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不满，人也重重在椅子上坐下。莫凌不理他，盛了饭递过去，谢随之瞪着他，又瞪回桌上，最后还是皱着眉夹了一

片试探着咬了一口，翻翻眼睛，吞下去，眉就不甘不愿地展开来，再一次把筷子伸过去。

眼角也一直留意着旁边的莫凌是什么反应，要是敢笑他的话……偷眼看过去，莫凌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连眉毛都

不抬。

这样的平板脸反而让他有点失望。

对于莫凌，谢随之老实承认，从来都是非常不服气的。不服气他管着他，不服气他啰里啰唆，不服气他随便干什么都一

呼百应，不服气他做什么都能被表扬，不服气他永远都被夸得跟朵花似的，最不服气的是，他比自己高，还比自己长得

要帅（这就是纯粹私人的不满了）。

唯一服气的，就是莫凌做菜的手艺。而且当自己变成直接受益人之后，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你说人家也是十五岁，他也十五岁，人家是独生子，爹娘的乖乖宝贝，他是一个人在家常年对着厨房，人家怎么能就把

一把锅铲翻得那么利落漂亮，一点都不会觉得男生蹲厨房很逊，反而是帅呆了呢--当然这里也可能有外表的因素--反观

自己，十五年来，最佳菜色还是泡面外加水煮蛋。

他曾装着随便的问过莫凌，莫凌的回答更随便：“就是那样，起火，放油盐，翻几下。”理所当然的口气让谢随之背过

身为自己那悲惨的厨房历史抹一把辛酸泪。

果然什么都是看天分的。这家伙就是鸡婆一个，所以学做菜那么快也是应该的……

真是不服不行。

匆匆扒完饭，谢随之抹抹嘴巴，拍屁股就想溜，莫凌忙叫住他。

“下午要交英语练习你还没写吧，别忘了。”现在老师都知道他在贴身监督谢随之，谢随之要犯了什么错，他也要跟着

受训，这可马虎不得。

“看都看不懂，交什么交？”谢随之翻个白眼，已经到客厅去拿起他的漫画，莫凌也跟了出去。

“不会看不懂吧--把脚放下来！”对着他架到茶几上的脚怒目而视，谢随之不满地咕哝一声，还是顺从地放下脚。又背

过身继续看他的，莫凌不依不饶又走到另一边去。

“看不懂查字典，才那么一点，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先做了再看漫画，不懂就问我。”

看谢随之连眼皮都不抬，莫凌自动地从他书包里翻了书本出来，排到茶几上，再把辞典也拿过来放在一边。万事俱备，

谢随之也终于抬眼瞪他。

“你真是很烦人。”

“才几分钟就能做完了，你做完了我就不烦你。”说着人就回厨房去收拾午餐的残局。等他再出来，沙发边的家伙尽管

横眉竖眼，一付要咬谁一口泄恨的架势，也终于是打开本子低头在写。

十五分钟后，一本薄本子蝴蝶似的飘到沙发另一端看《高老头》的莫凌，谢随之一付挑衅的神情，莫凌不慌不忙放下书

，把战利品收起来。又款款微笑过来。

“来，帮我听写单词吧。”随着声音课本递到眼前。

“谁理你呀？！”小猫愤怒地扬爪咆哮一声，然后看着那本东西就一直伸在半空里，他死不接手，莫凌也一点没有把它

放下的意思。

“五分钟而已。”莫凌心平气和地跟他交涉，完全不为他的情绪所动摇。谢随之一直盯着那本书，以及拿着书的手，就

那么固执地悬在他们之间。

那只手的主人，有比他多得多的耐性和韧性。

“Shit！”最后还是他认输。接过来，翻开的力道是能把书页扯下来的发狠。

恼怒恼怒恼怒……但是无可奈何。对上这个家伙啊……

“有进步啊，还能用英语骂人。”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咪咪地挑拨他的脾气，也只有莫凌了。

就是笃定了他不会翻脸，哎。

如果说谢随之是坏脾气的怪猫，莫凌就是那个懂得怎么顺着毛摸他的主人，虽然还不至于能让谢随之围着他喵喵叫唤，

也算成功地收服了一半。

余下来的领地反正还有大把时间去争取，莫凌一点不着急。

谢随之当然也意识到莫凌总能对他有办法，却没办法抗击一下，莫凌不软不硬，又坚持到底的脾气，正好跟他一点就急

，但转头就忘的性子相反。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一个深不见光的水下，是无法呼吸的黑暗寂寞，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自己丢到那里面去。而莫凌是唯

一的那根救命稻草，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动机，他都不想轻易放手。

第6章

“谢随之，谢随之。”

谢随之郁闷地抬头，丢过去阴狠的一眼，最讨厌睡觉的时候被人弄醒，而且现在还是最紧张的课间十分钟，你说他在这

十分钟里争分夺秒地养个精神容易么他，要不是身边有个姓莫的，他是爱怎么睡就怎么睡，怎么能到了这般委屈地步。

他已经是足够忍辱负重了，怎么就恁多无聊人来搅他好梦。

正不识相地戳他的，是他们班里最八卦的一个男生，人曰九叔，“三姑六婆九叔”是也，不知道一个男的怎么就那么喜

欢摆弄自己的那两片嘴皮子--当然，对于很讨厌跟别人口头争锋搅得更麻烦的谢随之，这种话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顶

多就是给他个阴郁的死人脸。

讨厌的人，最好隔离在千里之外，根本让他连自己讨厌他都不会留意到，这才是排斥的最高境界。

“谢随之，听说莫凌住到你家里去了，你们关系怎么变好了？”男生根本没有把他的臭脸看进眼里，谢随之顶多也就是

个“可以打听到八卦”的某颗白菜而已，根本连人都不算。

“你听谁说的？”谢随之冷冷道。

“还装？老师都知道了，”男生挤个眼睛，原本就难看的脸显得更让人厌恶，谢随之转开眼睛，却发现他已经成了别人

的注目对象，大家都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尤其是女生，鄙夷的神色明显摆在了脸上。

谢随之来回看看，无趣的扁了扁嘴，又趴回了桌上。

无聊哪，这些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居然他都能被扯进去，也真的说明莫凌的人气实在不低。男生女生都一把罩，尤其

是女生，任何能得到关照的人都鸡犬升天--不过，不包括他。他充其量只是莫凌身边一坨烂狗屎，人人恨不得他立即消

失，然后填进多出的空缺里。

这些莫凌附带来的小麻烦，对于谢随之就像在他身边上课不能睡觉，作业也不能不交，都是可以翻个白眼就随意忽略过

去的小事。谢随之的脾气历来都是有名的古怪，不言不响，学校什么活动都不关他的事。千年不变的没表情的脸，换一

种说法就是拽得招人恨。最好的时候就是透明到彻底，大家都满意，他也乐得自在。但现在莫凌加在天平这一端上，立

马斜歪过来一大截，所有的忌恨都一起来了。

“是老师的安排吧，否则莫凌干吗理他？”自封的班花一这么用眼角勾着他说。

“而且一定是死皮赖脸地拖住莫凌不放，每一年调班，都死死赖在莫凌身边，多恶心。莫凌是不好意思不理他，他自己

还没有自知之明。”女生甲附和，并且学习眼角勾射飞箭的技术，可惜谢随之闷着头，什么也没发现。只听得耳朵里乱

纷纷的，有点烦。

妈妈地，这群人是早上吃多了还是怎么着，明摆着不想理会了，还追着他当面就说开了。谢随之趴在桌上继续装死，期

待能把这些声音过滤为苍蝇声--

“他们家里大人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几年都不回来的。”

“我妈说，他们家里就他一个人了，整天没大人管的，什么都不懂，真是没有家教就是这样子。”

……

谢随之还在等着更劲爆的出来，却忽然没了声音。他有几分好奇地抬头，正看见莫凌脸色微青地站在门口，眼对上他，

目光一闪，复杂得难以言喻。

谢随之愣一愣，不知怎么想的，咧嘴对他笑了。

没关系的，再难听反正我又不在意，只当是狗在吠，根本不会有半点影响。

他的目光如是说。莫凌脸色缓和了三分，慢慢走进来，原来聚成一堆的苍蝇，齐齐飞散开，做出什么也不曾发生的样子

。偶尔几个僵硬地向莫凌笑笑，莫凌扫过去一眼，就把人家冻住了。

那几步路里，实在是刀光剑影，莫凌走回他位子上坐下，基本上教室里已经鸦雀无声。空气冷冻得像谢随之手里的--

冻咖啡？

谢随之低头发呆，这东西哪里来的？

“经过小卖部的时候有点渴，顺便也给你买了。天气这么热。”莫凌平静地拿出下一节课要用的书，淡淡地说。

谢随之握着那凉丝丝的纸罐子，哦一声。感觉到背后是又凉又热，那些目光又开足马力杀过来了。

莫凌这种人，对一个人要是有丝毫偏爱绝对是做得光明正大无微不至的，喝什么吃什么，做什么事情，也绝对会记得留

他一份。举例说，莫凌经常出入教师办公室，于是每一次都记得顺便给他灌开水，还给他放凉了拿过来。这么“三千宠

爱在一身”，确实是值得别人这么用目光砍他，不恨那才奇怪。如果他是女的，可能就被叫到厕所里去挨耳刮子了。可

惜他是男的，跟莫凌是同性，暂时还没有危险。

其实也怪不得别人，谢随之闻着冻咖啡凉飕飕的香气这么恍惚地想，连他都觉得自己福气不小。要是能做莫凌的女朋友

，被人这么留心着，谁不想要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幸运呢。只可惜现在他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家伙鸠占鹊巢，换个立场，他

要是女的，也想砍了那个幸运得毫无理由的混蛋。

心里有几分不明所以的高兴，他转头看看莫凌，那张侧脸轮廓优美起伏，像是某著名雕塑，虽然他只看过拙劣的石膏复

制品，仍然不能不承认那是一种会让人心紧揪一下的美。

这个夏天，有点奇怪呢，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有幸运这回事了，可这一桩足够称得上好的事情，就在他身边发生着。

你不想知道，值得你珍惜的东西长什么样子么？

以前他还不知道那该是什么，现在却觉得有点模糊的影子了。

值得珍惜的东西，也许就应该是那种长得跟莫凌差不多的东西吧。

是那种让他看了心里就高兴起来的东西。

第7章

“那些家伙真是过分。”

回家的路上闷头走着，莫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谢随之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

“算了吧，反正别人说什么对我是无关痛痒，他们爱说就说吧。反正也就半年毕业了，一出校门，谁还知道谁是谁。”

他撇撇嘴，那些注定是陌生人一样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思生气。倒是莫凌，隔了这么久才说，想来也是觉得这种

话不适合在众人面前说，免得让谢随之面子上抹不开。

这种年龄，能有这么细致的心思，也就莫凌了。谢随之看着莫凌清澈得可以把自己脸都清楚映出来的明亮眼眸，忽然觉

得遗憾。

真可惜，可惜这家伙不是女人呢。如果莫凌是女的，说不定他就会喜欢上这个一开始很讨厌，却越看越不错的家伙了。

莫凌费尽心思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自然看在眼里，但是天生的对别人接触上的排斥隔阂，两人的关系也很难变得更接

近了吧，如果他是女生，说不定，还可以用以心相许那一套，当然，莫凌乐不乐意也难说……

谢随之忍不住挠挠头，怎么就想到诡异的方向上去了，莫凌根本就是个男的嘛，要是真的变成女的……唔？比如说长头

发马尾辫，加上性感小背心迷你裙……

他想着莫凌穿裙子的样子窃笑，而莫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被人在脑子里恶搞了一番，继续正色对谢随之说：“

谢随之，说到毕业的问题，今天老师叫我去办公室也说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打算什么？”

“毕业以后的事啊。都学期末了，下学期就要准备着升学了。你打算怎么样？升学，或者是念一个职业学校？”

谢随之摇头：“没有想过，我没打算再读下去了。对学校什么的，我已经烦透了。”对上莫凌不赞同的眼神，谢随之坦

诚得很：“你不要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你是优等生，上学对你来说是乐趣，对我可是酷刑。”

“其实以你的水平，用点心，这些东西可以应付得绰绰有余。”莫凌无奈，谢随之掏掏耳朵，做出听训的准备姿态，莫

凌一手拍掉他的搞怪。“我知道了，那你打算毕业了干什么？不想读书的话，你总有点别的事情要做的吧？”

谢随之眼神茫茫，他根本还没有任何打算长远得超过下个星期的计划。莫凌只能长叹息。

“那你要做什么？”谢随之反问。

他忽然想到，毕业了虽然可以不见那些讨厌的人了，但同样的，莫凌也就不再是他的同桌了。心忽然沉一下。

莫凌一愣，自然地回答：“当然是升高中。”以他年级前三的稳定状态，一所不错的重点高中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他的

路，一早就自然而然摆在那里了，大家都那么对他说，他也从未想过其他。

“是吗？”他的笃定不知怎么就叫谢随之有点怔，然后心头泛起更多的闷，闷得有点郁烦，不自觉地撅起了唇，他自己

还没发现，这个样子，有点像被人遗弃的小狗。

是哦，本来嘛，大家就是要分开走的，他又不是他什么人，初中三年不过是因缘际会，两个人除了最近住到一起，关系

根本也不算很好……

嘴越撅越高，直到莫凌拧着他一边脸颊把他的头转向自己那边。

“喂，你又在干嘛？”

其实这话根本不必问，一看这家伙就是在莫名其妙地自寻烦恼了。谢随之这个毛病他已经见多了，总是喜欢一个人东想

西想，想得无比郁闷，一张脸揪成包子状，任谁也不能从他嘴巴里敲出半个字来。这家伙，典型的轻微自我幽闭人群。

“什哦（么）？”谢随之脸被拉得扭曲着，从嘴里支离破碎地发出声音。莫凌狠瞪他三秒，瞪得他心惊肉跳，不知自己

又怎么了--当他上了厕所忘记冲，或者莫凌很忙的时候他不帮忙洗碗收衣服，莫凌就会做出这种表情来，接着就做一天

他最厌恶的白萝卜炖肉来惩罚他。

难道昨天他衣服没洗被发现了？不对啊，现在还没到家，莫凌哪来的神通广大知道这件事？

两个少年心思互异地在大马路上对峙着，身边经过的人都纷纷侧目过来，还以为要发生打架事件了。最终还是莫凌先移

开眼。

实在受不了他，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没做了什么被明令要做或者做了规定不能做的事。这个等

回家了再跟他慢慢算账不迟。现在要紧的是搞定眼前这一桩：

“你的人生不可能一点计划都没有吧，想一下，要是你二十岁了，或者三十岁了，到时你在干什么？你现在初中一毕业

出去，就是半个文盲，你真的能够为你以后几十年人生计划吗？你不能图一时之快，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啊。”

孜孜教导原版照抄自上午教师办公室耳朵里漏进来的隔壁教导主任对某不良少年的训话，顺便加一点自己的情感因素进

去。谢随之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