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9+番外——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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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情报机关的王牌情报人员侦探得到的消息,应该有九成的把握。”

“陛下佑护!”松井石根兴奋地挥动了一下拳头,“这样,他们就不得不更换指挥官。”

喜色出现在每个人脸上。

“我命令!木更津飞行大队必须时刻注意敌军指挥部动向。比起性命垂危,我更愿意看到他死在我军手中!告诉石井大佐,击毙他,击毙他!”

“现在总指挥官性命垂危,支那军队也正在调整补充中,我相信,他们绝对没有力量再进行一次大的作战!诸位!我要求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休整军队,静待时机!准备再次作战!”

“嗨!”

今出川辉脸上木木的,机械的举起了手敬礼。

松井石根对他投去一瞥。

本应该让他剖腹自尽,以此谢罪。但是,以朝香宫鸠彦亲王和今出川侯爵的权势,他动不了这帮根基雄厚的华族军官。朝香宫鸠彦亲王授意,今出川大佐功过相抵,既往不咎,并再拨给他一个联队,鼓励他一雪前耻。

今出川辉跟在藤田进身后,脚步机械的移动着,脸色越发苍白。

他眼中,是不愿相信的茫然。

瑞泽君,你是个疯子,你会把我逼疯的。或者说,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从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你逼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成为我最大的障碍!为什么!

但现在你却被飞机击中,性命垂危,也许就要死了。

你想就这么死了吗?

我,我不允许。

我不允许!

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彻彻底底打败你!

“不,不行,不行!”

“你们是医生,你们必须得救活他!”

“医生!司令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给他取弹片!!”

“不给司令做手术,我,我就毙了你们!”

“表少爷,你快救救司令,我求你了,我们求你了!”

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尖厉吵嚷,方振皓不知道怎么向那群神情焦灼、甚至快要哭起来的军官们解释,但事实上,他已经懵了。

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前,日军飞机的轰炸刚过,野战医院里一片狼藉,四下腾起火光浓烟,门窗玻璃尽被打碎,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就在医护人员清理残局的时候,大门口传来喧沸人声,吵吵嚷嚷的声音将一切都盖了过去。

然后,然后,他看到了衍之。

衍之蜷缩在担架上,幽幽委顿在一身泥泞血水里,容颜狼藉。

躺在担架上的衍之静静的,一点声音也都没有,他好像是睡熟了……但是他的背后,呢料军服被血浸透了,绿色的军服都被染成了褐色。而还有,还有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来,顺了软软搭在担架边的手,不断地流下。

鲜血像是蜿蜒的小溪,顺了手指尖,一滴接着一滴,滴在地上,转瞬就被泥土吸干

方振皓从来,从来都没有发觉,衍之的皮肤,居然会出现这样异样透明而虚弱的颜色。

耳中只觉轰然一声,似有什么狠狠撞上心口,从深心里传来重重椎击的回响。

“方医生!”

“医生!”

“表少爷!”

纷乱嘈杂的喊声里,方振皓陡然眼角一跳。

“不是我们不救他!而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可以手术的条件!”他面对着那群人,陡然喊出声。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方振皓脸色苍白着,后背绷得僵直,肩膀微微颤抖。然而只沉默了一瞬,他就抬起眼,指了担架旁那两个士兵,“快!把担架抬进来,我给他清理伤口,然后止血。”

“陈护士长,跟市区的医院联系,叫他们把手术室腾出来,做好手术必须的一切准备。我们要在半个小时内出发回医院!”

“小林,去叫司机,把卡车发动好,做马上出发的准备!”

“孙副官,你去跟魏团长商量,安排随行的警卫!”

方振皓深深吸气,面上并不显得如何慌张,而是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行动,言语条理仍顽强地保持着清晰。他冲了人群大吼:“给我让开!让路!把担架抬进来!”担架被抬了进去,他伸手让一个护士先进了屋子,然后一转身就要把门合上。有人凑上来在门边想要问什么,方振皓冷冷一瞥,直接一指院子,“你,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砰的一声,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清除口鼻内的泥砂、血块,检查呼吸、心跳、脉搏,剥下军装,剥下衬衣,用温水化开刚刚凝固的血痂,看着那宽厚的脊背上一片的血肉模糊,甚至于是皮肉翻卷,还有洒了药粉却仍未能止住的血……沾满血迹的手指发着抖,却一下一下的清理伤口,抹上酒精消毒,将消过毒的纱布压迫在创口内,然后包扎……伤口狰狞模糊,有深有浅,最浅的伤口甚至用肉眼就能看到嵌在皮肉里那乌黑的弹片……

方振皓木然的动作着,娴熟且小心,心上却发僵的麻。

保守估计,至少有10来块弹片,戴着钢盔头部没有受伤,但右脸被碰伤,也许还会因为浸泡了泥水而感染。医院的现状他比谁都清楚,日军的轰炸从没有放过这里,药品,器械,设备……野战医院条件太恶劣,更没有必须的血浆,无法支撑这样大的一个手术。

衍之为什么不能睁开眼,哪怕他现在能因为疼痛而哼一声,他都不至于如此紧张。

那个可能,那个可能,不!不!方振皓狠狠地甩掉那个念头,心中实在不敢去想。

他咬住了牙,脸色苍白,眼里却有决绝不顾的光芒。

他要把衍之从死神那里抢回来,就算一切都坏到谷底,却也要试一试。他不敢,也不能去想万分之一坏的可能,衍之是他太多眷恋与守护,只要没有到最后关头,便不能放手!

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心情平静,头脑清晰,目光坚毅,这一刻,方振皓无比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卡车已经发动了,随行护卫的士兵也搬上去了机枪,看着担架被尽量平稳的抬上去,方振皓对着一位医生安排好了事情,拽了卡车护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脚一蹬就上去了。他飞快的把担架固定住,又让邵瑞泽平躺了,头侧向一边,以保持呼吸通畅。

小孙和小昭惴惴的坐在一旁,一时沉寂欲窒,只有车轮摩擦碎石路面的声音。

道路因为连日的轰炸尽是弹坑,车子开得越快,颠簸也越是厉害。方振皓浑身僵硬着,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唇角紧抿。

“衍之?”他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想要叫醒他。

没有回应,衍之仍旧是一点声音也都没有,还是那副睡熟了的模样,睡得很香,很沉……

“表少爷。”小孙在那里低声说,“已经向最高统帅部报告了司令负伤的消息,有人,有人就在医院里等着。”

“哦。”方振皓应了一声,并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仍旧投在那张苍白犹带血痕的脸上。

小昭下意识抬起头,天际,有两个黑点正在急速的飞来。

那么快,甚至来不及叫出声,轰鸣声由远及近。

带着划破长空的呼啸声,日军飞机降下高度,娴熟的俯冲、扫射。

“趴倒!趴倒!”

方振皓下意识闭了眼,却合身扑上去,脑袋里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张臂牢牢把人护在身下。

一串串的火舌喷射而出,尖啸声就响在了身侧,地面上飞溅起阵阵尘土,然后飞机又呼啸着拉高腾空。

又是一架敌机俯冲下来,一串子弹突突的打在了地面,激溅起了满天的尘土。

两架日本战机凶狠地压了上来,低的已经违背了飞行条例,子弹拼命喷吐向大地,像要用弹雨下面的人淹没。

“我操鬼子全家!”

一个机枪手再也忍耐不住,操起机枪就“突突”的对着俯冲下来的日军飞机疯狂扫射。像是得了命令,卡车上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对了天空举起了枪,三挺机枪争先恐后射出串串火舌进行反击。

分秒不停的枪声,尖啸的俯冲,迸在脸上生疼的碎石土块……方振皓闭着眼,身体绷得异常的紧,就连呼吸好像也停滞了。那么响,那么刺耳,那么近,他觉得枪声就响在身侧,好像下一刻就会打在他的身上。

车身在枪声里颠簸,身体被动的摇晃。他渐觉心跳的急促,闭着眼,被动的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待飞机似乎是永无终结的扫射,等待着下一刻是生或是死……恐惧与害怕越来越沉重,压在心上令他喘不过气。忽然一下,那些曾经的回忆,那些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就连那些争吵,全都争先恐后及上来,密密麻麻,缠缠绕绕,填满了心房。

星火飞溅,火药的浓烈气味呛得人无法呼吸,一身一脸都是溅起来的细灰。呛鼻的火药硝石味道扑面袭来,方振皓脸上一阵的灼痛,却下意识伸手一揽,将他的头按到胸前,用胸膛为他挡住一切。

衣下透来暖意,还有那个身体里一下下微弱的心跳,那些纷乱的念头,一下子淡了下去,沉了下去。

衍之在这里,和他在一起。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谩骂声在身侧,伴随着机枪的扫射声和从天袭来的火舌,此起彼伏。

惊天动地的枪声里,方振皓死死咬住牙,牢牢地抱着他,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周遭火光灼烈,枪弹不长眼的横飞,耳中被各种声响震得瓮瓮蒙蒙,隐隐的,听见身下的人呼吸似乎变了,又是什么声音,隐隐的,异常微弱,模模糊糊。

来不及去想,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惯力将两人一起撞倒,方振皓仍旧以自己身体为盾,紧紧护在他上方。

混乱里,一名士兵头部中枪,哼也未哼一声便栽倒,鲜血溅了车内。他身边的人却立即拿过他的机枪,再度 “突突”的对着天空吼叫起来。鲜血溅在脸上,方振皓死死咬住了唇,手指攥紧那白被单,直攥得指节发白。

混乱中只听枪声震耳,弹片嗖嗖飞溅。他在心里想,老天爷,释迦摩尼,上帝耶和华,或者是真主安拉,谁都行,谁都行,让我们活着回去吧,让我带了衍之,活着回去给他手术!

我宁愿拿着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一架日机中弹了,尾翼上冒出了黑烟,仓皇的躲避着打击。另一架急速的爬升,在远处来回的盘旋。

方振皓却不敢松懈,仍旧死死地抱着他,隐约听见谁脱口喊出一个字,“南……”

飞机飞远了,盘旋几圈,最终掉头而去。

方振皓却不敢松懈,抬头看着天空,耳中原本就被各种声响震得瓮瓮蒙蒙,却,隐隐的,听见又唤了一声“南……光……”

语声如呢喃,于生死须臾间,脱口而出的,却仍是这个呼唤。

剧烈的颠簸里,邵瑞泽似乎醒了,他茫然抬眼,眼睛没了昔日神采,暗淡眼眸微微转动,似在寻找着谁的身影。

方振皓微张了嘴,却在发抖,气息骤然急促。

他看到衍之歪头枕了他的肩,喉间微微有声,似有什么话说。

小昭和小孙来不及抖落身上的土,探身扑到近前,“司……司令……”

邵瑞泽却大口大口的喘气,脸色惨白如纸,呼吸陡急,剧烈的呛出一声咳嗽,一缕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只见他额头鬓角密密的全是冷汗,嘴唇已没有一点血色。

方振皓心口陡然一紧。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弹片从背后嵌入身体,压迫到肺部,划破血管,造成了血气胸。

他狠狠搂紧了他,以轻微而坚决的语声说:“衍之,坚持住!我陪着你!”

医院里早已准备的一切妥当,伤患一到就被抬上手术推车,护士们推了就急急的往手术室赶。已经准备好的主刀和方振皓了解过病因还有症状,决定马上手术,就在他们踏进手术室的时候,方振皓喘了口气,却说:“我也来。”

“不,方医生,你已经很累了,这是个大手术。”

“我来。”方振皓却仍旧坚持。

“他曾经为我做了很多,现在,轮到我来守护他。”

他站得笔直,在场的人都看见他眼中那一抹决然的色彩。

主刀有一瞬的迟疑,却最终点头。

时钟一格一格走过,小邵和小孙守在手术室外,只看着太阳一点点的西斜。来了很多人,最高统帅部的人员,第三战区的参谋,十五集团军陈总司令的亲信,留在市区调动东北军的总参谋长……还有很多人,但是大家都很安静,坐在长椅上,看那金色一点一点地斜斜铺满走廊。

但不知为什么,一帮嗅觉灵敏的记者却跑进了医院,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直闯到手术室门前。一见到一帮军人都静坐那里,记者们立刻确定了传闻,就开始东问西问,有人干脆直接问小孙,罗店总指挥邵司令是不是有殉国的可能。

小孙气急败坏的跳起来,挥拳就要打人,却被小昭拦腰死死拖住。

“敢咒我们司令?看我打不死你个混账!别拦我!”

正在纠缠间,手术室的门,在漫长的七个小时之后开了。

几位医生走出来,却立刻被记者们包围了,刚刚摘下口罩,记者们就七嘴八舌的开始发问,“请问,邵司令伤势如何”“请问,他是如何受伤的?”“请问,他受伤有危及到生命吗?”“请问……”“请问……”

护士端着一个白瓷盘子走出来,上面是沾着鲜血的乌黑弹片,立刻是一阵镁光灯。

主刀医生显得很疲倦,对了记者说:“他身上有十八块弹片,但是有两块压迫到了肺部主动脉,于是我们只能取出来十六块。”他面对记者苦笑,“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诸位,这里是医院,邵司令还在昏迷当中,你们会打搅到病人,我请你们都回去。”

他对了人群喊,“让一下。”

手术推车被护士推出来,记者们看到伤者躺在雪白被单下,双目闭着,脸色苍白黯淡,唇上血色褪尽。而推车边,悬挂着一袋红色的血浆,微微的晃。

刹那间人声如潮起,记者们拥挤着,一人已经拥到近前,镁光灯一阵闪耀,白光刺目。

下一刻,方振皓上前一步,挡在推车前,挥手重重将相机打落。

咣当。

相机在地上砸出沉重声响,一时间喧哗都静了,所有目光都投向那个医生。记者呆看了他,看到面前这个医生脸色累的青白,目光却如利剑一般刺向他,透出蓄势欲发的怒意。

方振皓青着脸,又环顾四周,目光流转,最后又冷冷落在记者身上,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毫无温度的火焰。

记者惴惴的,似乎是手足无措,在这样含了压抑怒火的目光下,似有一种无形窒迫,连拾回相机这事情也忘在脑后。

方振皓却一言不发,只是同护士一道推了推车,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进了特护病房,他与护士一道把人安置在床上,确认过了没有压迫刀口,这才叫护士又打上了吊针。

护士出去了,小心翼翼合上门。

方振皓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病房里,茫然抬眸。

左边的输液管里是透明药剂,另一边却是血红的血浆。两种不同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滴下来,匀速且规律,仿佛是这里唯一会动的东西。

“衍之。”他忽的开口,语声空洞,却并不笃稳。

床上的人在沉沉睡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着那失去血色的脸、乌黑的鬓、与额上微微渗出的汗。

方振皓不再说话,看到他的手露在外面,径自朝床前走去想要给他盖好。不料脚下却虚浮,自己竟然把自己绊倒了,一个踉跄跌跪在地,跪在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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