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9+番外——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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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瑞泽有点费力的点头,目光深邃,半是宽慰半是了然,“南光,你无须自责,你已做得足够。南光,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你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做的不够好。事实上,南光,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了,我怎么会觉得你是个自私的人,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

他的手有些笨拙的擦拭眼泪,柔声哄着说:“不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方振皓红着眼眶,一瞬间怔住了,只知道默然点头,忍回眼泪,朝他露出一个微弱笑容。

邵瑞泽勾起嘴角,没好气地笑起来,手指停在他脸颊上,“算了,要哭就哭,别这样看着我,哭过这一次,以后不许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伤心。”

实在是出乎意料,方振皓发呆,仍有眼泪扑簌簌落下,

邵瑞泽却哭笑不得,他的泪水坠落他掌心,又渗出指缝,温温热热,酥酥痒痒。

一瞬间他又觉得很开心,哭就哭吧,反正他的傻媳妇哭的够多,只因这是他的酸楚,他的无奈,他的伤心,所以早就变得合理,变得可以容纳。

他睫毛下凝着一点泪珠,邵瑞泽动动手指,很小心的给他擦去,动作很是轻缓。

泪不停,手指也就一直流连在脸颊……

“喂。”邵瑞泽像是很不耐烦的喂了一声,掌心仍是暖暖抚上他脸颊,却低声抱怨:“你还要哭吗,我手都酸了。再说要哭,等我真的死了,政府给我开个追悼大会,追封我点什么荣誉的,那时你再哭也不迟啊。你还可以哭着回忆一下我的生平,不过可千万别说我私生活不检点什么的,可记着要捡好话说,给我留点面子,也好给全军立个榜样嘛。”

方振皓听的恼羞成怒,恼他这时候还有心思戏谑,立即恶狠狠瞪一眼邵瑞泽,一时也将受伤的事情给抛去了爪哇国,戳着他胸口,愤怒出声吼:“混蛋!不许口不择言!再说这种混账话,小心我揍你!”

“哎呦!”

邵瑞泽疼得倒抽冷气,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语声发着抖,“南光,轻点,我没被日本人打死,可要被你打死了。”

方振皓赶紧挪开手,心口猛揪了一下,又轻轻覆上赤裸的肌肤,着急的小声问:“疼吗?”

邵瑞泽咬了唇,摇头。

感觉到他柔软掌心贴在胸口的温暖,哪里还有痛。

邵瑞泽眨眨眼,指尖摩挲他的脸颊,笑了轻轻说:“我的媳妇儿,肯定是老天爷保媒拉纤说给我的……老天爷知道我是个倒霉到家的人,于是就给我了个当医生的媳妇儿……”

方振皓有点恍惚的听着,脑子浆糊一样,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有的没的,跟他对视着,说:“……可是……我总是会给你惹麻烦,提很多很过分的要求……我害得你,被哥哥嫂子打了一顿……你还连,连孩子都不会有……”

“那又有什么?” 邵瑞泽抚着他脸颊,眼神温柔盯了他,慢慢却清晰的说:“谁为了我被抓进了监狱?谁在我几乎一无所有的时候跟着我?谁在家里半夜不睡等着我回来?谁把我的兔子喂得白白胖胖?谁一边打我一边骂我‘负心汉’?又是谁,命也不要就追着我跑来淞沪战场;还能有谁,守着我,拿性命护着我直到现在?这些事情,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得到?”

方振皓有点呆呆的看他,墨黑的眼睛闪着温润的光,忽然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动作很轻,像是害怕弄疼得他的伤口,却仍旧埋进他肩窝,用自己的额头蹭蹭他的肩膀。

在那些药的味道里,有着衍之特有的温暖的味道。

邵瑞泽抬手覆在他脑后,慢慢的抚摸着,从眼睛吻向他的脖颈,“南光,怎么了?”

方振皓仰着头,闭着眼睛,湿润的吻让他觉得呼吸急促。他吸吸鼻子,很开心,却又嘴硬说:“没什么,就想……想闻闻你的味道。”

“闻味道?嘿……难道你是小狗不成?”

“死相!”

方振皓这样骂他,却偷着笑起来,用额头碰碰他的下巴,马上又转开了,说:“你看吧,叫你一开始还想赶我走。不许再这样擅自做主,咱们俩一起,多好的,嗯?”

“嗯。”邵瑞泽抚摸着他的脖颈,感受着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耳边,怔忡听着,良久喃喃开口:“我不是也在信里写了么?有你在的地方,不管多远,我都是要活着回来的。这次也是一样,我最后还是在你身边,栓的牢牢地,跑也跑不了。”

这一刻,咫尺相对,万语千言不能述。

那便不用说了,就这样相互依靠着,也是好的。

方振皓贴着他耳朵,轻轻开口,“衍之,你是有福的人,老天爷绝对眷顾你的,不会让你有事。”

邵瑞泽一挑眉,反问说:“是吗?”

“嗯。”方振皓很努力的点头,却一不小心额头碰上他下巴。两个人对视在一起,不约而同笑,然后他又说:“衍之,你这样好,老天一定会一直眷顾你的。”

“我看不一定。”邵瑞泽故意拿腔拿调说:“有人一开始,就骂我是个专制的军阀,不知世间疾苦,不关心百姓死活,只顾自己的舒服。然后啊,还说,我绝对……”

他的嘴被猛然捂住。

方振皓脸涨红,有点气恼的看他,却又没什么底气,嘟嘟囔囔说:“那么久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还记着,小心眼。”

他说着就要坐起来。

邵瑞泽却又拉住他,手上不敢怎么用力,却仍旧抱着他,不许他离开。

方振皓怕弄疼他的伤口,不敢挣脱,俯身靠着他。

一室宁定,彼此细匀悠长的呼吸一起一伏。

那些纷扰忧患、风云起落、家国天下,在这一刻离彼此远去。

倚靠着对方,心中终于踏实笃定。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已是傍晚时分,暮色渐至。

医院里渐渐地安静了,三层靠里的一间病房,里头却是嘈嘈切切的声音。

“哎呀呀呀!司令你是不知道,当时的场面,那可是……啧啧,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不说就一边儿去!司令你听我说,那时……”

“哎!好意思呢你!飞机来的时候你怕的趴在壕沟里打哆嗦,是我第一个跳起来的!”

“有什么好炫耀!司令,你听我说哈。当时啊,那叫一个乱!你和罗军长都受伤了,所有人可都傻眼,总指挥都被打伤了,这仗还怎么打啊。不知哪个喊了一嗓子,就赶紧去医院,那个人挤人的,野战医院的屋顶都快叫人给掀翻了,啊,不对不对,是挤在院子里的,没屋顶。”

小昭站在床边,说的手舞足蹈,“司令,您说吧,平时那帮师长们,鼻孔子都翘到天上去了,也只有您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对不对?那会您受伤晕过去了,那帮师长们竟然傻得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眼都红了,搂头就给了我们俩几拳,踹我们屁股,骂我们是榆木疙瘩,然后对了医生们胡乱咆哮。”

他丢给坐着的小孙一个白眼,又一个劲的嚷道:“你想咱们师长那脾气,要是放在往日,可了不得。结果方医生出来,把那堆吵吵嚷嚷的师长们结结实实吼了一通,叫他们安静,谁敢打搅治病就快点滚出去。那帮子师长们立马就跟怂了,老老实实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冯师长想闯进去,盯着医生给你治病,方医生狠狠瞪了冯师长一眼,挥手叫他出去,不许碍事。司令,我可是开眼了!”

说着小昭还模仿起那时的情况来,学的惟妙惟肖,小孙又在旁边插科打诨,两个人直逗得人发笑。

邵瑞泽靠在垫起的软枕上,微微坐起来,他后背刀口还在疼,想笑又不敢,于是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个活宝副官。

他咳嗽了一声,笑骂道:“行了,当这里是戏台子?想演戏,赶明送你们去电影公司。”

小昭凑过来,拉了个椅子坐下,神秘兮兮问:“我就想不通。表少爷那个书生样子,平时和和气气,重话都不说一句,可那时候模样真是吓死人了,看那眼神,那吼叫,简直是要吃人。”

小孙立刻接上话,反驳说:“可表少爷做事也做得干净利落,你也得承认吧?那时候人人都懵了,谁能知道怎么办,谁敢随便做主?让司令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说着又点头,“别说,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表少爷一面给司令弄伤口,一面安排要回市区,还不忘记叫魏团长安排警卫。要不是那几挺机枪,大概这会儿都被鬼子飞机打死了。”

邵瑞泽哼了声,对了两个副官说:“他吼我,叫我滚,对我发脾气,冲我扔东西,威胁着把我赶出去,那都是信手拈来的。那帮师长,还能金贵过我不成。”

小昭和小孙立即扭头对视一眼,目光闪烁,看见上峰神态自然,于是转头又好奇了问:“司令,敢对你发火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吧,难道你不生气呀?”

邵瑞泽挑眉,得意神色溢于眉间,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我乐意,怎么,有意见吗?”

两个人神色狐疑,但立即用力摇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随即是一声轻微的吱呀,房门被推开了。

方振皓拿了一个食盒进门,抬头就看见屋里的三个人的目光顿时全朝他投过来,特别是那两个副官小子,眼神滴溜溜的,让他很是手足无措。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脸,拍了拍衣服,难道是不经意间弄脏了?

邵瑞泽瞧见他这副样子,很是好笑,又挥手叫两个小子滚出去,“快滚,去做你们的事情,我安顿的事情记住了,敢忘记就上马鞭抽你们。”

小昭扯扯小孙的袖子,一边连声答应“哎,记住了,记住了,司令你就好好养伤”,一边把小孙拉走,莫了还对方振皓点头,两个人一起笑起来:“方医生,哦,不,表少爷,可就麻烦你好好照顾司令,有你在,我们放心。”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方振皓怔住。

等门合上了,他才走到床边,顺手将食盒放在桌上,皱了眉问:“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邵瑞泽手撑住身体,往下躺了一躺,对了他促狭地侧首笑,“两个小子给我有学有样的讲你怎么吼我的那些师长,又怎么把那群家伙吼得屁都不敢放。”

方振皓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又拿了体温计给他量体温,说道:“不是我要吼他们,地方就那么小,一群人吵来吵去,还有人想闯进来,像话么?再说了,又不是什么走狗斗鸡的地方,治疗当中,闲杂人等必须离开,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都不懂吗?”

邵瑞泽不说话,只是促狭的笑。

方振皓说着回想,却又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态度的确很恶劣,他还真没发过那么大的火,于是有些懊恼的甩了甩头,凑近俯身按住他瘦而坚硬的肩膀,边弄体温计,边小声问:“喂,衍之,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事后听小昭说,你的师长们,平时除了你再谁的帐也不买。”

邵瑞泽倚在软枕上,笑了,眼梢略扬,“人家傲气,怎么就不许我家的傲气一回?”

“什么意思,笑话我?”方振皓轻轻皱起眉头,想说什么,最后却憋出来这么一句。

“不是,是真心话。”邵瑞泽温柔的看他,笑着,神色很是认真。

“噫,你还摆上谱了?”

“我一向护短,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振皓半晌无语,只好翻翻白眼,丢过去一个不知是怒还是笑的古怪眼神,鼻子里哼出一个也许是生气也许是别的什么情绪的“哼”声。

他甩甩体温计,确定没什么异常,邵瑞泽却直起身,急忙四下张望,摸索着枕下床头,“南光,你见我的那个了没有?”

“什么那个?”方振皓觉得奇怪。

“就是那个那个啊!”

“什么那个,你说清楚我才能知道是哪个。”

“咱俩一起这么久了,你怎么能不知道我要的是哪个。”邵瑞泽脸上有点着急,“我受伤前穿的衬衣呢?”

“血都干透结痂,早扔了。”方振皓随口说,“不扔做什么,等着给你生娃?”

“你怎么能扔!”邵瑞泽有点发怒,目光陡然射向他,方振皓一瞬愣住,怔怔看他,不明白他好端端的发什么火。邵瑞泽抿了抿嘴,手撑起身体,声色凌厉,“你怎么能扔,里面……里面还有东西。”

瞧见他那慌乱神色,似乎是丢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方振皓怔了一会才回神,强迫他安静然后坐在床沿,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两张薄薄纸片,递过去,“找这个么?”

邵瑞泽急忙接在手中,看了一眼才放下心来。

两张照片,边边角角浸了血,好在没染透。

一张旧照片,陈年旧时光早已经将它染得陈旧而发黄,两个年轻人,身穿西式繁复的军礼服,戴着白缨礼帽,年轻的脸上挂着飞扬的笑。另一张却簇新簇新,还是两个年轻人,均是西装革履,露出洁白地细细一层衣领,并肩靠在一起,笑容宁馨温柔,是那么的清晰。

他很努力的想把白边上的血迹擦去,却是徒劳。

“找到了就别生气,我还没傻到会给你扔了,检查了好几遍没什么东西才把血衣扔掉。”方振皓抿唇微笑,拍拍他肩膀,“吃不吃饭?”

邵瑞泽却答非所问,仰起头来看他,喃喃开口,“你……不在意?”

“我要在意什么,嗯?”方振皓反问回去。

邵瑞泽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捏着两张相片,方振皓却忽然对他侧脸,不怀好意眯眼,嘴角挑起一点笑意反问:“我需要吃醋吗?难道非要需要质问你,兄弟如手足,媳妇如衣服?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是不是算衣服,随便脱了就扔?”

“才不是。”邵瑞泽很坚决的摇头,一下子又笑,“媳妇,你不是衣服,你是裤子。”

他挤挤眼,语声悠悠,“上衣能当街随便脱了换,夏天光膀子都行,可总不能随便脱裤子,露屁股吧?”

方振皓嘴角一阵阵抽搐,懒得再跟他说这些歪理,一边拿过食盒,一边问:“饿了没有。”

提起这个,邵瑞泽就舔舔嘴唇,很老实的说:“饿了。”

顿了顿,他把眼神投过去,看他打开食盒,吸吸鼻子,带了一点孩子气的期待问:“南光,给我吃什么好吃的?”

方振皓先把他扶着坐起来,邵瑞泽一面捂了肩头坐起,因牵动背后的伤处微微皱起眉,方振皓连忙近扶住了,将枕头小心垫在他双肩后面,然后拿起碗,

碗里的热气冒起来,袅袅的,弥散在窗外照进来的那最后一点暮色里。

香气四溢,邵瑞泽不由自主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在前线的时间里,他同士兵一样,的确很少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方振皓拿起勺子搅了搅,又吹了口热气,自己先吃了点,确定没问题才对他说,“吃流食,鸡汤青菜肉泥碎面条,还滴了点麻油,喜不喜欢。”

“喜欢,可是稀糊糊的,我觉得吃那个会饿吧……”

“别废话,手术以后只能吃流食。再说了,营养也够啊。来来,不要闹别扭,乖,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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