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6——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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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雪窦山的必经之地“入山亭”驻了一班宪兵,戒备十分的森严,要过证件核准之后才放行。周副官提着箱子,恨恨

的扔了个白眼过去,快步跟在邵瑞泽身后。身着黑色西服的军统人员领着一行人穿过山路,进了居所的院子,刚瞧见了

宅院,又呼啦啦出来了近一个排的兵力,看守此地的队长刘乙光上前行了军礼,堆了笑说:“邵副司令,上头说您下午

来,时间掐的准。”

邵瑞泽回礼,同样礼貌矜持的笑:“难得的机会,不把握怎么行。”

“那是。”刘乙光笑着示意侍从上前,“委座说了,可不能带武器进去,您配合一下。还有,可能要冒犯您,看身上有

没有什么违禁品。”

伸手拦过身后想要争辩的副官,邵瑞泽面不改色的解下佩枪放到他手里,“我当然理解。”

特务们闹腾了好一阵,才确定没有违禁品,刘乙光将几人领进宅院的小会客厅,看着周副官他们放下了箱子,又搓了搓

手说:“委座还说了,准许您在这里住两个晚上,可是只限于您一个人,您的副官可就……”

周副官简直想骂人,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和其他人不得已的被“请”出去了。

邵瑞泽在小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捧起茶杯打量着四周,看到沙发椅前摆了一个木头茶几,一支歪脖瓷瓶里插了一枝半

绽的白梅,清丽,朴素,与这宅院的氛围倒也相配。

暗香潜入窗牖,他闭上眼睛,想要放松下来,可是觉得浑身还是紧张的像是绷着弦。

近乡情怯,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走廊上响起脚步,还有着沉实的皮靴声,橐橐做响。

可是他听出来了,有不是皮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很是熟悉,许久许久,而今,听来如此亲切又陌生。

一下子坐起,他不由低头,呼吸变得急促,将茶杯握在掌心,一点点攥紧。

门开了,“请。”

他一下子抬起头,看向门口,却觉眼睛干涩刺痛,也不知是不是被阳光晃的。

在抬眸的刹那,空气凝结,时间停止。

眼前种种似曾相识,仿如昨日重现。

淡薄阳光从后方斜照,将他挺拔身影长长投在他脚下。

他张着嘴,但所有的话都像冰一样被冻住,最终只能喃喃唤出两个字。

“少帅……”

而他站在门口,身体消瘦了许多,略带忧郁憔悴,衣着已不像从前的时髦入流,只是身着一身与冬日不相称的单薄长衫

,而发型也十分的简单随意,依稀还带着几分昨日仪容修饰的精致。

他快步走来,早已经张开双臂,顺势将他拉入怀中,彼此紧紧相拥。

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下来,只有对方以及耳边略微急促的呼吸,可是除了如此的拥抱,还能再说什么呢,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也都再回不去了。

许久许久,他终于缓缓抬起眼来与他对视,摇着头,哽咽着,一字一句的满含了酸楚,“衍之……话不知从何说,泪…

…不知从何流啊。”

第一百三十章

褐色的咖啡盛在金地粉彩百花纹的瓷杯里,荡漾出袅袅热气。正宗牙买加产的蓝山咖啡,不等端起来尝上一口,咖啡豆

烹后的醇香就已经扑面而来。

“方,你的拒绝让我感到很遗憾。”

仿佛为了证明似地,对面坐着的菲尔德耸了耸肩探手,用中文说道:“我一直觉得你可以胜任红十字会上海分会主席助

理一职。因为除去医术精湛,你做事很认真,非常负责,同时又拥有做医生需要的同情心,还有美国留学的背景,我的

助理职位空缺下来之后,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方振皓先是礼节性的微笑,对于他的夸赞只是礼貌回答道:“谢谢。”

菲尔德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眯起蓝色的眼睛:“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谢谢您的好意,我已经决定去西北分会工作。”

“这个李斯德先生给我谈过了,我们一致认为你的决定太草率。”菲尔德拿起咖啡杯,“现在上海方面人手吃紧,作为

立志为国际红十字事业服务的成员来说,你有这个义务。”

方振皓点头表示赞同,又说道:“不过我更认为相比于上海的条件,贫寒的西北更需要改变,虽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很艰

难。”

“噢,虽然我可以佩服年轻人的梦想,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菲尔德摇头,“年轻人,你应该可以看到,贵国和贵国

的邻国之间将会有一场战争,这场战争不可避免,而贵国的邻国将会占得上风,这是欧美军事学家经过调查所得出来确

凿的结论。恐怕,你希望改变的梦想会半途夭折的。”

方振皓沉默着,抿了一口咖啡。正宗的蓝山咖啡,菲尔德先生不喜欢加糖,果然苦不堪言。是的,在华北,局部的抗战

已经开始,甚至连最初一厢情愿认为妥协可以得来和平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日本人的胃口太大了,这群野兽是不会仅仅

满足得到东三省和华北四省,中日之间必有一场大战,日本的全面侵华不可避免。

“就连上海也是一样。”菲尔德确认般的点头,“公共租界已经不安全了,每天都有日本浪人来来回回,虹口区更是有

日本军队频繁的出现。我所接触到的日本人,他们天天都在毫不掩饰的谈论日本的未来,有位武官在酒后甚至喊出‘三

个月内灭亡支那!’”

他说着双手撑起,带着一丝担忧看着方振皓,“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但是你必须看到,现

在形势不容许你去做梦。如果你可以做我的助理,那么你就可以拥有红十字会高层组织成员的身份,如果一旦开战,这

个身份也许会成为你的护身符。”

缄默了一会,方振皓放下手中咖啡杯,面色从容的说道:“如您所言,中日一战不可避免,身为中国人,更不可以置身

之外。您看过我向总会所提交的申请了吧?我希望,通过这项政策,可以有效的改善中国军队的医疗制度,我是医生,

不能向军人一样以战报国,但总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为国家做些事情,没有人能抛弃自己的祖国。”

他说着笑了笑,“当初李斯德先生也是如此劝我的,可我对他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独善其身固然潇洒,但这世上总

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来做。”说着他想起杨虎城将军所说过的,感慨之下,缓声道:“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故土,走到

哪里这也是事实。每个人肩膀上有逃脱不掉的责任,守土有责,这片故土越贫瘠,越让人看不起,身为这片土地上的人

,就越有责任去拯救它。”

菲尔德听了他的话,神色也震动,良久沉默,紧抿的唇间却是一声叹息。

“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年轻人,我佩服你。”菲尔德沉默着看了他,忽而说:“你的两份申请我都看过了,申请帮助

改善医护条件的那份可以得到批准。”

方振皓面露感激之色,忽然听他话锋一转,“我可更不愿放弃你,但也会尊重你的想法,我要求你仍旧做我的专职助理

,专门去西北负责这件事,现在你愿意吗?”

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一瞬他有都点转不过神。红十字会虽然在中国各地都有分会,但是因为中国各地经济发展不均

衡,贫富程度差距很大,因为上海是全国经济中心,红十字会上海分会几乎就是中国红十字会的总会。接受下这份助理

的职务,几乎就等于成为红十字会高层的组织成员。

菲尔德站起来,将一份早已盖上鲜红印章的任命书交到方振皓手里,方振皓连忙同他握手,听他感慨道:“我来到中国

很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如今我佩服你的勇气,更是在中国看到了很多像你这样的中国人,梦想……也许,你们是可

以创造奇迹的。”

方振皓心中感动,握紧了他的手,“谢谢您。”

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他又笑:“替我向你表哥问好。”

拿了任命书经过例行程序的确认,又去见了几位同事,方振皓立刻就开始了工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将改善医护条件的

工作流程起草出计划,又参考以前相似的工作做了补充和修改。虽然只是纯医科出身,但是源于美国教育的实用性要求

,协助教授处理过很多类似的工作,对他来讲,这个新的职务虽然新鲜,但不陌生。

一天的忙碌结束之后,他回到原先住的公馆,虽然陈设什么的都没有变化,李太也仍旧做着管家的工作,但是邵瑞泽和

兔子都不在,总觉得冷冷清清的。吃过晚饭看了会儿书,方振皓就决定洗个澡睡觉。

爬上床睡觉时,他愣了一下,又跳下床从贴身衬衣里掏了掏,掏出那把一直不离身的勃朗宁,小心翼翼的压在枕头下。

他不在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这样不仅是为自己负责,更是为彼此负责。

重新抱着被子躺在大床上的时候,方振皓左右滚了滚,然后很遗憾的叹了口气——没人暖床实在是太不好过了,特别是

在冬天被褥冷冰冰发凉的时候。感慨了一下两个人一起睡是多么温暖之后,方振皓严严实实的裹住自己,望了天花板,

忽然一下笑起来。

“两天之后就回来了,到时候就又有人暖被窝吧……”

不由得想起,在大哥家的时候,借着饭前去洗手,邵瑞泽把他悄悄搂住了,神情很严肃。

那时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交代,结果竟然只是嬉皮笑脸说:“媳妇,我很快就回来……你一个人行不行,你一个人

在家里会不会害怕?”

好气又好笑,当即恨不得就踹他一脚,纠缠半天,最后又偷偷摸摸拥吻在一起。

想起以往两个人在被窝里打打闹闹,那些亲热,那些腻乎,还有耳边的甜言蜜语,耳朵立刻痒得烧起来一样,一时间,

整颗心都被荡了起来。可那有什么……那不都是情人在一起时才做的吗……那是天经地义的。一个人遇上另一个人,到

得太早是错过,到得太晚也是错过,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

于是他又抬抬眉毛,笑得一口白牙都露出来。

还是就安安心心的等他回来吧,到时候,一定要叫他给自己老老实实暖床,要是他敢不愿意,那就一脚踹下床!

身为菲尔德先生的特别助理,白天里方振皓还是要陪着他去参加各种场面上的事情,菲尔德也是有意想去让他认识更多

政府的官员,于是完成基本的事务处理之后,两个人一起去了上海市政厅。

由于日本舰队不顾签订的条约,军舰频频在上海口岸附近来回游弋,小型舰只甚至更是企图更进一步,无疑给他国船只

和民用客轮进出港口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根据协议运载美国红十字会往中国急需药品的船只也曾被阻拦数次,日本方

面负责的军官非常的蛮横,声称船上载有违背协议的违禁物品,更是有可能藏匿有武器,中方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直

至惊动了美国驻上海领馆的大使,出面斡旋才将援助药品要回。

饶是如此,日本人也狠狠地敲诈了一笔,而政府只有咽下这口气,打落牙齿和血吞。

在市政厅办公室里整理好物品清单时,一个中方工作人员在气愤难掩的说道:“这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了,我们的国土

,反倒让日本人耀武扬威。现在国共合作要举国抗日,中央还是一味的要我们克制克制,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要

克制什么!”

个把火气上脑的人愤愤不平的骂:“想我堂堂中国,泱泱大邦,他小日本不过是一个弹丸小国,唐朝不过是中国的奴才

,如何能奴才打主子!”

有人立即附和,办公室里吵吵嚷嚷成一团,义愤填膺之余,任是谁也再无心工作。

这些话停在耳朵里说不刺耳那都是假的,方振皓却也默不作声,将桌上的文件一页一页拿起来弄好了,确认无误后放进

文件簿。他喝着茶看了眼手边,等着卫生厅长的秘书出来,菲尔德先生有事又去了英国领馆,他便留在这里,等卫生厅

长签过字好领走这批药品。

旁边有相熟的人捅捅他,“方先生,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还有上海高校的学生又联合示威游行了,说是要向

政府请愿对日宣战,还去了使馆区向八国驻上海领馆去请愿。现在看来,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好,激进了点,起码敢说

真话。”

“是吗。”方振皓随口问,没想到对方来了兴致,说了一大堆,最后自己又泄了气,“不过话又说回来,请愿又能怎么

样?不过是给日本增加些舆论压力。政府说要克制就要克制,那些龟孙子骑在头上也要忍着,唉。”

方振皓摩挲着文件簿,看了一眼还在那里吵吵嚷嚷的人群,也是无奈一叹,“人人都急,学生们年轻气盛,倒也能理解

。”他停了一瞬,又笑笑说:“不过,我倒觉得去使馆区向八国驻上海领馆去请愿,很是不妥。”

有人听到了,不赞同的反驳,方振皓听他说完,不置可否地笑笑,只是说:“难道九一八时的国联还没有明白么。说到

底,外国人也不会真正去关心中国人的死活,只会一耸肩一摊手,不痛不痒的说‘我们深表遗憾’。 四处哭喊把自己的

伤疤展示给别人看,博取同情,就是为了博得这么一句安慰的话?学生们还不如去自立自强,靠自己自己努力去学习知

识,变强打败对方,比空喊强多了。人若不自强,没有能力去做强者,谁也帮不了他的。”

这番话说了出来,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望了他,一时间竟是无声。

笃笃传来的敲门声打破这阵寂静,卫生厅的顾秘书长走进来,对了方振皓一笑,说是何厅长叫他。市卫生厅的何厅长还

是认识他的,打量了半天,叫出了他名字。握罢手等方振皓坐下时,笑问说:“邵副司令可还好?”

方振皓点头回说:“谢何厅长,还好,就是比较忙。”

“我知道,他高升了,忙是自然的。”何厅长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苦笑了说:“他这人呀,就是命好。调任去甘肃

当省主席,他前脚刚走,后脚上海就出事,我们真是忙的人仰马翻。”

方振皓皱了皱眉,有些迟疑问:“您说出事?”

“是啊,上一届的上海总商会会长余先生因为不肯同日本人合作,被暗杀在回家的路上,人人风声鹤唳,沪上工商界和

日本商人闹得不可开交,影响很坏。”

听在耳中,让方振皓心口沉甸甸,像被什么堵住。

何厅长签好了字,合上文件递还给方振皓,脸色也是沉重,叹气说:“学生们又爱闹,我们也是难做人。”

想起邵瑞泽在任时那左右不是人的状况来,方振皓不禁生出几丝理解,安慰了何厅长几句。之后何厅长又关切的问了方

振皓些别的,听到他做了英国人菲尔德的助理,鼓励的看了他一眼说:“如今肯老实做事的人少,人人都跟我那侄子似

地不成器,邵副司令还跟我谈过这事,但你不爱来政府也无可厚非,跟着那个英国人做事也好,至少日本人不至于找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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