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6——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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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被一个年轻的警卫推搡的跌坐在了地上,他撑着手想站起来,可是地上的薄雪和条已经跛了的腿,却让他的一切努

力都是徒劳。当老孟扯着袖子擦眼泪的时候,他扭过了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

火车越驰越快,一路鸣笛,白色蒸汽从前方滚滚吹来。在去往潼关的时间里,邵瑞泽一直很沉默,含着薄荷糖将厚厚一

本报告全部看完了,然后仿佛是恍惚般的,看着车窗外覆着薄雪的原野发呆。

方振皓进来的时候,邵瑞泽仍旧保持着那样的姿态,直到凉毛巾敷在左脸颊上时,好像才回神。方振皓伸手摸了摸,左

边的脸颊有淡淡的红痕,好像被人抽过嘴巴的样子。他一边拿着毛巾敷上去,一边寻思着,是装作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问一下,哪怕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

邵瑞泽抬手揉上眉心,似有些伤神。

“看来我真得飞一趟南京,去跟老头子要军饷了。”

迟疑片刻,方振皓觉得还是不要问了,一边敷着红痕一边笑笑,微叹了一声,“只要你觉得正确,那么就去做好了。你

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觉得问心无愧就够了。”

邵瑞泽望住她,神色淡淡的,“刚才我想了很多事情。”

“嗯,想什么了?”

“想了很多,一件也没记住,最后想到我们的事情了。”

“我们的事情?”

“躲躲藏藏不行,总不能这样不见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天你也要被姐姐姐夫逼婚的。”邵瑞泽忽然覆上

他拿着毛巾的手,探起身另一手搂住他的腰拽在自己怀里,“我们去坦白,怎么样?”

方振皓一下跌坐在他怀里,听得心惊,瞬间有些回不了神,脸色更是一瞬间变得苍白,“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件事情。”

“不知道。”邵瑞泽垂眸笑了笑,“可你不是真的能养在深闺里的小媳妇儿,更不能躲藏一辈子,这点我很清楚。”

方振皓沉默,似乎不想多说此事,邵瑞泽也同样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南光,我很想知道,将来你打算做些什么。”

方振皓抿紧双唇,张望了他一眼,原先盘桓在心中的话,踌躇之中只说了一半,“我已经向红十字会西北分会提出申请

,留在这里工作。”

“这样。”邵瑞泽点了点头,“你真的不打算回上海吗?”

“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你不能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当兵是安定不下来的。我现在暂时是住在西安,但是下一个,下下一个月就

不知道在哪里。你不如回上海,依旧在那里工作,或者在上海的红十字会都会好些,我可以不定期回上海来看你。”

方振皓扭头看着车窗外,旋即回过头,以轻微而坚决的语声说,“如果我坚持呢?”

邵瑞泽蹙眉不语,脸色凝重,忽然扬了扬眉浮上一丝微笑,“好吧……这件事情找个时间再说。刚才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事情,以前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我也不知道想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

听出他言下有所隐瞒,有所担忧,方振皓却也不愿意去追问,只是将毛巾翻过了,重新敷上去。

车厢内一片凝固般的沉默,铁轨哐当的巨响一下一下传来。

“那去给他们坦白,你愿不愿意。”邵瑞泽忽然这么说。

方振皓的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抬起头,无声地挑了挑眉,眼神复杂。

火车全力向前行驶,车轮哐当有声,包厢的拉门隔开了外间喧杂,二人之间静默无声。

“怎么坦白?”方振皓蓦然开口,眉眼间有些担忧,想了想又说:“我敢保证,嫂子的鸡毛掸子会断掉的。”

“反正肯定不会打到你。”邵瑞泽笑起来,心情一下子无端变得好了,“怎么坦白?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就是要和

你在一起,不含任何成分和考虑在里面。我想,我要为你负责,起码这个的责任我还能担负。

他环住他的腰,彼此额头相抵,“漂泊了这么久,我想要个家了,家里有一只胖兔子,还有一个爱瞪眼的小媳妇儿。”

“哼。”方振皓没好气回之以白眼,全身放松靠在他肩上,眼神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似乎是自言自语喃喃说:“

一个家。”

“嗯,一个家,里面有你,有我,还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

方振皓想起他们之前的约定,远离这烦乱的尘世、战火纷飞的时代,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安安静静地过只有两

个人的日子。又一想觉得现在还是不可能的,彼此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是还是可以期待未来的吧……听他慢慢说着

,心里忍俊不禁,好奇心越发被挑了起来,抬眸故意问:“既然要家,那就要个婚礼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亲手挖个坑

把再亲手自己埋了。我可还记得,有人和我第一次见面,就沉痛的说,婚姻就是人生的坟墓。”

邵瑞泽想起自己的确是说过这话,不禁失笑,低头啄吻在他耳畔,“我是说过,可那时我还不知道会跟眼前这个刚留洋

回来的小子好上,现在可不一样,我对我的小媳妇满意得很。有个家也很不错嘛……如果我的小媳妇会烧菜做饭就更好

。”

“我上班也很累,凭什么要我给你做饭烧菜?”方振皓恶狠狠地在他的额头上弹一下。

“你是媳妇儿啊。媳妇伺候丈夫,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滚开!再说我踹你!不,我上了你!”

邵瑞泽笑出声,托起他下巴,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神情变得很认真,“你是新派人。想要什么样的婚礼?要西式的

教堂牧师还是中式的拜天地?”

“随我选吗?”方振皓看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邵瑞泽深深看他,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慢慢的想,反正你现在这么忙,肯定没时间。”方振皓靠他肩上,索性闭上眼睛,一下得意的笑出来,慢慢说:

“至于坦白嘛……我觉得我哥一定会吓一大跳的。从小我就很乖,好好的认真的念书,绝对不胡闹绝对不惹事,可是这

次这件事情……连我自己都没想过。我是真的没想过,喜欢了一个男人,很喜欢他,喜欢到只想跟他在一起,这一辈子

都在一起。原来,爱这种东西,果然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

方振皓直起身,手搭在邵瑞泽肩膀上,先是摸他的肩章上代表中将军衔的那两颗金星,又摸摸他的领章,然后仔仔细细

盯着他,忽然很严肃的说:“衍之,问你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

邵瑞泽挑了挑眉,也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冲他点头。

“喜不喜欢我?”方振皓凑到他耳边,低声地问。

“喜欢。”邵瑞泽笑,一脸“又不怕告诉你”的表情。

“究竟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方振皓眸子里带着疑问,又问。

“我想想……嗯,大概是,有人口口声声说很讨厌我,但是半夜还跑来我的卧室,仔仔细细嘱咐我要按时吃药。”邵瑞

泽眯起眼,一边回忆一边喃喃说:“没见过这样傻又这样专注的家伙,做什么却都很认真很负责,还会跟我讲大道理…

…认真起来的时候,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恶劣的欺负一下,又忍不住想对他好。”

一抹红色爬上方振皓耳后,他眯眼扬起下巴,“那么说,你第一次吻我,就是忍不住想欺负了?”

“谁让你睡的不老实,半夜抱住我的腰,还自来熟枕我的胳膊,害的我一晚上都没翻身。就亲一下,作为补偿怎么了?

”邵瑞泽说着亲了亲他嘴角。

方振皓一时间脸都有种微微灼烧的感觉,但是却不觉得尴尬,没有必要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对着他润泽的双唇,把自

己的吻深深印上去……

“那……什么时候开始不讨厌我这个专制不民主的军阀?”邵瑞泽戏谑笑着发问。

方振皓眼睛看着车顶,似乎是在很努力的思索着,“要说不讨厌的话,是我发现你还愿意去保护学生。”他低下头,一

瞬不瞬的盯着他,低声说:“可是,那次在电话里,你说……要我帮你照顾好兔子,语气真的好像就要去死一样,我心

里就砰砰跳,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茫然的想,你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从今就要一个人吗……”

即便已经隔了那么久,现在说起来还是隐约的后怕,方振皓搂着他脖颈,再说不出来了。邵瑞泽一时喟然,只将方振皓

紧紧拥入怀中。

“所以……去给我哥和嫂子坦白,我愿意。”方振皓慢慢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一辈子。”

邵瑞泽接上话,轻轻开口:“那么,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方振皓使劲点头,“当然好,你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

“说到坦白,既然你一直那么乖,那么,要是姐夫逼着,姐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你是听他们的话,还是跟我一起?

“当然不,我自己的人生,是要自己选的,喜欢什么人,也要自己决定。你呢?我哥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还有嫂子

还会揍你,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不要。我只要我的小媳妇一个人,兔子也只认小媳妇喂它。”邵瑞泽吻吻他鼻尖,“要是我需要去南京,那么我

们先回一趟上海,去跟他们坦白吧。晚说不如早说。”

方振皓很认真点头,“好,我有事也要回上海。反正,只要我们两个一起,有多少困难也无所谓,就算……得不到他们

的祝福,也没有关系。”

彼此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相扣,掌心紧贴。

唇与唇,若即若离,肌肤相贴,气息纠缠。

“我们的婚戒,收好了吧。”邵瑞泽轻声说,“要是他们不信,我们就把婚戒拿出来,说,花前月下,私定终生。”

“收好了,在贴身的口袋里……”方振皓低声回答,手则正按在他的脖颈上——那时帮他把银戒与玉坠一起穿在红绳上

,戴在颈间。

紧紧地握着,摩挲着彼此的手,暖意荡漾开来。

“喜欢上了,爱上了,也很简单。就是你的手这样扣着我的手,肩膀靠着肩膀,不管有多难,一起慢慢走过一辈子的路

,絮絮叨叨说看来是废话的话,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还会这样。”

说着方振皓似乎把自己都说的笑了,靠着他笑了好半天,忽然抬起头静静看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那么四目相对,在

对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印在那片幽深的黑色里,仿佛是刻在上面一般。

“嗯,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还是这样。”

邵瑞泽仍是慢慢的抚拍着他的脊背,动作极轻缓,目光深邃,半是微笑半是了然,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有一种安恬的感

觉,仿佛一切动荡和纷乱都被隔绝在外,而在这列火车会在开阔的平原上永不停歇的开下去,一直开下去,直到地老天

荒。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下午时分,火车抵达潼关车站。

车速越来越慢,终于驶进站台,两侧列兵同时立正敬礼,静待火车停稳。零星的小雪此刻已经停了,天上的阴云散开了

些,投下淡淡的阳光,映出展台上接站人的影子。

等在站台的侍从上前打开车门,许珩匆匆进来,在邵瑞泽耳边迅速低语了几句。邵瑞泽动作一顿,神色却镇定不改,只

是回头看了一眼周副官,“小周,你不要跟着我,去陪着他,记住不必同旁人多话。”

周副官心领神会的点头,进了里间包厢。

待方振皓穿戴好了出来时,已经见邵瑞泽从容站在站台中央,阳光映照肩章上的金星发亮,微扬的下颔显出倨傲,似千

军万马当前,也有一身担当。而那同样戎装在身几人来到他跟前,言笑殷切,看似来迎接的。他知道的,潼关是中央军

的地盘,此次邀请,却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事情。

“邵副司令呀,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一路辛苦吧,这天寒地冻的,也真不是出门的时间。”

“胡参谋长,言过言过,可是老头子的旨意,借我邵某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来。”

双方握手,客套寒暄几句,就切入正题,邵瑞泽同行营胡参谋长坐上一辆车,车队紧接着驶出车站。

潼关的确是个小地方,街道房屋都是灰扑扑的,但是居秦、晋、豫三省交界处,扼守西北、华北、中原,历来是兵家必

争之地。陇海铁路从这里而过,更可以控制西北交通,是毫无疑问的战略要地。

车轮下尘土飞扬,一路驶进安排好下榻的宅院。胡参谋长堆起笑,“邵司令鞍马劳顿,先进房间休息片刻,我等已经在

官邸备下晚饭,略备薄酒接风。晚上我来接您。顾主任说呀,兄弟多时不见,一定要不醉不归!”

四下的院落静谧无声,院里有几株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从窗口一看,都能看见站岗放哨的士兵。

“也不知道是放谁的哨。”邵瑞泽瞥了眼窗外,脱下大衣扔到床上。

“要在这里住几天?”才不过半个来小时,方振皓就觉得这里有种难以忍受的是压抑和拘谨,除去出发时跟随的侍从警

卫,其他的全部是安排好的人,没有人大声谈笑,连脚步声都必须放轻,一举一动都像在静夜中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邵瑞泽松开衬衣领口,看了看表,说:“时间快到了,我去冲个澡,饭后去

赴宴。这里有小周和警卫队陪你,你别乱跑。”

“无趣,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方振皓回身坐了小沙发,翘起腿,斜睨他,一脸不快的表情。

“呵,又跟我耍性子。”邵瑞泽揪他脸,“等事谈完了,我们去看有名的潼关八景,行了吧。”

天蒙蒙黑,车子驶进灯火通明的官邸,时任西安行营主任的顾祝同将邵瑞泽引进官邸,看他身后许珩接过大衣,笑着拍

了拍肩说:“上次见还是南京,这次是潼关,时光如驹啊。”

“惭愧。顾兄现任西安行营主任,我怕快要连甘肃省主席都做不成了,这不,就来蹭吃蹭喝。”

一个灰色哔叽中山装的圆脸男子从里面走出来,热情的同邵瑞泽握手,笑得一团和气,“时隔数月,老友相见,真是感

慨万千。邵司令,高升了,恭喜。”

邵瑞泽认得这人,军统戴老板手底下的亲信,军统西安负责人罗英年,公面上看似不通气,私交却是极好的。戴老板的

亲信,再加上一个有调度西北数万中央军的权力的西安行营主任,两人都是蒋委员长看着他和这十万大军用的。

谈笑寒暄间进了饭厅,晚宴从简,上的都是家常菜,厨子的手艺却是极好。

三人围桌而坐,很有默契不再议论西安兵变,席间只说起上海与南京旧事,坊间轶闻,竟有许多共识。言辞风趣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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