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塔——猫锦
猫锦  发于:2011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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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步伐。

在普布琉斯的推动下,以利亚进入新闻出版署工作,一年之后调入国家出版局。

对以利亚所有这一切际遇,朱里亚诺都采取一种心照不宣的态度,唯一只有每天早晨出门之前,以利亚火冒三丈地和条

纹领带大打出手,他都会及时走过来,用整洁修长的手指帮以利亚系好领带,然后用宠溺而无奈的语气问道:

“你真的觉得这适合你吗?”

他这句话可把以利亚给问倒了。

以利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银红色的条纹领带和他微微发红的栗色头发非常相称,他打扮得漂亮又体面。以利亚知道朱

里亚诺问的是什么,朱里亚诺说话一直那么委婉,总是为别人留下许多余地。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以利亚也奇怪,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对自己都漠不关心?

不过这不重要。

天空很蓝,地中海带来温暖宜人的气候,现在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异常幸福。年少时的轻狂和任性已经改变,人总要慢

慢成熟。

他现在看起来和朱里亚诺非常般配。

以利亚长时间地亲吻朱里亚诺的嘴唇与他告别,满足地晃下楼梯,兜售香烟的男孩站在路边,电车丁丁当当地经过。

生活看上去平静而美满。

以利亚知道朱里亚诺在隐瞒一些事情。

包括以利亚回到罗马那天,在贫民区,朱里亚诺装作不认识他。

朱里亚诺常常和一些“自由党人”见面,而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都使人生疑。有几次以利亚在科斯坦齐剧院门口看见一辆

黑色风琴头的高级轿车,一个身形极美的黑发女人在后座和朱里亚诺吻别。

以利亚选择视而不见。

从前朱里亚诺原谅他,现在他宽容朱里亚诺。爱是对等的牺牲和奉献。

以利亚陶醉在自己对爱的理解当中。

持续的幸福感使得以利亚再次开始写作剧本,他渐渐获得名声。1934年春天的末尾,奥地利短暂的内战平息,意大利击

败捷克斯洛伐克赢得世界杯冠军,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在威尼斯会面,紧接着“长剑之夜”清洗恩斯特·罗姆。

除此之外,世界和平。

满地鲜花与掌声。以利亚的新剧本《卡力古拉》还没开始排演,各大剧院的月程里早已添上朱里亚诺的名字。8月底朱里

亚诺为《卡力古拉》息演养声,以利亚立即把出版局的工作丢进台伯河,跟朱里亚诺一起溜到奥地利休起了长假。

朱里亚诺在靠近因斯布鲁克的乡间有幢度假别墅,说是别墅其实是个猎庄。阿尔卑斯山山区海拔高,树林阴翳,雪水潺

潺,夏季清凉美丽,以利亚在这里过上了他从没享受过的宁静生活。

每天清晨穿着短裤溜达出屋,赤脚走到临近猎庄的一片湖岸边,森林里的湖泊冰凉清澈,湖水幽蓝,以利亚脱得精光开

始游泳。从下水游到湖心,然后再游回岸边,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时朱里亚诺刚好已经起床,穿着干干净净的雪

纺衬衫站在湖岸的岩石上,灰蓝的眼珠温柔地注视以利亚,嘴角的笑迷人又狡黠。

以利亚赶紧游过来,扒在岸边,光溜溜的像一条浮出水面的大鲶鱼,他抹了把满脸的水,然后可怜巴巴地望着朱里亚诺

:“我的短裤呢……”

朱里亚诺微笑不语。

很开心的样子。

以利亚只好仰起头指指自己的嘴,朱里亚诺于是俯下身给他一个吻,尝到报酬的以利亚无可奈何地转身往湖心游去,追

上那条被扔下水的短裤。

总的来说假期是美好的。

虽然每天早上以利亚都得再游一趟来回去捞那条能漂很远的短裤,然后再不停地打着喷嚏跟在朱里亚诺的身后回屋吃早

餐。

奥地利的乡间生活充满趣味。

早餐过后他们去森林里打猎,以利亚希望能猎到一头初秋很肥美的雄鹿,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始终一无所获,每当有

可爱的野生动物出现在以利亚的射程范围内,朱里亚诺总会抢先开枪,他的枪法实在是烂得一塌糊涂,可爱的动物们纷

纷逃窜,以利亚欲哭无泪。

偶尔夜凉的晚间,大厅里会点壁炉,这时以利亚就会和朱里亚诺坐在一起讨论《卡力古拉》。朱里亚诺说以利亚蓄意歪

曲历史,卡力古拉是个至死都没有悔意的暴君和杀人犯,以利亚却把他写成了忧郁而充满神性光辉的悲剧英雄。

以利亚对此却非常得意。

《卡力古拉》在1933年圣诞节期间完成选角,所有人都认为男主角非朱里亚诺不可,朱里亚诺本人却不喜欢。

“……

卡力古拉对小阿格里庇娜说:‘我忍辱负重,受尽折磨,不是为复仇,而是为统治。’

小阿格里庇娜问他:‘统治有什么意义呢?’

卡力古拉说:‘统治意味着拥有。’

小阿格里庇娜又问:‘亲爱的哥哥,你已经拥有我的爱,难道还不够吗?’

卡力古拉说:‘我爱你,阿格里庇娜……但是爱不能满足我,只有恐惧和臣服才能取悦我的灵魂。’……”

壁炉的火光跳跃在剧本的页面上,松脂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朱里亚诺轻轻合上书,以利亚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看

见他附在扉页上的指尖呈现缺血的白色,叹气道:“你还是不喜欢。”

朱里亚诺没有做声。

以利亚说:“古罗马人在尼禄的墓前发现了鲜花,但凡历史都是片面而主观的,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有善行,即使

是暴君也被人怀念。暴政并不代表邪恶,卡力古拉并没有错。”

“但杀人是罪恶。”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朱里亚诺轻轻地沉默下去,火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华丽的金。

他凝望着壁炉里发红的松树枝和瓷砖上彩色的描花,安静地。那种让人窒息的忧郁又出现在他身上,宛如一张无所不在

的蛛网,挂着晶莹的液滴。

“以利亚,你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吗?”他问。

他的声音令人难过。

以利亚无言以对。

他说对了。

以利亚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事情。

“……”以利亚觉得心微微被刺伤了,“你不知道吗?朱里亚诺,我只在乎你。”

黑胶封皮的书本从扶手上滑落,掉在地毯上,朱里亚诺没有去捡,他看着以利亚,灰蓝的眼睛里浮起一缕讶异的波澜。

Ⅸ. 魔笛女神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朱里亚诺只是紧紧地握住以利亚的手,发凉的指尖泄露他内心的起伏不定。

1934年10月初以利亚和朱里亚诺前往维也纳。朱里亚诺专程拜访他在维也纳美术学院的导师,在那里,以利亚结识了著

名的索菲娅·斯帕莱蒂。

一次令人难忘的见面。

在欧洲最古老的艺术学院里,浓郁的唯美气息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索菲娅·斯帕莱蒂站在美术学院大剧场的外墙下,

身后正在晾晒猩红的幕布。在一片惊惧的红热之中,她漆黑的海浪长发像夜色一样静谧深沉。

以利亚认为索菲娅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她一身黑裙,戴银灰色的短手套,腕上鲜红的石榴石在阳光下有圈黑晕,像黑洞洞的眼睛。她说话时和你保持遥远的距

离,冷漠的气质阻止一切不礼貌的观察和窥视。以利亚因此没能盯住她的脸细看容貌,她又站得那么远,以利亚只隐隐

觉得她和自己童年某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友有些相像。

朱里亚诺站在索菲娅身边与她交谈,只相距一米。

以利亚被撇开老远,回想起那两个家伙在科斯坦齐剧院门口吻别的画面,心情不免有些欠佳。

朱里亚诺向索菲娅介绍以利亚。

以利亚察觉到朱里亚诺大约已经向她坦承出两人的关系,索菲娅因此深沉地凝视他许久。直到以利亚忍不住咳嗽出声,

她才向他伸出友谊之手。

“你好。”索菲娅简短地说,“你应该是第一次来维也纳?很荣幸能做你的向导。”

以利亚拼命用求救的眼神暗示朱里亚诺,朱里亚诺神态自若地说:“既然这样,我刚好还有一些问题要和安奎特爵士谈

论……”

朱里亚诺再一次很没人性地丢下他跑了。

以利亚坐在黑色风琴头的高级轿车里游览市区(为什么他遇到每一件郁闷的事情,总和一辆又一辆黑色风琴头高级轿车

有关),索菲娅一言不发,黑色的长睫毛也一抖也不抖,表示她在认真而严肃地思考某个问题。以利亚又惊恐又尴尬,

坐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等他满头大汗地下车,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正在他面前,19世纪中期的建筑,一派华丽的巴洛克风情。索菲娅带领他参观

歌剧院,用一种平板而毫无起伏的语调介绍处处细节。以利亚不敢相信,她居然是被称作是“魔笛女神”的花腔女高音

之王?

在宏大的歌剧院里绕场一圈,金灿灿的大厅和豪华炫目的阶梯走廊让以利亚心有余悸,他如释重负地回到歌剧院的连拱

门下,索菲娅纤细挺拔的背影忽然停住。

“介绍完了。”她总结。

“完了。”以利亚附和道。

索菲娅笔直地站在那里,注视以利亚的目光直接、认真。

以利亚很想笑,他低下头解开自己袖口的扣子来掩饰自己不够严肃的表情。强忍声带的震动,他插着休闲裤口袋用随意

的语气说:“小姐,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不用顾虑。”

“谢谢。”索菲娅斟酌片刻:“是这样,我以前追求过朱里亚诺。”

“哦。”

“现在也还是喜欢他。”

“嗯。”

“他在维也纳待过两年,我认识他在你之后,不过那时候你已经和他分手。”经过谨慎思考,她说:“我觉得严格来讲

,朱里亚诺并不是一个同性恋。除你之外,他不接受别人。”

以利亚心情愉悦得有些复杂。

索菲娅请他前往市中心的最著名的一家咖啡店。那里是艺术家、作家、政治家和记者常常聚集的地方。索菲娅还一并邀

请其他几个人来和以利亚见面,让以利亚头痛万分。

咖啡店干净而温馨,店里石灰色的墙壁幽幽古朴,一个世纪之前典雅的生活在这里重现。来自土耳其的咖啡豆和茉莉香

混煮,浓厚的枫树糖浆和鲜奶油覆盖在黑咖啡表面,奶油上还浇有新鲜的果汁。

以利亚不反对甜食,但是他对面前精致的咖啡却丝毫提不起品尝的兴致来。

他瞅瞅对面,索菲娅也跟他一样沉闷。

“我想让你见几个人。”索菲娅说,“有些事情朱里亚诺不想让你知道,因为他不想让你为难。你在罗马的国家出版局

工作,是吗?”

“没错。”

“你的父亲是自由党右派,母亲是天主教党成员对吗?”

“我父母的政治立场与我无关。”

“你是个法西斯党员吗?”

以利亚笑笑,“目前还不是。”

“那么你对意大利独裁统治并不反对?”

“我承认墨索里尼的部分观点是正确的。”到这里以利亚果断地中止了对话的主题方向,“到此为止,斯帕莱蒂小姐,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像刚才这样无趣的对话,在我小时候曾给我留下许多痛苦的回忆。我不是共产主义者,不是国家主

义派,也不是自由党,我对法西斯党魁既不欣赏也不排斥。硬要给我贴一个标签的话,我是个纯粹的绝对中立主义者。

索菲娅安静地坐着,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两只手套叠在一起摆在桌边。她姿态端正,面容秀美,黑色的眼睛从容稳定。

以利亚差点产生错觉,好像他是在和奥地利大公夫人对面交谈。

“我明白你的意思。”索菲娅说,“今天我邀请的人,是朱里亚诺和我的朋友。我们都希望能改变意大利和整个欧洲的

现状,使时间回到战争(一战)之前。独裁会带来灾难,这毋庸置疑……”

以利亚立即用委婉的语气截断她下面要说的关键内容:“我不得不提醒你,索菲娅,你们在进行一项危险的活动……鉴

于我的立场,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也是很不安全的。”

“这我知道。”索菲娅微微一笑,“但我相信你很爱朱里亚诺,不是吗?”

以利亚不置可否。

“事情迟早都要浮出水面。我们都站在大地裂口的边缘。”索菲娅对自己的处境极其镇定:“我想争取你的支持,朱里

亚诺不愿意使你不安,只有我来邀请你。但是我绝不勉强你改变立场,在他们来之前,你随时都可以离去,对今天的谈

话当做一无所知。”

以利亚眯起眼睛:“小姐,你知道冒险的坦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知道。”索菲娅平静地说,“也承担得起。”

Ⅹ. 恐慌

以利亚没有回应索菲娅。

1934年11月他和朱里亚诺返回罗马,《卡力古拉》在空前的期待中开始排演。与此同时以利亚的交际圈忽然变得拥挤异

常,似乎他过惯了闲适懒散的日子,瞬间爆满的日程表使他感到力不从心。出版商邀请他参加晚宴,新闻记者纷纷上门

,宣传部和外交部的联谊居然也叫他出席,他不明白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重要性,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来拉拢他。

以利亚兴趣缺缺地应付着,他天生就缺乏道德束缚,正义感也几近于零,在周围人眼里以利亚圆滑世故左右逢源,大概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疲倦。

这种乏味的生活没过多久,一个吵夜的电话将他惊醒。

电话打来的时候他和朱里亚诺正在床上酝酿情绪,朱里亚诺本来就昏昏欲睡,电话铃声排山倒海地响起,他顺手把以利

亚打发去接,以利亚火冒三丈。

他拿起电话的语气极端恶劣:“谁!”

对方被那种气势汹汹毫无教养的声音吓一跳:“是我……”

以利亚愣了愣,扭头去看客厅里的摆钟。

11:59……不,已经是零点。

他皱起眉。

对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略微尴尬地解释说:“我是普布琉斯·德罗西。”

“我知道。”以利亚说:“为什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

“我没办法在电话里跟你说,你现在能出来谈吗?”

以利亚有点生气:“你开什么玩笑,现在是晚上12点。”

“事情有些麻烦。”

以利亚看向卧室,朱里亚诺已经起来了。他的感觉极其敏锐。

以利亚对电话里说:“今晚不行。明天再说。”

普布琉斯在那边沉默,大约猜到以利亚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说,“那好吧。”然后挂上电话。

朱里亚诺坐在床边问:“是谁?”

“普布琉斯。”

朱里亚诺也看了一眼时钟。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把水蓝色的绒面窗帘拉得紧些,好抵挡初春的寒意。窗帘上有睡莲和水

鸟的精美刺绣,图案和颜色都是他们一起挑的,和桌布地毯配成一套,朱里亚诺凝视着窗帘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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