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塔——猫锦
猫锦  发于:2011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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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1922年黑衫党武装暴动使墨索里尼登上他梦寐以求“凯撒”宝座,罗马城内成百上千的家庭在政治黑幕中走向破灭

生离,死别,背叛,孤独……这些都没什么可怕

全世界只有他重要,人生不过是遇见他,爱上他,失去他,寻找他的一段旅程

生命太长,相爱的期限太短

剧终人散

暮然回首

舞台上只余灰烬

主角:以利亚 ┃ 配角:朱里亚诺,普布琉斯,索菲娅 ┃ 其它:二战,歌剧

故事的开头写在一张大阿卡那牌的背面,时间是1933年2月14日,没有署名,只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句话:

“这个时代对爱充满憎恨,动机与行为之间,总有一道阴影。”

塔罗的四角都已被磨成毛灰,牌面的颜色仍旧鲜亮,画面正中蓝紫色的骷髅像古代的金字塔那样垒砌,直指天空。

这张大阿卡那牌的牌灵是“塔”。

Ⅰ.塔罗牌

以利亚对这张牌的来历完全没有印象,这张牌就像一个预言,1929年他从巴黎高师毕业,梧桐树正把清凉的树荫盖满大

街小巷。他被分配到德法边境的一座叫做斯特拉斯堡的小城教书,在一个略微寒冷的黄昏他走向码头,裹紧自己穿了十

年的蓝灰色旅行者外套,从口袋里翻出皱巴巴的船票。夹在临时居民证、临时教员证、过期学生证、应该是没用过的牙

线、被挤扁的香烟和几张破损的纸币之间的,就是这张塔罗牌。

他躺在肮脏的船舱里稍稍回想了一下。

也许是汽车站上那些伪装成吉普赛人的占卜师、或者是伪装成占卜师的吉普赛人(对他而言没有区别),也许就是那些

人,为了他身上几张破损的纸币而塞进他的口袋里的。

然而为何那些纸币还在他身上?这个推论似乎就不成立了。

以利亚感到一阵阴寒,这张塔罗牌的意义多少是有些不吉利的……也许只是个恶作剧?

不过以利亚并没有扔掉这张牌。

他并没有穿过码头和邮局之间那条坑坑洼洼的石板街,走到斯特拉斯堡邮局门口的大垃圾桶扔掉这张牌,而是仍旧让这

张牌和他的临时教员证混在一起,坐上开往学校的巴士。

然后这张牌的诅咒开始应验了。

1929年圣诞节前夕以利亚失掉工作,同时他的临时居民证也失去效用,他不得不趁民政警察还没找上门来之前,在大雪

纷飞的清晨匆匆搭上返回意大利的长途汽车。

他身上依旧是夏季的衬衫和休闲裤,从长途汽车关不严的窗户缝里飘进来的风雪,让他极度饥渴地怀念起地中海海滨的

炽热阳光和罗马的万里晴空。

“欢迎来到永恒之城……”以利亚自言自语地咕噜着,用吃完面包的蜡脂皮纸堵上车窗缝,并且裹紧外套。

Ⅱ. 优雅

罗马并不如他想象的温暖。

事实上,破烂的街道,倒塌的民房,滴水的兜布棚子,以及写在墙壁上的污言秽语和标着拆迁的红色油漆都让人觉得更

冷,而且饥饿。

以利亚背着他学生时代用作书包的旅行袋穿过罗马中轴线上的贫民区,爬上上世纪九十年代遗留下来的那种铁丝网楼梯

——这种造型活像火柴盒,四面透风,屋里死闷又光线黑暗的筒子楼,在那个年代是整个欧洲贫民区的标志。

以利亚一路踢开走廊上堆积的腐烂家具,直走到一扇漆成蓝红两色的木门面前。

他站在门口掏钥匙,顺便从走廊往外望去,对面那座废弃多年的圣母堂修葺一新,从最高的阁楼上挂下红布长幅,白底

上印着很多年前《意大利人民报》上的话:

“要不愧做一个罗马人,鼓起你们的精神和勇气……”

以利亚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唇。从他喉咙里冒出的那几个音节,是红幅上那句话的前一句:“全意大利的法西斯战士们

……”

以利亚用钥匙打开房门。

他离开四年,这个城市并没有改变多少。

他的房间也是。

甚至以利亚都没有在窗台上摸到多少积灰。房间里唯有的家具是一组海绵沙发,铺着不能完全盖住的白布。以利亚推开

那扇灰蒙蒙的狭窄窗户,科斯坦齐大剧院映入眼帘。1926年之后这个名称中间还得加上“国家”这个词,全称是科斯坦

齐统一国家歌剧院。

歌剧院金灿灿的外墙和高耸入云的穹顶是这一带最为引人注目的建筑,仅剧院外墙每年的翻新费用就足够把以利亚所在

的整个贫民区推到重建。

以利亚站在窗边出神,等到日暮西山他才恍然大悟地想到要买根蜡烛。他的口袋是空的,于是他开始在那个破烂到几乎

可以扔掉的旅行包里翻找。

然而那里面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有一张面额稍大的钞票和卫生纸揉在一起。

——事实上他身上所有的钞票仅仅足够他打一个电话。

没有经历多长时间的心理斗争,他带上钥匙下楼,穿过乱糟糟的小巷走到最近的一家商店打了个电话。

电话打给一个叫普布琉斯·德罗西的人,是以利亚母亲的情人,后来出卖以利亚的母亲,进而连累以利亚的父亲,最终

使他成为孤儿。然而又是这个可耻的男人(已经爬上民政局长的位置),安排以利亚离开罗马去念巴黎高师,然后欠了

很多人情,付出很多金钱把他安排到斯特拉斯堡教书,企图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给以利亚一个安稳的生活。

以利亚不以为意地接受了他的好心,包括他的钱。

打完电话,以利亚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包烟,从商店往回走的半路上忽然想起忘买火柴,他的心情无端糟糕起来,骂骂咧

咧地折回身,这时一辆黑色风琴头轿车忽然从巷口拐出来,擦过他身边的时候溅起坑里的泥水。

以利亚立即破口大骂。他的反应完全符合他所在的贫民区的民风,那种彪悍和粗野的性格标签下面,唯一古怪地是他居

然用的是法语。

是啊,为什么会是法语呢?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以利亚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那辆出众的黑色轿车在以利亚的骂声中开出去很远,然后停在另一个巷口,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是那种绝对不会出现在这

种又脏又乱的街区的家伙。

以利亚远远地打量他。事实上那个人的穿着并不是非常正式,严格来说只能是体面、干净。黑色的风衣和挺拔修长的身

材搭配得恰到好处。

看了半天,以利亚终于知道那种让人难受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那人风衣里面的礼服领口竟然露出一片雪白的领巾!

领巾!

这种人可以进人类历史博物馆了……

就在以利亚龇牙咧嘴地打量他的侧影同时,那个人正仰头看那座圣母堂上挂着红幅标语,然后他转过头……

不出所料,那张脸也应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那头美丽的白金色卷发在晚风中温柔地拂动,他朝以利亚走过来,走到以利亚面前,优雅的站姿。

“您好先生,请问……”

居然用的是“您”。

以利亚冷笑着粗鲁地打断他的话:“您好先生,请问您有火柴吗?”

对方愣了一下。可以想象,以利亚的那声“您好”听上去有多阴阳怪气。

于是优雅的男人优雅地拿出一盒火柴,再优雅地递给以利亚。

以利亚接过火柴,点了刚刚买的烟,并且毫不客气地把剩下的火柴放进自己衣兜。优雅的男人优雅地笑了笑。

吐出一口烟,以利亚哼声:“您刚才问什么来着?”

优雅地男人继续优雅的站姿,“请问……”他只是来问路而已。

以利亚继续在原地抽那根劣质香烟,优雅的男人身上散发出优雅的香水气味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简直可以用混乱来形

容……

那个优雅的男人,连走路的背影都优雅得让人反胃。

Ⅲ. 海报

以利亚仍旧没有买到蜡烛。

并且他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

母亲的情人在电话里极力邀请以利亚住进他家,并且积极而努力地表示说要为他在罗马找到一份好工作。

以利亚懒洋洋地挂了电话。

现在他肚子里空空如也,躺在海绵沙发上的白布上万分后悔没接受那份邀请,最起码,他今天晚上用不着挨饿。

在饥肠辘辘和烦躁心情的双重干扰下,以利亚陷入失眠。傍晚那个优雅男人优雅的香水气味在他鼻腔里复苏,然后他开

始思考自己回到罗马的原因。

以利亚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塔罗牌。

这张晦气的“塔”成功总结了他前半生所有的不幸。

以利亚回想起在斯特拉斯堡湖滨公园,那个穿着绿色格子裙的法语老师,坐在公园的铁凳子上时会垫一张报纸,然后并

拢双腿斜向一边,双手交叠地坐着。女教师用非常严谨的语法,温柔的语气和优美动人的措辞向以利亚委婉地表达了她

对他的好感。

以利亚坐在铁凳子的那一头,感觉屁股有些硌得难受。

他皱着眉,出于一种天生对女性的责任感,他对那个头发烫成百老汇女星流行样式的法国女人说:

“小姐,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接着他失业了。

这个世界毫无公平可言。

以利亚的父母死于1922年墨索里尼上台的政治斗争,他父母的遗产被判给一个以利亚完全不认识的人,接着以利亚被正

在就读的戏剧学院开除,然后居然连他姐姐也死于海难……这些都还不够,他在19岁那年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个该死

的同性恋。

以利亚想不明白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因,也许只是出于一种惯性,和根深蒂固的麻木……在临睡之前,他朦朦

胧胧地回忆起在戏剧学院的那些时光,修辞课的导师靠在粉红的合欢树下,为他们抑扬顿挫地朗诵拉封丹的寓言:

“不幸者对死神大声说:‘你可以让我残疾,缺胳膊少腿,得风湿病,但只要让我活下去,这就够了,我心满意足。’

……”

第二天早晨天亮时,以利亚已经把昨天的种种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空着肚子睡上一晚甚至让第二天的精神更加饱满,以利亚对着灰蒙蒙的窗玻璃用手扒拉自己微红的栗色头发,从玻璃的

倒影看,他有着和地中海地区人惯常的红皮肤很不一样的外貌,严格来说,他是英俊而白皙的,如果不是这么倒霉的话

,他兴许也能打扮得像昨天那个优雅的男人一样漂亮出众。

想到优雅的男人,以利亚的好心情顿时大打折扣。

他想起昨天走进罗马的一路上,台伯河岸边的路灯架,百货公司的橱窗,甚至罗马法学院的外墙,他都看见了那张《托

斯卡》的海报,那张血红色的海报鲜艳夺目,在整个石头灰色的古城里简直刺得人眼睛发痛。

海报上的男人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遮住左边的脸,遮住的手掌下有红色的液体沿脸颊淌出——以利亚认为那红色的液体

比起血更像是颜料——因为卡伐拉多西是个画家。

海报上的卡伐拉多西有张惨不忍睹的脸,对,和昨天他亲眼所见那样惨不忍睹。微微眯起的灰蓝色眼睛,据说那是奥林

匹斯山上的天神才有的颜色,白金色的睫毛在略微消瘦的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美丽的、令人厌恶的眉毛……

以利亚想不透,女高音主演的《托斯卡》,竟然用男主角的脸盖满全城的海报。

带着这种忿忿不平的怨气,他趿着拖鞋出了门。十二月份的罗马,以利亚穿着夏季的衬衫单裤脚下吧嗒吧嗒地走过街头

,穿过意大利最美最繁华的那几条大街,时不时地在商店橱窗、古建筑外墙前流连片刻,对着巨大的歌剧院海报目眩神

迷。

Ⅳ. 门票

以利亚母亲的情人在罗马市区有一幢三层的别墅。

不得不说,普布琉斯·德罗西先生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本性让他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活得很好,无足轻重的小党派,政

协中的一席之地,市中心的漂亮大宅,每年一笔可观的收入,所以他才能对以利亚施展额外的仁慈。

以利亚靠在别墅二层的书房窗边。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威尼斯广场。耸立于加庇托林丘之麓的威尼斯宫,那座庞大的黄色石料建筑在太阳底下散发着

厚重的威严,从前它属于罗马教皇,现在则是墨索里尼的皇宫。

以利亚记得当年自己在威尼斯广场上演过一部独幕剧,那是一部他自己动手改编的,塔尔焦尼的《乡村骑士》。他让图

里杜在决斗前夕逃跑,妻子桑图扎和情人罗拉气得大哭,谢幕的时候图里杜那句滑稽的台词让广场上围观的人们捧腹大

笑……

那时候以利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宇宙的哲理都在他笔下,奋斗和成功必然相关,人生是一条布满

荆棘却玫瑰盛开的天堂之路……

而现实负责让诗人变得清醒。

以利亚转过头,普布琉斯坐在他身后的真皮沙发里,用殷切的目光讨好地看着他。以利亚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

父母没死的那阵子,我正在戏剧学院念书。”

普布琉斯脸色变了变:“以利亚,现在这局势……”

以利亚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普布琉斯立即坐正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定找人帮忙,你可以试着经营一家不错的剧院……”

以利亚冷冷地说:“我就想写剧本。”

普布琉斯开始沉默。

以利亚知道他想劝自己放弃笔头工作的想法,胆小怕死的男人巴不得以利亚永远别动笔,远离一切可能会惹祸上身的事

,像他一样缩头缩尾地生存。

以利亚冷笑着抖抖腿。

他将手指间的高级香烟掐灭,装进口袋,顺便带走茶几上的牙线,“早餐很丰盛,谢谢。”他朝门口走去,普布琉斯立

即站起来:“以利亚!”

以利亚拉开门。

男人在他身后大声挽留:“我会帮你想办法!”

以利亚施施然地靠在门框上,回头瞅见普布琉斯害怕、担忧、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额头的皱纹聚成一团,以利亚心里掠

过一阵报复的快感。

“好呀。”以利亚用牙线剔了剔牙,“还有那个《托斯卡》的公演,帮我搞一张门票,要科斯坦齐剧院的。”

Ⅴ. 男主角

《托斯卡》公演的那天是2月15日,连天气都好得可拍,天空犹如一块剔透的蓝水晶,夜幕降临后,淡淡的枞树香气飘满

街头,晚风温暖、馨香而暧昧,犹如贵妇头上插着的、意义不明的粉色茶花。

一辆接一辆黑色或灰色的高级轿车停在科斯坦齐剧院的长台阶下,从车上走下西装革履的市政官员、各部部长、党派领

袖、企业家和银行家,无论他们千奇百怪的假发或者秃顶、圆肚腩或者双下巴,他们的右侧永远挎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

人,晚礼裙一直要拖好几级台阶那么长。

男士没有黑色礼服不能进入剧院。以利亚穿着一条破旧的休闲裤,军用短靴,上身套一件做工精致的黑色长西装,在剧

院保安和侍者极其怀疑的目光下走进贵宾包厢。

离开场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利亚一个人在包厢里无聊地打转,他时不时地摸摸橱柜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敲敲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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