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塔——猫锦
猫锦  发于:2011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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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队长把费加罗报的记者证连同申请表装在一起扔回以利亚面前。

以利亚又惊又怒:“难道还没有交上去吗?”

治安队长摊摊手,完全不以为意地说:“我才记起来,海岬上那座监狱早就不关政治犯了。”他想想又补充道:“您来

得太迟啦,记者先生,最后一批游击队员和政治犯早就在去年9月之前就被处决啦。”

装着申请表的文件袋从以利亚手中无声滑落。

在离开皮翁比诺的前一晚,以利亚独自爬上海岬,一瘸一拐地走在嶙峋的石块间,遥遥望向远处漆黑的堡垒。

他曾听当地人说,那座监狱会把折磨得快死的犯人从排水口扔出悬崖,深夜里常常能听到凄厉的惨叫……这时他又会想

,也许朱里亚诺死了真的是一件好事。

以利亚精疲力竭地倒在礁石上,牡蛎和沙砾划伤了他的脚趾,海水浸过火烧火燎地疼。他的眼睛也火辣辣地难受,但泪

腺却好像被风吹干了一样,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

夜半的时候,他如愿以偿地等到梦来。

梦里的朱里亚诺终于不再披血满身,而是干干净净地,就是他们在罗马重逢那天高雅矜持的模样,沐浴在海风和月光中

。他站在以利亚面前微微笑着,以利亚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一年多的悲伤和绝望走向崩溃,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朱里亚诺,你如果还要离开,就带我一起走吧!”

ⅩⅥ. 灰烬与永远

通常小说里最后一个幸存者都会走上正义的道路,然而现实中却不尽如此。1936年9月以利亚回到罗马,不久他由于“告

密者”的身份被划进当局信任者名单,年底他就恢复了国家出版局的工作。

次年5月,普布琉斯托人推荐他取得国家法西斯党党籍,他没有抗拒地接受下来。

整个世界都在狂风恶浪中颠簸,以利亚始终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再多的牺牲,再多的苦难,都无法打动他的心了。所有的感情都在他身上消失,他亦感觉不到自己呼吸的热度。

1937年他逐步进入意大利政坛,同年结识齐亚诺伯爵,格外冷血的性格使他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他仿佛在普布琉斯身

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灵魂苍白满是空洞。

1940年6月意大利正式对法宣战,一个月后墨索里尼在都灵遭遇刺杀。在秘密善后遇刺事件的过程中,以利亚接触到一个

叫做“水晶之夜”的暗杀组织,也正是在这一年,他完成了《灰烬之塔》的初稿。

仿佛没有明哲保身的意愿,以利亚一直和“水晶之夜”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通过“水晶之夜”他常把大笔金钱和重

要消息散播出去,而这一切究竟能给意大利或者整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他本人根本毫不在乎。

出于一种希望看完结局的心理,以利亚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罗马,也没有离开法西斯宣传部。

1943年春末,意大利战败的征兆显现出来,普布琉斯准备逃往美洲,临走前一晚他苦苦劝说以利亚跟他一起流亡,以利

亚漠然地拒绝了他。

普布琉斯走后,以利亚整晚坐在窗前抽烟,烟灰飘落在手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他仍然住在十多年前和朱里亚诺同居的公寓里,屋里的所有一切都还保持着朱里亚诺离家那天的样子。以利亚当年曾经

花许多心思整理房间,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幻想这样朱里亚诺就会不再生他的气,回到他身边来。

以利亚突如其来地嗤笑一声,似乎在讥讽从前的自己是多么悲哀可怜。

他在潮湿的窗台上按灭香烟。

罗马又下起小雨,对面公园里的路灯在雨中显得异常凄清,这场景,似乎和七年前没什么两样。

七年前他从扎泰茨心如刀绞地回到罗马,整晚不敢睡觉,生怕又梦到朱里亚诺满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他每夜每夜临窗

独坐,望着窗外雨打梧桐直到破晓,常常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七年了,以利亚想,他早就不会再为任何事流泪。

1943年7月初,盟军在西西里岛登陆,联合空军开始轰炸罗马。警报声在城中四处响起,同时法西斯党内也掀起巨大的波

澜。以利亚似乎看见了战争结束的曙光,于是他略带一点嘲弄地,选择站在齐亚诺伯爵一边。在要求把军队指挥权还给

国王的会议中,以利亚投了赞成票。

1943年7月25日,国王下令逮捕墨索里尼。

9月,巴多格里奥政府向盟军无条件投降,德军占领罗马,墨索里尼被希特勒成功营救。

10月,齐亚诺伯爵被关进维罗纳监狱,三个月后以叛国罪处死。

1944年6月3日这一天,距离盟军解放罗马只有最后的十几个小时。大多数人都逃走了,只有以利亚独自留在市中心的公

寓里,从容地收拾好房间。

窗外是震耳欲聋的榴弹和枪战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石和硫磺气味,以利亚关上窗,拉拢窗帘,走到唱片机旁放下

磁头。

在玛莲娜·迪特里希性感低沉的歌声中,他心满意足地最后审阅了一遍《灰烬之塔》的剧本,然后把稿纸一张张放进搪

瓷盆。

盆里还有一本叶芝的诗集,名字叫《神秘的玫瑰》。

以利亚擦着火柴点燃书稿,火光迅速地吞噬了那些脆弱的纸张。

这时公寓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急遽的刹车响,以利亚从中敏锐地辨认出德军的军靴冲上楼梯的声音。

意大利战败后期,纳粹党卫军常常不问青红皂白地逮捕并残杀那些前齐亚诺派意大利官员,如今他们已经来到以利亚的

门口。

以利亚笑了笑。他看见远处威尼斯广场上的纳粹旗正在缓缓飘落。

一切都在战争中化为灰烬。

以利亚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塔”,将它丢进火中。

撞门的声音已经响起。

唱片机里的《莉莉玛莲》还在低迷地唱着:

“……

当雾色早已将一切淡淡笼罩

我依旧静静地立在窗边

虽然我们只能互相挥手再见

可我坚信和你的爱将会永远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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