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6——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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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缩编还算满意,法外施恩。”

他说着看着会场一圈,面上依旧平静,“诸位,你们是希望走西北军的老路?还是被南京拆散了一个师一个师驻防去其

他地方?或者,哪怕人少一点,东北军还依旧是东北军?”

一句话出口,众人鸦雀无声,目光投向长桌首段,一时间只有会议室里大钟滴答滴的走动的声音。

“我承认,现在形势是很复杂,也很艰难,但此等关头,一家人难道不需要齐心协力度过难关?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

自己增添政治资本,也不是拿了东北军去给南京邀功。东北军是我的家,在座诸位都是我的亲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出卖少帅与整个东北军。”

他的话音平淡,却不怒自威,“只要人在,军队在,我们就有和南京周旋的资本和余地,说话才有底气。”

董斌英觉得闹得实在有些尴尬,凌厉的眼神扫视一圈,逼得众人都不敢再出声,才咳嗽几声打破僵局,“衍之,大家也

是气愤难言,气头上的话,不必当真。”

梁峰想了想,犹豫片刻,小心翼翼提示般的问:“代司令,你去溪口还要去南京,会不会是……南京想将你扣住?”

气氛骤然僵硬,邵瑞泽摆摆手,神态从容,“你想太多了。”

梁峰讪讪闭了嘴,又听他说:“两日后我飞上海,一切军内事务由梁参谋长全权代理,和我在时的规矩一样,照章办事

!这两天就把缩编报告书交上来,我可是要去南京给委座当面汇报。”

众人垂下眼,他左右环顾一圈,问还有没有事情了,见没人回应,站起说:“既然没事,那就这样,现在散会。”

这次会议之后,西安的官邸里成天有人进进出出,直闹到晚上十来点钟才消停。因为明早就要赶赴上海,许珩对所带的

行李和物品做了最后一次的检查,确认无误之后,一步一步上楼去将各地交来的报告送去,走到书房门口,却见兔子在

走廊地毯上里打滚,瞧见他了,嗖一下冲过来,收势不及撞在他小腿上。

许珩笑,俯下身摸了摸它头,然后起身敲门。

进去看到邵瑞泽坐在沙发上,瞧见他进来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许珩习惯了,于是走到身边放下那叠报告。看到报告放

在桌上,邵瑞泽停下手里的事情,抬起头,如同初次见面一般,眯起眼睛打量他。

个子够高,身段挺拔,宽肩长腿,五官是俊眉朗目的英俊,虽然因为在外奔波弄得皮肤晒黑了点,但是更添了几分男子

气概。分明是个前途远大的好青年,想想跟在自己身边十来年的时间,除了学会总是面无表情,其他的倒真没什么毛病

,做事绝对是放心。

邵瑞泽一边这么盘算一边充满怜爱地端详着自己的副官,直把许珩看的有点背后发毛。

不过真是女大不中留……邵瑞泽这么想着,惋惜之余,也觉得真该放手,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小许,这次你就不用随

行,从副官处抽六个人跟我去。我走了以后,你自己去一一二师霍师长那里报到。”

许珩蓦地睁大眼,肩膀微颤,脸上掠过一丝惊诧的影子。

“我和霍师长说好了,你去做团长,兼任一一二师副师长。霍师长是多少年的老人,你跟他好好学怎么带兵,学的好了

,立下功,我提你做师长。”邵瑞泽宽慰似的对他笑了笑。

许珩听明白了,不说话,沉默的垂下眼,手指攥紧,直攥得指节发白。

邵瑞泽没得到回应,挑眉问:“说,去不去。”

“为什么。”许珩语音艰涩的开口。

邵瑞泽知道他不愿意去,立马沉下脸,“没为什么,军令如山,你自当遵从!”

许珩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一字一字说:“我说过的,我只愿意给司令做副官。”

邵瑞泽耐着性子听完,却不想太严厉,于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放软了口气,“你自己愿作副官,可我这个做长官的不

能耽误了你的前程。以前觉得留你在身边,让你多学点东西,现在年纪差不多了,全军的编制也要重新划分,人事要有

变化,趁着这个机会,打发你下去历练。”

他说着按上许珩肩膀,笑笑,“人,总是要独立的,当一辈副官,没出息。”

许珩漆黑的眸子盯着他,面上表情有些奇怪,却又像是泥塑般木木地,“我拒绝,我只给司令做副官。”

没想到平时听话的人这么不开窍,明明是为他好,直接从副师长开始,这种机会换别人他还不愿意给!邵瑞泽的最后一

丝耐心也被磨完了,两个人对视的沉默里,邵瑞泽只说了两声“好,好!”就忽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许珩一记响亮清脆

的耳光。

一记耳光将许珩扇得几步趔趄,脸偏在一边,嘴角立刻就见了血。

以前挨过打,这次从被打的力度和疼痛感来看,司令是真正的愤怒了,这一巴掌似乎凝聚了他全部的愤怒。眼前的黑色

消退后,许珩才慢慢的转过头,半个脸颊隐隐的红肿起来,抬眼就看到邵瑞泽愤怒的面容,他喘了口气,一言不发地重

新站好军姿,整个人带上不言而喻的倔强。

“你小子出息了啊?敢和我顶嘴?”邵瑞泽恼怒的瞪了他,只恨不得再抽一记耳光,把他抽醒。他知道,自己把许珩从

土匪堆里扒拉扒拉着拣出来,洗干净了又送进东北讲武堂念书,毕业了就一直跟着自己,几乎没有一刻不在身边。对他

感情是远超过上峰对下属的,那是家人的感情。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让他一辈子在自己身边,而是要放他出去打拼

然而打过一记耳光,看他的脸颊高高的肿起来,嘴角带了血迹,想再抽一下可又下不去狠心了。端详了一言不发的许珩

一会儿,邵瑞泽颓然一叹,坐回沙发,有些疲惫的扶额,“说,你是不是就想干一辈子副官了。”

许珩忽然干了一件很让邵瑞泽吃惊的事情——他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就像是民国十三年那个晚上,他向他发誓一辈子

效忠的情景。许珩停了一下,抬头看邵瑞泽,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又从腰间掏出配枪,枪把朝着邵瑞泽,恭敬地放在

茶几上。“这是您一开始给我的,是军官才能佩带的勃朗宁。”他声音虽然低沉,却很坚定,“从我发誓给您效忠以来

,我不做其他想法。”

“可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干一辈子的副官!”看着那把枪,邵瑞泽对他的倔强和死心眼越发恼火,扬手将白手套不偏不

倚甩在许珩脸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妈的你小子懂不懂这个道理?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提升,送礼求门路,

老子正眼都不看他,直接给你个副师长,你他妈还出息的不要……你翅膀长硬了是吧?连我的话你都敢不听!”

说的动了气,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以为跟着我就万般的好?你他妈是我的孝子贤孙啊?你个犟种!”

许珩低下头喘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抬头,平静的看着自己的上峰,“十几岁的时候,活不下去就跟着人

上山当了土匪。是司令把我从俘虏堆里挑出来,送我去念书,我还不情不愿老想着逃跑,后来念书学了文化,才知道什

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算是正路。再多的我嘴笨也不会说,总之这条命是司令的,我只跟着司令,保护司令一辈子,对

司令忠诚一辈子!”

“忠诚。”邵瑞泽双眉一扬,上下打量他,重复了一遍,看他目光不躲不闪,神色从容。他的目光落在那把枪上,忽然

拿起来,在自己手中转了一圈,嘴角无端挑出冷笑,“我实话告诉你,许珩。你是跟了我十几年,我是看你比别人重,

可别以为我舍不得你。东北军上下十万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听话的顺溜的会做事的,一抓一大把,我凭

什么非要留个不听话的当贴身副官?”

手指一晃,一下将手枪扔在他面前,邵瑞泽冷笑道:“要是真忠心,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不听我

的话,你就滚!我没耐心伺候大少爷!”

许珩听出弦外之音,神色一下变了,眼里透出慌乱与不敢相信。

“司令!”跪在地,许珩颤抖了凝重的声音,却没有得到回应。

许珩低着头静默了,只能看得见肩膀微颤。邵瑞泽再没说话,知道自己不该说的这么重,可也是无奈——跟着他有什么

好,若是小许可以名正言顺当个师长,稳定下来,不出大错,一辈子也就放心了。然而就在他分神的那一瞬,许珩又哽

咽了一声“司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手枪,枪口顶在太阳穴上,毫不犹豫就扣下扳机。

邵瑞泽下意识飞起一脚,沉重皮靴踢中许珩的手腕,许珩手一抖,子弹堪堪擦着军帽飞过去。一声枪响,邵瑞泽扑下沙

发抓住了人看到擦破一大块皮,流了血,顿时又气又心疼,连着扇了许珩好几记耳光,夺了枪扔到墙角才算作罢。

许珩跪在地下,浑身颤抖着,偶尔有低沉的抽噎。

烦恼的弹了弹额头,邵瑞泽弯下腰,手指在许珩鼻尖前晃晃,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听好了,要么,你

就给我滚去一一二师报道;要么,你就给我滚出东北军,然后,你我互不相干!更没有第三条路给你走!”

“司令——”许珩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只是不肯死心,哽咽着又叫了一声。

“看看你这副德行,难看死了!”邵瑞泽拿了手帕,捂住他擦破皮出血的地方,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快收了马尿

,能不能有点血性!哭得什么?”

一句骂,许珩更是委屈,强忍眼泪,却难免更是抽噎。

两个人站起来,许珩从来没这么委屈过,索性挨他肩上哽咽起来,邵瑞泽哭笑不得,拿着手绢几把抹干净了眼泪,拍着

他脸颊,捏捏他宽平的肩头,放软了口气哄劝着说:“去了那里好好干,立了功我就提你做师长,出去自己照顾好自己

,行事机灵点,别叫人欺负了,有事没事给我打个电话。记住,在外头你可就是我的脸面,给我长点脸。知不知道!”

许珩哽声点着头,司令是给自己个好机会去部队积攒资本,可觉得从没有这么难过。

那声枪响方振皓也听见了,原以为是枪支擦枪走火,没想到却是上峰和下属闹了起来,给许珩包扎伤口的时候,瞧着血

污直皱眉头,但涉及到别人的私事也不能问,于是沉默着给他清洗上药,最后一层绷带裹住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许珩忽

然说:“方先生,我要去部队了。”

“噢。”方振皓想了想,当着许珩的面不好多言,尽量放轻口气:“他以前提过一句,没想到是现在。”

许珩垂下眼睛,沉默了会儿,忽然对了他开口:“我走了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他了。他不喜欢吃西餐,喝酒爱喝烈一

点的白酒,闲下来喜欢穿丝绸衫,长衫只有在会见社会名流的时候穿,但是他心粗,天冷热也不记得加减衣服,书总是

到处乱扔不知道收拾,烟就让他彻底戒了吧,不然一抽就是一夜也不好。还有,司令平时是能忍,可憋得太久了一下动

怒,就会不管不顾的骂人,那个暴烈脾气没人敢接近。他发火的时候,尽量别刺激他,叫所有人出去,你就听他说,说

完了就哄着让他安静。往后事情要越来越多,他的负担也越来越重,我不在身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麻烦你了。”

二人沉默良久,方振皓裹好绷带,点头说:“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许珩摸了摸头笑,“谢谢。”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方振皓听见邵瑞泽正在打电话,他拿着电话,笑了说:“霍师长啊,那小子还年轻,脾气倔得很,

哪里不对你就教训。我让他下部队,本意就是叫他多学点东西。他脑子机灵,一学就会,就是有点臭毛病不爱搭理人,

对、对,我这不也是想磨磨他棱角嘛。年轻人,气盛还毛病多,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多担待了。”

挂下电话,邵瑞泽看见了他,叹气问说:“伤的重不重?”

“就是擦破了点皮,没事。”

方振皓说着坐下,看见桌上放的那那粒空子弹头,沉默了会转开话题,“我给嫂子打了电话,说我们明天中午到家。”

“嗯。”邵瑞泽烦闷的时候下意识就想抽烟,摸了个空,只能去吃糖。

“明天中午到上海,我下午飞溪口,你……去做你的事情……”邵瑞泽含了颗糖望窗外,“至于坦白的事情,等我回来

再说。”

听他这么说,方振皓目光略沉,笑笑再不说话。

第二天的天气很不错,美国飞行员吹了口哨欣然的把飞机驾上了蓝天。从机窗向下看,千年古都西安城就在脚下越来越

小。飞机翱翔在蓝天云海间,随行的六个随从里除了周副官都没坐过飞机,纷纷趴在窗口往下看,俯视脚下的山川平原

,无限江山,可以说是心潮澎湃。

同样的,方振皓心中也涌动着诗中所说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豪迈。

邵瑞泽笑了说:“这东北军的空军,还是郭松龄教官在世时组建的。那时他想让我们学开飞机,可惜没听他的话,现在

有心,却没时间了……”

经过几遍同地上的信号联络,飞机在规定的跑道降落了。

来迎接的人同邵瑞泽握手,言笑殷切,邵瑞泽看见了熊世斌,见面仿佛是亲热得拥抱一下互相拍拍肩膀。方振皓并不认

识每个人,仿佛只是之前见过,但是那些人同样与他热情谈笑,仿佛多年老友——当真是来迎接,还是另有用心?他还

记得,他曾说过飞去溪口是要有军统人员陪同在侧。

邵瑞泽谢绝了熊世斌的午宴邀请,在公馆放下行李就去了姐姐家,邵宜卿一看见多时不见的弟弟进了家门,高兴的嘴都

合不拢,夫妻两个拉着两人端详了好一会,邵宜卿说:“衍之,近来可真是瘦了不少,腮都陷进去了,姐姐给你好好补

补。”

邵瑞泽抚着脸颊笑道:“不会吧?八百里秦川,地大物博还产美女,我的日子好得很。”

“嘴欠找打!”邵宜卿嗔怪,又回身端详了方振皓,满意的说:“南光还不错,还是南光不惹麻烦让人放心。”

方振皓笑说:“的确,八百里秦川,光小吃就看得人眼花缭乱。”

“来来,吃饭了。”方振德唤道。

下午动身时,几个黑色西装的人前来接送,尽管有大哥嫂子在侧,方振皓迟疑一瞬,还是说:“路上小心。”

“嗯。”邵瑞泽应了一声,走下台阶坐进车里。

在军统局浙江负责人的陪同下,邵瑞泽乘飞机到了委员长的家乡奉化溪口。

浙江的雪窦山离溪口镇十余华里,是浙东著名风景区。山中有一寺,亦名雪窦,为“天下禅宗十刹之一”。 雪窦寺西侧

有中国旅行社,军统局浙江负责人介绍说,此处便是少帅和家眷的居所了。

空山寂静,林叶半凋,山谷空冷,却仍是葱翠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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