火气大涨,顿时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前扩散全身,猝不及防疼的他措手不及,扪心之际,喉间没忍住的一丝
闷声硬生生被紧咬的唇给挡了回去!
“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眼前的男人见状好像有些后悔,不管如何他现在还受不得刺激。于是他也不辩解,轻叹一声就知趣的朝屋外走去,临出
门还禁不住扭头嘱咐道:“你不要想太多,等再好些我自会告诉你,但是现在万不能劳心动气……”
“出去——!!”
自那日离去,展昭就再未见过耶律彦和,但从冯老御医他们每日前呼后拥的小心伺候就知道这男人其实寸步不离,只是
不想再露面。起初只要一想起他在四周就烦的展昭莫名其妙,后来慢慢又觉得有些没着没落,试探的问起众人却支支吾
吾推三阻四。
他到底是个暴君。反正是祸躲不过,展昭心想,也就干脆安心静养,懒得多动脑子。
可等到雁群掠日,春暖花开的时候,展昭伤已大愈,武功也恢复九成,但却还未见其现身,更怪的是也并未见加派一兵
一卒的看守。这多疑的猫一颗心终于反常浮躁起来,不是说要如实相告吗?人呢?
“你误会父皇了呀!”
终于,透露口风的是多月来首次得空探他的耶律元洪,只不过与展昭记忆里的太子形象大不相同,一身华丽龙袍,金冠
绶带意气风发,周身尽透王者威严,初见着实令人意外。
花园树下,临渊而坐,春风和煦微凉。没了旁人,这个契丹男人还是展昭认识的那个温和皇子,几句寒暄,数杯浊酒,
终于将困扰了展昭月余的迷雾拨开。
原来他并没有禅位,而是名正言顺的‘死’在了木叶山……
“尧音对我怀恨但对父皇并无反心,我已有愧于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得寸进尺。但正因为保全了他的封号,玉堂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